第69節
慕韶華紅了眼問:“可有性命之憂?” 見他默然,方巧巧再忍不住,淚落面龐。由丈夫強撐著走到床邊,看著女兒的俏臉已不見血色,氣息也微弱得很,掩嘴不敢哭出聲。 宮女好一番安慰,才將兩人勸了出去,免得將仍在鬼門關游蕩的阿月吵著。直至出了這,方巧巧才哭了出來。慕韶華苦聲安慰:“阿月不會有事的,待會就好了?!?/br> 方巧巧點頭,痛不能言。她實在不敢想前幾日還好好的,這會卻突然躺在那了。御醫說了,只要不發高燒,安然過了今晚,就能見好了。這長夜漫漫,真比等上十年還漫長。 御醫見兩人稍稍平復了些,才說道:“侍衛方才送她過來,宮女幫令千金寬衣清洗時,發現身上還有淤青,請了何女醫來瞧,看著像是掙扎所致。而依據所傷之處,應當是被至少兩個人強押溺水?!?/br> 慕韶華大駭:“誰要害我女兒?” 御醫說道:“暫且不知,侍衛已去查?!?/br> 方巧巧倚在丈夫身上,眼已哭的生痛。將淚水抹去,緩緩起身:“我要去守著阿月?!?/br> 女官說道:“慕大人不便久留宮中,還請見諒,速速出宮?!?/br> 方巧巧握了他的手:“大郎先回去歇歇,阿月有我看著,定不會讓她有事的?!?/br> 慕韶華眼底浮過一圈悲痛,顧不得有人在,只想給妻子勇氣,伸手抱了抱她,定聲:“阿月一定不會有事的?!?/br> 這話一出,方巧巧差點又落淚。等他走了,她也到了房里,和宮女御醫一起守著。 想著安然度過今晚就好,可誰想到了凌晨,朝陽初升,本是寓意新的希望,阿月卻發起高燒來。 方巧巧咬緊了牙在一旁看御醫針灸灌藥,咬的太緊都磕出了血,幾近暈過去,可抱著一定要看女兒平安醒來的念頭,強撐下來。 因是夜里發生在宮里的事,晨起還無多少人知曉。 陸家用著早食,范大見隔壁家不同往日,多了幾分心思,一問不由詫異。步子極快回了府里,同陸常安說道:“慕三姑娘昨夜池中溺水,慕少夫人進宮陪了一夜,至今未歸?!?/br> 陸澤猛地一怔:“阿月可有事?” 一個妾侍說道:“傷的定不會輕吧,這宮里頭的人染病都需送出宮外,這連宮門都出不了,恩準在里面醫治的,可見不是小毛病?!?/br> 程氏見兒子的臉色驟變,喝聲:“哪里輪得到你說話,閉嘴?!?/br> 妾侍素來忌憚主母威嚴,不敢再說。 陸澤愣了好一會,才道:“阿月不會有事的?!?/br> 程氏輕聲:“阿月是個有福氣的人,怎會有事?!?/br> 陸澤仍覺不可思議:“只是阿月會泅水,怎么會溺水?!?/br> 陸常安見母子兩人都心神不寧,早食也不吃了,起身說道:“我進宮瞧瞧?!?/br> 宮里的消息傳的慢,等他進宮了,阿月高燒已退,只是仍沒有醒過來。方巧巧守了她一夜,視線仍不敢挪開半寸。慕宣和丁氏到了宮里,也沒把她勸走。慕宣見阿月已無大礙,便立刻去問昨夜的事。 宮里已經捉了幾個可疑的人,但都說自己是無辜的,因此還等阿月醒后指認。 到了下午,又灌阿月喝藥時,她終于醒來了,睜開眼瞧不清眼前人,低聲念了一字。方巧巧忙湊耳前聽,竟是個“餓”字,頓時又高興又難過,顫聲說道:“娘這就去給你找吃的,阿月先別睡?!彼屡畠阂凰?,又要睡很久。 膳房那邊很快熬了粥水過來,何女醫接過碗,見這山藥粥的顏色略微怪異,頓了頓,立刻將碗拿開,放在鼻下一聞,忙遞給一旁的老太醫:“這粥好似不干凈?!?/br> 那太醫細細一看,低頭聞了聞,詫異:“這粥水被人下毒了?!?/br> 滿屋子的人頓時大驚,喚了門口侍衛,將經手這粥的人都捉起來。