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常安躺身下來，悠悠道：“愁這個做什么，日后婆媳日日相對，你不要煩才好?！?/br>
    程氏輕噓了他一聲：“可別讓外人聽見，要是傳到阿月耳邊，非得羞的到處躲，再不肯來我們家?！?/br>
    陸常安應了一聲，閉眼深思一事。官宦中聰明伶俐的適齡姑娘并不少，為何偏是挑阿月入宮。而且……除了將軍家的姑娘，另一個是寧府姑娘，還有一個……是他的小女兒陸瀟瀟。

    都是朝中的權貴人家，說能只手遮天也不奇怪。他微微擰眉，難道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畢竟拉攏任何一方勢力，都能鞏固皇權。說是侍讀，怕選的是未來帝后吧。

    前皇后一直未生養，后來病逝。封了如今的元皇后，前幾位生的都是公主，后來終于誕下八皇子，圣上老來得個正統嫡出，大喜，當即封他為皇太子。如今年十六，確實是到考慮婚事之時。

    越想眉頭越是擰的緊，要是皇太子瞧上的是阿月，只怕妻子的愿望要落空了。自家女兒他定不會讓她做妃嬪，陸家并不稀罕這些，有了這外戚關系，反而更易遭到圍殺。

    思來想去，那帝后，還是寧家姑娘最為合適。寧家勢力比不上陸慕兩家，即便在得助力，也是三分地位，若是慕家得力，那這朝中權勢便會傾斜，暫且對皇權有利，但日后必定會對大琴國不利。

    阿月進了院子里找陸澤，到了荷塘那見船燈悠然映照在水面上，旁邊的荷花枝葉光影斑駁，猶似畫中。

    還沒等她上去，里頭已先撩起了船簾，陸澤探身說道：“阿月快進來，外頭飛蟲多?！?/br>
    阿月爬了上去，陸澤已將竹簾放下，見有幾只蟲子趁亂飛入，伸手去拍，可總往阿月那邊躲，真怕誤傷。拿了木盒中放的艾草點燃，熏了小半會，再掀起邊角，外頭有清風吹來，不一會就見它們從那奪路而逃。

    “討厭的嗡嗡，總喜歡咬我?！卑⒃聦⒛侵窈熯吔菈汉?，免得又有蚊蟲進來。見他脖子上有個紅點，翻了藥膏給他，“范叔叔說，陸哥哥一天都沒出府?！?/br>
    “今日無事，外頭又酷熱，乏于出門?！?/br>
    阿月這才松了一氣，不是因為等自己，而是因為他懶的出去玩。她早上讓下人過來報信說宮里來人了，她得晚點過去，誰想一晚晚了那么久。

    “阿月，瀟瀟也和你一樣進宮做九公主的侍讀，你們可以相互扶持?！?/br>
    “瀟瀟也進宮？”阿月笑上眉梢，“原來瀟瀟是第三個姑娘?！彼懠液⒆油娴暮?，陸瀟瀟是陸澤的親meimei，平日玩鬧程氏總會讓他們一塊玩，不算非常熟絡，但也不會生分。只是陸瀟瀟的性子和陸澤頗像，在阿月心里她就是個大jiejie，雖然兩人同歲來著。

    陸澤說道：“雖然你們并不同時侍奉，但是九公主身邊的事是互通的，她是每月月底離宮，你是月初進宮，若她侍讀的那十天有什么事，會和你說說?！?/br>
    阿月恍然：“原來陸哥哥是因為瀟瀟也進宮，所以才去打聽九公主的?！彼Φ?，“陸哥哥也是個好哥哥?！?/br>
    陸澤笑笑，meimei要進宮是后頭才定下的，并不跟阿月同時。連他也覺意外，為何挑的三家姑娘跟以往都不一樣，全是權貴人家，連他們陸家也當選了。

