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咬他不成,反倒被咬了。許仲之看著他那臉,驀地想起那總是對自己嗤之以鼻的慕正林,越看越是惱怒,恨不得將桌上端硯砸他臉上:“你辦事不周,毫無能力,竟反咬本官!慕韶華,你若不是仗著你爹的身份,哪里敢這般頂撞。你和你那死去的弟弟一樣,張揚跋扈,不可饒??!” 慕韶華雖然對慕正林并無感情,也不曾見過,只是聽著便覺刺耳:“逝者已逝,還請大人不要辱罵吾弟?!?/br> 許仲之冷笑:“一切無需再說,你四個月內若不能書成,便等著罷?!彼远缴厝A不會去求他老子,否則也不至于等到現在。他就不信翰林中有誰會為他出頭,上回聽聞他同僚相聚,和人說了編修之事。他立刻尋了一同飲宴的人,在場的人當即表示不予理會。這才放下心來,慕韶華敢動半分,他就折他后路。 慕韶華沒想到許仲之竟這樣強硬,之前他想過自己可有得罪過他,可是又記不得。如今從他對慕正林的看法來想,得罪他的那里是自己,分明是他那個未曾謀面的弟弟啊。兩人長的十分相像,無怪乎初次相見,許仲之的眼神便有些奇怪,想來,是這個緣故。 那就算他搜集再多的對比給他看,也不可能讓他收回成命。這事兒,他是和自己杠上了,只怕是要逼迫自己離開翰林,方能停歇。 莫名背負了弟弟的債,慕韶華不愿多想,只不過這事,真的要上奏圣上?萬一許仲之油嘴滑舌,將罪責全推到自己身上如何是好?莫不是要他去告知父親?年已而立,卻還得跟父親去跟圣上求個面子,他……十分不喜。 只是第二日,許仲之忽然被召入宮,等回來時,灰頭土臉。因濫用職權,從正五品降職為正六品侍讀。 入翰林者已預示官路一半將扶搖直上,升任到學士反而被降職,教人不可思議。圣旨下來,眾人皆是詫異。新任學士接任第一件事,便是延長慕韶華編修國史時限,定為三年。兩件事一前一后出現,便很容易猜著什么。 之前知曉慕韶華被欺壓卻迫于學士威儀而不敢言的同僚,如今才知曉慕韶華果真不是好惹的主,紛紛倒戈,一時許仲之猶如居于孤島,無人往來。惱的以為是慕韶華上奏的許仲之恨不得將他痛宰。 慕韶華倒覺事情突然被捅出去很是奇怪,再三問了前來宣紙的公公,才知道原來是陸常安在圣上面前提了一提,又不解為何陸家為何會插手。細細一想,難道是壽宴那天問的多了,陸常安察覺了? 無論如何,這事已解決,頓時輕松,打算找個時日去拜訪陸家。放衙后想要巴結的同僚拉他去飲酒,盛情難卻,便去了。 方巧巧去尋寧氏喝茶,日落黃昏才從侯府出來,準備歸家用食。慕老太太厭惡別人不守時,她可不會去拔老虎須。想到丈夫的事,有些擔心。坐在馬車往外頭隨意看去,竟在途徑的酒樓欄桿處瞧見慕韶華的身影。探頭多看幾眼,正和別人敬酒,面上倒是開心的。 馬車趕的稍快,轉眼就離了視線內。方巧巧這回安心了,能笑的那樣真切,又是放衙后的時辰同別人飲酒,許是事情解決了吧。只不過,又喝酒又喝酒,實在要不得。 目光收回,外頭橙紅霞光透過車簾漫入,卻是直接透過那烏黑右手,直直照在腿上。方巧巧伸手覆在上頭,沒有變黑的手才染了霞光。她努力入夢找人,可找不到,以這個速度,可能只剩下兩三個月了。 撩開窗簾往外看,古香古色的樓房街道,沒有燈紅酒綠,也不是網絡鋪天蓋地。人們手中沒有叫人埋頭玩樂的電子物件,談笑風生,融洽非常。來這里十余年,已然習慣,甚至是更喜歡這種日子。 舍不得歸去,雖然那里才是故土。 回到家中,管家便說道:“方才陸府陸夫人送了請柬來,邀您明日飲茶。請柬已讓下人送入大少奶奶房中?!?/br> 方巧巧這回更是確定陸常安出手幫了丈夫,否則怎會壽宴剛完,余熱未過,程氏就又另外相邀:“待會我回個信,你差人送去?!?/br> 進了院子,途徑涼亭,見長子如往常那般在亭中看書,站定看了小半會,就見他揉了三次眉心,分明疲累的很。方巧巧忍不住過去:“長青?!?/br> 慕長青見了母親,書依舊拿在手上,笑道:“娘?!?/br> 方巧巧微微搖頭:“又不聽話,不是說了幾回,從學堂回來就別看了,它可沒長腳,不會跑的?!?/br> 慕長青笑笑,還是沒放下:“唯有多讀書,得了先生夸獎,才不會被人笑話?!?/br> “不對。娘教過你,使人尊敬并非念書好就行,品行更為重要?!?/br> 慕長青放不下心中死結,處處被人壓制的感覺實在糟糕,他的出身已比不過陸澤,課業也比不過,總是屈尊第二,教他不甘。只是他相信,勤能補拙,補個十年,一定能翻身。 方巧巧見他點頭,已將書放在一旁,以為兒子聽入耳了,這才放心。