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到了大門口,陸澤要進去,阿月跳上石階,問道:“范叔叔,陸伯伯他們回來了嗎?” 范大答道:“還未回來?!?/br> 阿月點點頭:“陸哥哥,你去我家玩會吧?!彼€沒忘記那荷塘的恐怖,還有靜悄悄的院子,實在不想再“丟”他一人在那。 陸澤想到她來時說的話,這是怕自己孤零零害怕吧,笑笑說道:“無妨,去了澡房,回來就睡下?!?/br> 阿月這才放心,笑道:“那陸哥哥好好歇著,明兒見?!?/br> 說罷,才和兄長們回家。 月還沒高掛柳梢頭,慕老太就乏了,年紀一大,比不得小輩有朝氣。瞧著四代同堂,以她最尊,便覺滿意。年輕時被婆婆管教,被丈夫呼喝時的不愉快,如今通通都被拋在了后頭。只是熬過來,人也老了。實在撐不住,便回屋歇著去。 慕韶華和方巧巧并不在庭院中,老太太剛回屋,管家就報有人來訪。一問竟然是胖叔胖嬸,當即請他們進書房里。 慕立成見夫妻二人回聚芳院,笑道:“果真是離大宅久了,方才說的那兩人,我竟不知,可是我們家新結交的好友?” 丁氏淡笑:“是你大哥大嫂往日在利州的鄰居,聽說是來京城幫人忙,想必是要定居?!?/br> 宋氏眉頭微皺:“該不會是想攀上大哥大嫂,撈好處吧?!贝蠓康睦骊P乎她和慕紫,自然要多留意。若是真的來求好處的,她也好及早在方巧巧耳邊吹吹風。 在利州同他們打過交道的慕宣還對胖嬸那日緊護阿月的事有印象,說道:“那戶人家倒不像歹人,總帶這么多猜疑做什么?!?/br> 他的話一出,幾人都應聲附和,再不就此事多說半句。慕立成聽聞只是寒門鄰居,便也沒再多想。 慕宣聽見笑聲,往門院看去,一會才見個人出來,卻被個巨大紙鳶給遮住了。小小的腦袋歪著探出,笑似桃花爛漫,不是阿月是誰:“祖父,祖母,二叔,三嬸,堂哥?!弊呓?,才發現慕玉瑩不在。 丁氏笑道:“可是你哥哥給你買的?都高過阿月了?!?/br> 阿月走上前遞給她瞧:“祖母看,這是風箏,哥哥們答花燈謎題贏來的,明早我們約好了一起去放。祖父祖母也一塊去吧?!?/br> 丁氏笑笑:“你們小輩去玩就好?!遍L輩跟在一側瞧著,只怕要玩的不盡興吧。以前的他們不就是,有大人在,就不敢造次,全都得規規矩矩的。往日的不悅都牢牢放在心上,做了媳婦、兒媳、祖母、長輩便能避免的就避免,免得遭人嫌。 阿月倒不怕她這祖母,曾祖母來了她才要乖乖待著。 胖叔胖嬸還是頭一回來將軍府,當初知道隔壁一家天降富貴,到了京城才知道這“富貴”有多大。大琴國最有名的將軍世家,威名遠揚。這才剛進門檻,就覺地磚刮腳,連氣息也不自覺微屏,就怕失了禮,給老鄰居丟人。 很快兩人就被領到一個院子,又走了一段路,拐過兩條廊道,才終于進了一間屋子,前段是書房,中間是廳,兩人沒敢往里走,端坐在那,下人奉茶,也是誠惶誠恐,拘束得很。一會聽見有人有說有笑走過來,一聽就知道是老鄰居。 胖嬸驀地笑笑,低聲:“兩口子感情還這樣要好?!?/br> 胖叔是個人高馬大的胖子,性子卻溫和寡言,聞之,只是笑笑。 方巧巧先一步進來,見了兩人,未言先笑:“可將你們這兩個大忙人盼來了?!?/br> 胖嬸笑道:“剛到京城,許多事要忙的,剛才過來,差點走岔路。這兒的人都不愛指路,氣人得很?!?/br> 方巧巧笑笑:“確實是,比不得我們那邊民風淳樸?!碧熳幽_下,人心多樣,防范心也更強,連問個路別人也覺你別有二心。 寒暄了一會家常,胖嬸才開口說正事,話到嘴邊臉已帶棗色:“今晚過來,是有事想求你倆?!?/br> 慕韶華說道:“胖嬸說就是,能幫的定會幫?!?