    “希望宮里很好玩，不會悶?！边@是阿月最期盼的事，千萬不要悶，聽說要一直侍讀到公主十五歲，那可是整整七年呀。要是悶的話，七個時辰對她來說都難熬。

    陸澤又和她說了一些宮廷內事，阿月聽的很認真。

    這進宮侍讀跟她進宮赴宴的感覺，完全不同。

    六月二十三日，暑氣不散，各家大宅的冰窖基本去了大半。

    阿月夜里喝了一碗冰酸梅湯才入睡，晨起肚子疼，如廁回來，面色有些蒼白。只是耽誤不得進宮的時辰，吃過藥丸后就上了宮中來接的馬車。

    慕韶華和方巧巧看女兒如此，頗為擔心，叮囑了幾天的話，又搬出來簡略說了一回。阿月笑道：“爹爹，娘，阿月會乖乖的，不惹事，你們放心吧。半個月后阿月就回來了?！?/br>
    進宮還要學幾天禮儀，，因阿月是月初開始侍奉，學完后直接就留在宮中，陸瀟瀟和寧如玉可以先行回去，先頭兵擔子可比后頭兩人的重。阿月總是吊兒郎當的，無怪乎親爹媽擔心。

    阿月心里倒是平靜，一同進宮的小伙伴都是認識的，而且長輩說了只要她乖乖的就好，再有陸澤也說宮里人不會故意刁難人。有這些話，她已然安心。

    到了宮門，馬車停下，車夫不知和誰說了什么，一會外頭便有人道：“請慕姑娘下車?！?/br>
    阿月探頭一看，對這大了自己十三歲的姑娘笑道：“錦姑姑?！?/br>
    錦繡微微點頭：“慕姑娘?！?/br>
    這幾日錦繡都會來慕家教習兩個時辰，阿月并不陌生，只是她冷冰冰的性子簡直是陸哥哥第二。

    錦繡牽著她等了一會，遠處又駛來一輛馬車。待馬車停下，錦繡又過去迎，下來的是陸瀟瀟。

    阿月見了熟人，笑呼：“瀟瀟姐?！?/br>
    陸瀟瀟朝她微點了頭，又對錦繡說道：“勞錦姑姑費心了?！?/br>
    錦繡欠身：“陸姑娘客氣了，這是奴婢的本分?！?/br>
    不多時寧如玉也來了，阿月見了她更是歡喜。錦繡細看她們穿著妝容，并無不妥，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家里的下人都給她們收拾齊整了。不似之前她帶的宮女，單是著裝都要費神。只是她們膽怯，便顯得乖巧。這三人中，寧如玉和阿月一點也沒有對皇宮的畏懼，絲毫不膽怯，說道：“要進宮了，三位姑娘還請謹言慎行?！?/br>
    陸瀟瀟看了看兩人，只比自己小幾個月，性子卻鬧騰得很，伸手抵唇，示意她們安靜，兩人當即靜了下來。抬頭看向前面宮門，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這才生出一絲奇怪的敬畏來。

    從阿月辰時進宮后，方巧巧就提心吊膽的，當初長善和慕宣去邊城好歹是有人看著，阿月進宮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宋氏和云羅一起來嘮嗑，見方巧巧急愁，云羅笑道：“嫂子不必擔心，阿月去的又不是龍潭虎xue，這宮里給皇子公主找的侍讀，倒沒聽過受過責罰的，即便是皇子公主做了錯事，也有當值太監宮女受了?！?/br>
    方巧巧笑笑搖頭：“雖然知道，但難免擔心?！?/br>
    這做母親的心思云羅并不太清楚，只是見她如此，心里還生了羨慕。她也多想這樣擔心自己的孩子一回，可惜此生怕再無可能。

    宋氏說道：“阿月這再回家，可就是六品女官了，這可是好事。連帶著老太太那也會更得歡心，嫂子還愁什么?！闭f罷，暗暗撇了撇嘴。若是慕紫進宮侍讀，她高興還來不及，這月俸豐厚不說，還是女官，和公主是玩伴，日后嫁了，夫家也不敢瞧不起，畢竟有公主撐腰。運氣好的，進宮里頭被皇子看上，可就是王妃了。偏她還裝的一臉憂愁，既然舍不得，那當初就別答應，將機會讓給她的女兒好了。

    方巧巧不知她想的這些，聽了云羅的話心里稍稍好受些，笑道：“這一去就是半個月，怪掛念的?！?/br>
    云羅笑道：“嫂子不嫌棄的話，云羅天天過來陪同，為嫂子解憂?！?/br>
    方巧巧應了聲，暗想相處這么久，云羅的脾氣估摸就是如此。若她不是慕立成的妻子，她同她說些知心話也可，可想到正是云羅這樣的性子，慕立成一問，她肯定全盤托出，唯有繼續對她留著戒心，不能交付朋友真心。這一想，著實為她覺得可惜。