方巧巧心力交瘁的摟著阿月,阿月靠在母親身上,目光往外看著,見了個一直在躲閃的宮婢,頗像害她的人。方巧巧見狀,便點了那人:“快把捉住?!?/br> 那宮女一愣,下意識往外跑,正好被侍衛逮個正著,押到阿月跟前。阿月只跟她眼睛對上,便覺身體冰冷,躲在母親懷里發抖“她要殺我”。她還想說她沒有做錯事,為什么要殺她,可是她沒力氣了。 方巧巧抱著阿月不敢動彈,否則當場拔了侍衛的劍砍她都做得出,此時只能強壓痛楚,柔聲安慰:“娘在這,沒人敢欺負阿月?!?/br> 阿月疲倦非常,差點又睡了過去。 那宮女被押走了,膳房也很快又送來吃的,三個御醫查看后,確認可吃,方巧巧這才接過。 吃了東西,又小睡了會,阿月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夢里聽見爹娘的聲音,努力睜了幾次眼,終于看見床邊人,果真是爹娘,咧嘴笑笑。她這一笑夫妻兩人卻真想抱著她哭了,慕韶華紅著眼強笑道:“阿月睡的可好?” “好?!?/br> 丁氏在旁滿是寬慰:“阿月果真是福氣人。你祖父已經和圣上請了旨意,許你出宮休養,你再躺躺,等會一起回家?!?/br> 家,這個字不能再美妙。阿月瞬間就有了氣力:“阿月想回家?!?/br> 這皇宮,她再也不想待了,就算給她一品大官做,也不要再多留片刻。 回到家里,阿月又吃了一大碗的飯菜。慕長青和慕長善在旁看著meimei面上因池子沙石磨破的臉,心疼不已。因爹娘囑咐過不許問發生了何事,兩人只能干著急。 慕長青想到陸澤今日問了自己幾回,應當也急了,見阿月沒事,就去了隔壁家。陸澤聽見阿月安然歸來,長松一氣,只是那是阿月閨房,自己想去探望又不能去。這干著急的人,便又多了一個。 阿月吃過飯,除了還有些恐慌,也沒大問題了。見婢女又端了藥來,死活不愿喝。方巧巧勸了好一會,她才接了過來:“糖蓮子?!?/br> 朱嬤嬤立刻了然,去年陸澤送了滿滿一罐的糖蓮子給她,吃完了就惦記上了,因此常給她備著。拿了給她,這才見她乖乖喝藥。 一連休養三日,阿月已經能下地跑了。只是這次驚嚇后,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也變的遲疑,比起之前來,到底還是有許多不同。 方巧巧只愿長久時日將這陰影沖淡,變回那無憂的阿月。 慕宣見阿月已好,叫了夫妻兩人過來,說道:“當時宮里抓了四個可疑人,如今還關押在大牢,只等著阿月病好后能去指認。這日子拖久了,也不好?!?/br> 方巧巧雖然知道盡快捉到兇手免傷無辜是好,只是……她憂心道:“阿月還小,這事又沒過幾日,就怕她見了兇手……又怕的不能入睡?!?/br> 這幾晚都是她帶著阿月,卻常夢魘驚醒,在她面前卻還是嬉笑模樣,這過分懂事卻教她更難過。 慕宣擰眉:“這宮里發生這種事,圣上皇后頗為擔憂,也想盡快捉了兇手。就怕兇手不在其中,又出了危害后宮的事?!?/br> 既然是圣上授意,方巧巧只好小心翼翼同阿月說。說這些話時,握著女兒的手也覺她身子繃的緊,已有些紅潤的唇色有變得慘白,良久說道:“女兒要去指認?!?/br> 是要,不是會。方巧巧將她緊抱懷中:“爹爹娘親都會陪阿月一塊去?!?/br> 阿月應了聲,心底還覺害怕,她覺得,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了那件事,原來臨死邊緣是那樣讓人窒息。