/br> 胖嬸頓覺心安,說道:“今個兒一早,我們大人忙著送米,留翠蟬看鋪子,結果等我們回去,翠蟬臉上手上都掛了彩,問她又不說話。問了隔壁掌柜,才知道我們剛走,有人過來買米,不知怎么開罪了他們,將翠蟬一頓好打……” 慕韶華詫異:“翠蟬可有事?家里有大夫,讓他過去給翠蟬瞧瞧?!?/br> 胖叔擺擺手:“不礙事,小傷,讓大夫瞧過了?!?/br> 方巧巧恨恨道:“對個孩子下手,到底是什么人?” 胖嬸搖頭嘆氣:“我也不知道,隔壁人都說不認識,但我看是不肯說,應當是京城里有點權勢的人?!?/br> 慕韶華說道:“可是要我去找?找到了,一定押送刑部?!?/br> 胖嬸還是搖頭:“不勞煩你們,我們只想在這安生,不愿得罪人。更何況我們二弟的鋪子在那,他勸我們別惹事,我們想想也覺有理?!?/br> 方巧巧暗嘆胖嬸的擔憂不無道理,真正斗起來,吃虧的只是平民百姓。他們能護得住郭家一時,卻不能時時護著。只是這樣白白被欺負,到底還是想查查到底是誰做的。問了幾次,胖嬸卻閉嘴不提,實在無法,改口問道:“那你們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胖嬸方才蒼白的臉又漸露赤紅,能說會道的嘴也不利索了:“為了翠蟬來的?,F在跟她一提鋪子,她就發抖。我們也怕她被人盯上,又遭殃。因此想能不能讓她做阿月的婢女,一來安全,二來她在京城只認識阿月一個同齡姑娘,兩人自小就玩在一起,估摸她也想?!?/br> 聞言,兩人倒是為難了。胖叔說道:“不要月錢,翠蟬不領月錢?!?/br> 方巧巧微微搖頭:“這忙不是不能幫。只是……翠蟬做阿月的婢女,等同于給阿月做下人……雖然我們待翠蟬如親女,但在府里,在別人眼里,翠蟬就只是下人,臺面上再不能同阿月相提并論。還要喚她小姐,跟隨一旁,端水伺候。阿月也不能將她當做姐妹,否則兩人都得受責?!?/br> 慕韶華在慕家待久了,也知道妻子說的沒錯,平心而論,他也不想翠蟬過來。阿月和她那樣要好,突然成為主仆,兩人都不愿意吧。更何況真要阿月去使喚她做事,女兒肯定不會這么做。 兩人一聽,齊齊嘆氣:“要是翠蟬識多幾個字,我們咬咬牙攢錢送她去學堂也好。如今人也大了,死活不愿去和歲數小的一塊學。真不知該將她往哪兒送好?!?/br> 方巧巧蹙眉想了半會,說道:“不如先讓她過來住幾日,讓阿月陪陪她。而且家里有大夫,可以好好照看?!?/br> 胖嬸仔細想想,小心問道:“可會添麻煩?” 慕韶華笑道:“平日也有阿月的朋友過來小住,并不礙事?!?/br> 兩人這才放下心來,千恩萬謝。 夜里方巧巧喚阿月過來,和她說翠蟬過來住幾天,阿月自然高興“明早我去接翠蟬,一塊去放風箏,然后一起回家”。 翌日阿月起的最早,乖乖跟曾祖母請完安,也不用早食,就先跑去敲陸家的門。從巷子出來,是五人。從臨街晃一圈,是七人。最后接了翠蟬,已是八人小隊。加之下人浩浩蕩蕩跟在后面,初晨街道更是熱鬧。 慕紫寧如玉阿月共乘一輛,見到翠蟬,阿月已是愣神,忙問她怎么了。 翠蟬見了幾個同齡姑娘,昨日被打的陰影稍稍散了些。見她問起,遮遮掩掩不給她看傷口。阿月哪里肯依,這定是被人欺負了吧! 慕紫見一個要看,一個不肯,皺眉說道:“阿月你瞧她都要哭了,問人也分分場合?!?/br> 阿月這才收手回來,輕聲:“好翠蟬,我不問了,我們好好玩,把那些不高興的通通撇在后頭?!?/br> 翠蟬微點了頭,還是別開了臉。如果不是怕再遭人欺負,她也不想讓阿月知道這事。那個擰脾氣,肯定會不依不饒的。 到了郊外,從馬車下來,一片青草綠地,高木遠遠在前。阿月兄妹和翠蟬自小在村里長大,秋收之后大片的田地都空著,對這寬廣地方倒沒什么感覺。 寧如玉一下來就像脫韁的馬,隨手拿了個風箏就往那邊跑。