    宋氏聽云羅這么說，深感自己地位不保，她歡喜云羅同她一起進出，故而少不得，但方巧巧畢竟是嫡出大房的媳婦，她再不喜歡，也要好好抓緊這往上攀的藤條，立刻搭腔：“嫂子只管安心，meimei我也會每日過來陪伴?！?/br>
    方巧巧笑笑：“費心了?！?/br>
    妯娌說了半日的話，才各自回房。這還沒喝口茶，下人又報陸夫人來了。方巧巧略覺意外，雖然兩家孩子整日玩在一塊，但是程氏卻極少過來，她也甚少過去。兩人脾氣相似，她早就覺不適合做朋友。

    讓下人請她進來，自己也往院子外走去，還在院門口碰見，見面便笑道：“陸夫人?！?/br>
    程氏笑道：“雖說是鄰居，可我不愛出門，難得見你?！?/br>
    方巧巧說道：“我也一樣不喜歡外出，一墻之隔，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br>
    兩人笑笑，一同往亭子走去。方巧巧讓人去鑿了冰來，將西瓜也切來：“方才我兩個弟妹才走，還想著這午后悠悠，得我一人發愣，沒想到陸夫人就過來了?！?/br>
    程氏輕輕笑道：“我過來，是覺得唯有慕少夫人能懂我心?！?/br>
    方巧巧已然明白，淡笑：“瀟瀟可比阿月懂事多了，而且皇宮也沒少去，陸夫人不必擔心?！?/br>
    程氏自然不擔心女兒會闖禍，她的脾氣穩如泰山，旁邊敲個鑼鼓都不會驚著。她過來只是尋個借口，自己歡喜阿月，阿月進宮不能疼她了，那就過來找她母親嘮嗑。兩家母親交情好，事半功倍。她忽然覺得自己當真為兒子cao碎了心，其他孩子她倒沒那么疼，陸七自小身體就不好，那時還以為活不成了，一口一口湯水喂，如今身體總算健朗了。對于這最小的兒子，她確實更上心。

    “我擔心瀟瀟，也擔心阿月?！背淌闲Φ?，“阿月是個好姑娘，我真心歡喜她，將她當做女兒看?！?/br>
    方巧巧聽著這話，不由笑笑。早就聽阿月說程姨對她很好，好的不行，現今還當面這么說，當真是有意結親的。陸澤和長子交好后，她也常見，對他也越發滿意，和阿月又兩小無猜的，越想越把持不住，要是程氏再提一嘴，她真怕會點頭答應。

    三人由錦繡領到一座小院，在那已經有其他十幾個姑娘，都是公主侍讀。年齡不一，最長的已有十四，明年就能出宮了。最小的便是她們三個，再往下算，阿月最小，在十九個姑娘中排最末。眾人便喊她十九。

    能侍讀的姑娘都是出自官家，對官家品階知道的并不比尋常百姓少，本來見了三個小姑娘進來還想讓她們跑跑腿，結果一聽身份，都不敢使喚她們，還主動去屋里給她們整理被窩——雖然都由宮女收拾妥當了。

    一會錦繡領她們三人去見皇后，臨出院子，又仔細梳妝了一番。換上了宮里侍讀女官的衣裳，這是之前訂下名字后，先差宮女去量了尺寸訂做的，十分合身。

    阿月赴宮宴時見過皇后，印象中端莊大氣，頗有威儀。隨錦繡到了東宮，三人跪在門口等候。片刻就有人過來領，這才終于進了屋內。還沒見著人，只聞得一股茉莉花香，領路人就跪下。頓了片刻，見陸瀟瀟也隨之跪下，阿月這才一同行跪拜禮。

    “無需多禮，都進來吧?！?/br>
    猶如過了重重關卡，阿月終于見到了皇后。

    “賜座?！被屎髲乃齻冞M門之初，視線就一直不曾從她們身上離開過。三位姑娘她都是見過的，陸家姑娘五官承了她母親，樣貌溫婉，大家閨秀。寧家姑娘面龐圓潤，膚如凝脂，朱唇生的最好看，不笑似笑，很是福氣。再看慕家姑娘，一雙眼眸水靈活氣，語笑嫣然，臉蛋嬌小無瑕，就是面色蒼白，暗想莫不是身體有病。這細細一想對阿月便不那么上心了。