只是想想就覺疲乏,窩在母親懷中,又睡著了。 翌日阿月同祖父母,爹娘一塊去大牢,可那四人卻并非是那晚所見的,她認得那手,絕對不是如此。 消息報上宮中,又是好一陣恐慌。阿月被迫進宮辨認,可奇怪的是,竟無一人相似。 那下毒的宮女嚴刑拷打后也不吐露半個字,咬舌自盡,線索查無可查。依據阿月所說,應是侍衛無疑。御醫和太監中都找不到那樣孔武有力的手臂,最后宮廷侍衛幾乎換了大半,又廣招女侍衛巡夜,才使得后宮安心。 柳氏過來探望阿月,因她離宮,寧如玉便頂了她的位置,不得空來。這會見阿月無事,問了些話,讓她好好歇著。便和方巧巧去了亭中喝茶說話。 “可恨的是沒捉到真兇,宮里宮外都不得安心?!?/br> 最不安心的是方巧巧,聽阿月所說,是男女在宮里私會被發現,那女的是廚娘,自知阿月醒來自己也必死無疑,因此冒險在粥里下毒。那男的如今還不知真身,就怕他會殺人滅口。一日不找到兇手,慕家一日不安。嘆氣:“皇宮真是個險惡地方?!?/br> 柳氏微微一愣,試探著安慰:“但是那兒有著至高的地位?!?/br> 方巧巧搖頭笑笑:“就算地位再高又如何?!?/br> “若是做皇后,也不稀罕么?” 方巧巧點頭:“惟愿兒女一世平安,即便是布衣素食,為人母親也歡喜?!?/br> 柳氏神色怔松:“慕少夫人同我的想法一樣,何必要那么多榮耀權勢,安穩一生便好?!彼詾橐阅郊疫@樣世代盡忠的人家會歡喜女兒進宮,日后成為東宮之主,可如今看來,也同樣不愿。話到嘴邊,頓了好一會,悄聲,“那別再讓阿月進宮了?!?/br> 方巧巧確實這么想,舍不得阿月再進那龍潭虎xue。 柳氏又道:“只是圣上興許不容易同意?!?/br> 方巧巧說道:“讓我公公去求,約摸是肯的?!?/br> 柳氏暗想阿月是圣上看中的未來兒媳,怎會輕易讓她出宮,離開東宮范圍??蛇@話說到這,又實在不敢繼續說。如今確定慕家不愿讓阿月進宮,那日后要是他們知曉自己知情不報,也不知會不會將這怨氣撒在女兒身上。 方巧巧見她欲言又止,想著應當是有事的:“寧夫人可是有事要和我說?” 柳氏仍是遲疑,許久才道:“還是出宮的好,離了太子眼界,就不會被惦記上了?!币娝獑栃┦裁?,忙起身說道,“言盡于此,還請慕少夫人不要教我為難。家中有事,jiejie我先回去了?!?/br> 來的坦然去的匆匆,方巧巧好不詫異。送她出去,這分明是話里有話。什么叫出宮離了太子眼界?難道害阿月的是太子?不對,若真是,那就不會翻天覆地的找兇手,況且并沒有動機。慕家這樣忠心,他沒理由作死。 滿腹疑惑回來,又暫且拋在腦后,準備去看看阿月可醒來沒。想到女兒,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柳氏舉動奇怪可不是現今才覺得的,仔細一想,是在上月郊外放紙鳶,她附耳約見。急匆匆要將阿玉許配出去也是疑點,當時還意外為何這么急。 她坐□,可這些事情竄不成一條線,一定還有很重要的事被她遺漏了。 阿玉進宮、定親,阿月出事,柳氏勸離宮,離了太子眼界…… 一瞬靈光飛現,方巧巧捂住心口,一切才想通。等慕韶華回來,急忙把這件事和他說了。 慕韶華驚異道:“果真?” 方巧巧搖頭,蹙眉說道:“我也不確定,只是寧夫人已是我們的親家,沒必要騙我們,這提示我或許沒猜對,但是總覺猜的不離七八。