阿月一瞧,急了“那是我的蜻蜓,阿玉你拿錯了”。那是她上回說要給陸澤的蜻蜓紙鳶,竟然就這么被拿走了。 追了好一會,風箏都放線了,阿月才追上。她頭一回覺得小伙伴很能跑,而且這種爆發從來不用在正途上。阿月只好先去放大風箏,返回原地,見陸澤還在那,好奇道:“陸哥哥怎么不去放?” 陸澤微微擰眉:“不會?!?/br> 阿月下意識露了詫異:“陸哥哥不會放風箏?” 陸澤笑笑:“不會,從未放過?!?/br> “可昨晚分明還分析的頭頭是道?!?/br> “都是從書上看來的,古籍還附帶圖紙,倒是好懂?!?/br> 阿月忍不住笑笑:“娘親說,實踐出真理?!?/br> “真理?” 陸澤好好琢磨了一下,還沒琢磨透徹,就被阿月拉住“就讓阿月做一天陸哥哥的先生吧”。說罷,就被拽去放風箏了。 直至中午,幾人才意猶未盡離開郊外,去酒樓吃了午飯,下午又去登山,傍晚才各自回家。 阿月牽著翠蟬進了聚芳院,哼著曲子蹦噠著。一會見她也跟著哼,心情似乎不錯,自己也安心了。 夜里梳洗后,方巧巧讓莫大夫過來給翠蟬上藥。 阿月在一旁看著,時而聽她痛的抽聲,咬緊了唇。她真的很想知道是誰下的毒手,可她偏不說。 上過藥后翠蟬的臉就滑稽了,隔空捂臉往床上鉆。這一躺下,驚嘆:“阿月你的床真大?!?/br> 阿月在旁看她:“滾兩圈都不會往下掉?!彼稍谝慌?,幾次想問,想到堂姐的話,又忍住了。好吧,她不說,自己改天問胖嬸去。瞇眼一會,旁邊忽然微有聲響,睜眼看去,翠蟬已蜷身躲在被子里。湊耳一聽,怔松片刻,“翠蟬?你哭了?” 被窩里的人不答,阿月差點也跟著哭了:“翠蟬,不哭,我在呢,你以后跟我一起住在這,再不會有人欺負你,誰敢欺負你,我給你出氣,往死里揍好不好?” 半晌,嗚咽聲稍停,卻是滿腔吞咽苦水,聽著十分艱難“阿月,好多人,好多人在看著我。那人說要買米,可我給他看了很多他都不要,還把米扔我臉上,把我踢在地上,好多人圍在鋪子外面笑,沒人幫我。阿月,以前我們被欺負大伙都拿鋤頭鐵鍬來追惡人,為什么這里沒人幫我”。 阿月愣神,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大概是因為不認識?可不認識不幫忙就走呀,為什么要駐足嘲弄?她想不明白,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安慰她。那哭聲漸停,阿月趴在被緊抓不放的被角低聲:“翠蟬不哭,他們要做壞人、要幸災樂禍我們攔不住,可我們要繼續做好人,看著他們惡有惡報?!?/br> 被子終于是揭開了些,翠蟬淚眼看她:“可是我怕,我不想再回去?!?/br> “那你跟我一起住呀?!卑⒃绿煺娴呐呐男目?,“我的衣服月錢都給你,去哪里都有兩個下人跟著,他們再欺負不了你?!?/br> 翠蟬搖頭:“娘說了,只能住五天?!币幌氲轿迦蘸笥值弥鼗氐鬲z,怕的又要哭。 “那你以后報我祖父的名號吧。你就說你是慕大將軍孫女的好友,欺負你就是欺負她,就是欺負慕大將軍?!卑⒃轮雷娓傅拿曧懼?,從去皇宮赴宴坐在靠近皇伯伯的位置就能斷定出來。她借給好友用一用,應該沒事。 翠蟬想了想貌似這個有用,亂成一團麻的心緒這才平復。阿月伸手給她抹淚:“你再哭我也要哭了?!?/br> “那我不哭了……阿月你碰到我傷口了?!?/br> 阿月笑嘻嘻看她:“太黑了看不見,你出來我就能瞧清了?!?/br> 好說歹說終于把她勸出來了,兩人一夜都在做夢,夢境不同。翠蟬的是噩夢,整夜被人追趕。阿月做的是將欺負小伙伴的惡人痛打了一頓,別提有多解氣。醒來發現不過是夢境一場,還覺慪氣。 