    問了幾句話，三人一一答過。一會九公主過來，因午睡剛起，脾氣還煩躁著，過來時分外不和善，連她們三人的問安也不理睬，倚了母親便嘟囔著還要睡。

    見公主這樣不友善，阿月心里拔涼得很，她最鬧心的事竟然出現了。

    皇后使喚她們出去，摸著女兒的發思量一番，同旁邊的嬪妃說道：“方才你們瞧哪家姑娘長的最好看？”

    妃嬪笑道：“三家姑娘都好看，日后定是美人。只是臣妾看那慕家姑娘，似乎身子不大好?！?/br>
    另一人說道：“jiejie這話可不對，帶病的哪有能入宮的，早在門口就停住步子了。瞧著是一時半會的不適，來日方長，慢慢就能看出誰的身子好了?！?/br>
    皇后一聽，也微微點頭，這慕家姑娘，還得多多留意。本來圣上屬意的，也是慕家人。仍在細想中，宮人來報，八皇子云翼過來請安了。

    如今三人還需學習宮中禮儀，因此同住一屋，等幾天后，阿月也該挪到另外一間房，獨自一居。

    夜里三人睡下，阿月睡不著，爬到寧如玉那邊。寧如玉也無法入睡，察覺旁邊有聲，一轉身，背上就壓了一只手，嚇的她差點叫起來。阿月噓了她一聲：“阿玉，是我?！?/br>
    寧如玉忍不住罵她：“要被你嚇死了?！?/br>
    “瀟瀟姐好像睡了，不敢點燈?！闭f罷，就爬了上去。

    寧如玉給她挪了個位置，蒙了被子低聲說道：“那九公主阿月喜歡么？”

    阿月聲音更低：“不喜歡，好像很難伺候呀?！?/br>
    寧如玉同感，哼聲：“外祖母還說九公主是好人，脾氣很好很好，讓我不要擔心，結果今日你瞧，竟然都不搭理我們。哼！我也不稀罕?！?/br>
    阿月悶聲：“我稀罕?！彼€指望著能和公主做玩伴，這樣的話，這七年就不會過的悶了?？墒屡c愿違，不得不叫她郁悶。

    寧如玉倒不在意，她進來也不是為了玩的。見阿月心不在焉，悄聲說道：“我聽說呀，這宮里頭最多冤魂，鬼怪都在夜里出來游蕩，而我們小姑娘最惹他們喜歡，所以常來纏著我們，因此我想，翻來覆去都不能入睡，定是這個緣故?！?/br>
    “錯啦，宮里的冤魂可是很多的……很多的……”

    最后幾字她故意抖音，阿月差點嚇出淚來：“阿玉，我想回家?！?/br>
    寧如玉還沒撲哧笑出聲，忽然傳來刺耳的凄厲叫聲，嚇的兩人一骨碌從床上翻了下去。驚的寧如玉心都要跳出來，臉色泛白。

    陸瀟瀟聽見動靜，拿了蠟燭過來。兩人立刻往她旁邊湊：“瀟瀟姐，這里有鬼！方才的叫聲你聽見沒？”

    “聽見了?！?/br>
    陸瀟瀟皺眉，拿燈往門外走。寧如玉和阿月真想拖住她，可這大膽的姑娘根本不停下來，急忙跟了上去，和她一起到了屋外。

    意外的屋外竟然沒其他房的姑娘出來，三人便去敲了隔壁房。

    隔壁住的是進宮兩年的姑娘，一聽她們問那凄厲聲是什么，便笑了笑：“放心吧，不是鬼就對了。想必又是哪個妃子瘋了，亦或是哪個宮女瘋了，總之禍不及我們，等你們住久了，也會習以為常?！?/br>
    阿月聽后心緒分外復雜，和寧如玉對視一眼，又回了屋里。見陸瀟瀟臉色也不大好，拉了她一塊睡。這回她沒多說什么。

    三人躺一塊，默了好一會寧如玉才說道：“原來宮里的女人這么慘，難怪外頭傳冤魂多?！?/br>
    阿月又抖了抖，緊挨著她：“我們還要待七年呢?！?/br>
    陸瀟瀟默了良久，緩聲：“剛才那姑娘笑了?！?/br>
    阿月忽然有些明白她要說什么：“瀟瀟姐是想說……等我們住上兩年，也會那樣漠視他人性命？不將這里的人命當命？”

    寧如玉只覺心底寒涼：“笑著說他人生死，當真會變成那樣？”

    陸瀟瀟并不答話，一會說道：“睡吧?！?/br>
    三人心思沉沉，愈發不喜歡這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