反正如今阿月在宮里我也不放心,倒不如趁這機會讓她出宮,橫豎都好?!?/br> 慕韶華也不敢冒這險,太子妃的位置固然令許多人垂涎,但于他而言,讓女兒進宮,再大的榮華他也不想要。 “以父親的性子,日后圣上真提了,他會答應的。我不能讓阿月進宮……”方巧巧驀地恍然,“寧夫人之前不說,今日想必是見我護女心切,不屑鳳位,才告知真相?!边@一想忽然覺得可恨,“差點就被狠狠坑了?!庇趯幖宜裏o暇多想,心頭rou差點就被割走了,疼得很。 慕韶華安撫了幾句,說道:“我去同父親說,讓阿月從宮里回來?!?/br> 有丈夫這句話,方巧巧就安心多了,可仍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寧家是從哪里知道這事的?” 慕韶華說道:“寧家不是有個姑姑是妃子么?” 方巧巧想起來了,在宮宴的時候有見過,和皇后很是親昵的令妃。微微蹙眉,狐疑道:“她并非寵妃,圣上總不會告訴她這件事?!?/br> “許是跟在皇后一旁,從皇后那聽來的?!?/br> “那就更奇怪了,圣上如此隱蔽備選了三個太子妃,怎么會那么不小心讓她知道?!狈角汕蓴Q眉,看著丈夫,“難道是圣上故意讓皇后泄露的?” 慕韶華輕輕搖頭,語調更低:“巧巧,不可揣度圣意?!?/br> 方巧巧搖頭:“必須要弄明白,你想,要是圣上瞧上了阿月,要她做太子妃,就算是出宮也沒用,一道圣旨……”她怔了怔,“對呀,大郎,你說圣上要個兒媳,哪里要弄這么麻煩,直接下旨意不就成了,還煞費苦心招進宮里做侍讀。再假設一下,既然想鬼鬼祟祟的給太子定媳婦,那何必還泄露給皇后,皇后又在妃子面前露了餡。你說……會不會是皇上故意這么做的?” 慕韶華問道:“這么做的緣故是什么?” 方巧巧眉頭緊擰:“我也不知道,但總覺得皇上別有用心?!?/br> “噓?!蹦缴厝A輕聲,“當務之急是讓阿月不要再入宮?!?/br> 線索實在太少,這疑點方巧巧怎么都想不通,實在教她心悶。 慕韶華不消片刻就去尋了慕宣,慕宣也憐愛孫女,覺得如此妥當,當夜就進宮同圣上說了。正巧陸常安也在,想著若是圣上遲疑,他也應當幫腔,可誰想慕宣剛提,就得同意。 這龍首一點,陸常安頓時心覺怪異。 回到府里,他便將自己關在了書房,將近日的事好好理了一遍。但凡碰上想不透徹的,他就會閉關,直到想通了,才會出來。 今日圣上的舉動實在奇怪,他煞費苦心候選三位太子妃,為何眼睜睜看著一家定親,一家離宮。 想了半日,才恍然過來。頓時冷笑,沒想到他們陸家教的徒弟,竟然有出息到這份上,敢來算計他們了??磥硭麄冴懠疫@世代帝師也沒有白教,好一個笑里藏刀。 圣上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開始的打算就不是要選太子妃。而是在看誰家有想“做”太子妃的野心罷了。 如果圣上看上了寧家,在寧家姑娘定親前就可以一道圣旨截住,皇宮的消息可不閉塞,尤其是大臣家中,早就有人盯著。若是看上了慕家,何必在慕宣請求帶阿月出宮時連半句挽留也沒。只是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要讓哪家姑娘做太子妃,如今并沒有一方做大的朝中勢力,圣上何苦打破這制衡局面,弄個強大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