因阿月今日得去學堂,跟母親“千叮萬囑”照顧好翠蟬,還是不放心的出門了。等到傍晚一放堂,立刻往回趕。 方巧巧見她氣喘吁吁,笑道:“剛才怕翠蟬悶,帶她去喂了你的小黑?!?/br> 阿月點頭,抓了翠蟬的手說道:“我們去翠青樓吃?!弊蛲碛蔑?,她瞧出翠蟬很拘謹,而且曾祖母問話時的模樣真的太讓人敬畏啦。她都有些怕,更何況是翠蟬。這會干脆出去吃,她的錢箱可攢了一點銀子,可以帶伙伴去吃許多好吃的。 從慕家出來,翠蟬還覺不安:“這樣出來不好吧?!?/br> “平時我們也會不在家吃,長輩都習慣了?!卑⒃轮挥X翠蟬挨了一頓打,說話都小心翼翼了,她還是喜歡以前的她。忽然想起初來京城的自己,也是那樣不想見人,記掛著過往的一切??扇缃袼煤玫?,她也相信翠蟬一定會恢復,只是時日問題。 到了翠青樓,掌柜認得阿月,忙讓小二請她上二樓廂房。 阿月在前,翠蟬在后。走了幾步見有人下來,稍稍讓到一側,繼續往上邁步??珊箢^卻沒了聲響,回頭看去,翠蟬停步不前,腦袋都快埋到胸前。阿月忙回身牽她:“翠蟬你怎么了?” 這手一握,才覺她的身體抖的像篩子,顫巍巍偏身躲人。阿月頓了頓,往那下樓的幾人看去,定睛那走在前頭一身紫色錦衣的男子。等他出了門,阿月咬了咬唇,低聲:“那個穿紫衣服是不是就是欺負你的人?” 翠蟬大驚,急忙搖頭:“不是,阿月你不要亂猜?!?/br> 阿月見她這樣,心里更加確定了。點了點頭,又往那看了一眼。剛才看來,壞人還過的好好的,暫時還沒惡有惡報。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先代老天爺“報”一下吧。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拖累爹娘,辱沒祖父名聲?還有避開老祖宗的雙眼?更不能讓那壞人想到郭家米鋪。 整頓飯她都在想這事,真是做好事容易,做“壞事”難呀。那些人為什么總是喜歡做壞事,她真的很費解。不能動用自己身邊的武力,阿月表示很頭疼。 從酒樓出來,阿月又帶她去逛了幾家小姑娘喜歡的鋪子,見她高興起來,這才安心,累了才回去?;氐郊依?,阿月下了馬車,余光瞧見隔壁家懸掛門前的大燈籠,如有神助,忽然就有了想法。 翌日一大早,朱嬤嬤去阿月房里準備伺候她起身,可到了門口,下人卻說她出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朱嬤嬤真是惱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 寅時剛過,基本是大戶人家婦孺請安的時辰。陸家下人此時也已忙活起來,范大剛從正堂出來,聽見敲門聲,一開門,前頭不見,往下看,立刻笑道:“阿月可是來找七少爺?約摸才剛起?!?/br> 阿月擺手,眉眼笑的彎彎:“阿月是來找范叔叔的?!?/br> 范大打趣道:“莫不是又來送月餅?”他吃不得甜,上回那月餅甜的膩人,塞進牙里疼了他三天。當然,這事他不會和阿月說。 阿月笑道:“阿月房里還有六盒,范叔叔喜歡吃,待會我全拿過來?!?/br> 范大微微苦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好好的他跟一根筋的姑娘開什么玩笑呀。笑問:“阿月有什么事么?” 阿月微微墊腳低聲,生怕被別人聽見:“陸哥哥說范叔叔很會打聽人,范叔叔能不能幫阿月打聽一個人?!闭f罷,她搖了搖母親讓工匠給她做的金錢豬儲錢罐,里頭銅錢碎銀的碰撞聲嘩啦作響,“阿月可以給工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