一會阿月回來,見了母親和兄長都在前頭,剛要跑,就被朱嬤嬤板著臉拽住。訕訕縮了腿,小步往那走去。 “娘,大哥?!?/br> 慕長青素來疼這小妹,就是有時候太頑皮讓人頭疼,只不過她很是親近自己,自然也疼她:“阿月?!?/br> 阿月笑笑,往母親懷里窩,又道:“那條擰花的紅繩子不見了,娘親見著沒?” 方巧巧想了想:“什么時候掉的?” “只記得最后一次玩是去陸家路上,今天想教阿玉玩,卻找不到了?!?/br> “許是丟了,待會讓嬤嬤去擰一條給你?!?/br> 阿月倒還是想要那條,就好像娘親后來又做了一只大熊給她,可她還是喜歡丑丑。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戀舊。努力一想,倒是想到個地方:“該不會又是落在陸哥哥的小船上了吧?!?/br> 慕長青一頓:“怎會落在他那里?” 阿月看著兄長說道:“因為去尋他玩了呀,唔,上回丟了一個布偶在那,有可能紅繩也丟那了?!?/br> 慕長青心頭不悅:“你一個姑娘家總私下見別人做什么,meimei要記得避嫌?!?/br> 方巧巧笑道:“阿月才七歲,你不是有幾家姑娘同你玩的好么?果真哥哥都會護著meimei,只是切忌矯枉過正?!?/br> 慕長青心頭不舒暢,他最疼的小妹也親近別人去了。 見快到用飯時辰,方巧巧領著阿月回屋放東西洗手,慕長青抱著書先回屋放著。 “娘,改天我去問問陸哥哥可見到我的紅繩子沒?!?/br> 方巧巧失聲笑笑:“那玩意兒可連一文錢也不值,阿月去問不怕被笑話嗎?” 阿月奇怪道:“為什么要笑話我?” 方巧巧牽著她回屋,聽見這話又笑了笑,也對,孩童的世界里只有重不重要,喜不喜歡,哪里會有值不值錢的想法。如今的阿月還不需要衡量這些,否則這童年過的就不歡喜了。 “明日我和你程姨喝茶,也就是你口中陸哥哥的母親,阿月可想去?” “還要去學堂?!焙炔杩杀热W堂好,阿月一臉可惜,拉了娘親的手說道,“后日不用去,阿玉讓我去住一晚,去一同烤rou吃?!?/br> “想去就去吧,我會同你爹爹說的?!?/br> 阿月頓覺幸福:“娘親真好?!?/br> 方巧巧俯身側臉:“親一口?!?/br> 阿月啪的在母親臉上親了一記,看的下人都覺膩歪,抿嘴笑著。 夜里慕韶華回來,和方巧巧說了今日翰林院的事,大感痛快,今晚終于是可以睡個好覺了。方巧巧聽后,笑笑說道:“既然是陸大人出手相助,那改日去拜謝拜謝吧?!?/br> “定要去一回的?!蹦缴厝A躺在被褥上,連衣裳也不愿換了,懶得動彈,“就是不知為何會知曉這事?!?/br> 方巧巧坐在一旁擰著阿月惦記的紅繩,淡笑:“陸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神通廣大?!?/br> “也對?!?/br> “陸夫人邀我去喝茶,后日阿月去寧家住宿,大后日你不是休沐么?我聽聞十里外有一處溫泉,你找人去那泡泡身子,舒經活絡?!?/br> 慕韶華現在哪里會覺得累,不知有多輕松,悠悠道:“久沒陪你,下回吧?!?/br> 方巧巧心頭甜得很,在他脖上咬了一口。默了許久說道:“看在你這么好的份上,我許你納個妾?!?/br> 慕韶華正悠然著,一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驀地起身看她:“嗯?” 方巧巧眨眨眼,認真道:“我許你納個妾?!?/br> 慕韶華拍拍妻子的腦袋:“總愛說玩笑話?!?/br> “不是玩笑話?!狈角汕杀プ谝慌钥此?,“你要是瞧見有合意的姑娘,就帶回來吧,不過我得先看看,品行脾氣什么的,還有……” “巧巧?!蹦缴厝A問道,“老祖宗又施壓了?我現在就去和她說,免得她以為是你不愿,又責罵你?!?/br> “等會?!狈角汕扇滩蛔≌f道,“我……我在想,萬一我走了,你隨便找了個姑娘,她對長青他們不好怎么辦?所以我想,早早找一個,還可以把關,那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br> 慕韶華大驚,腦子里已蹦出病入膏肓,撒手而去的字樣,臉色頓時蒼白:“你染病了?” 瞧著他驚慌失措,方巧巧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抱了他,嗓子生澀:“我要回去了,回到故土,再也不能回來。大郎,我告訴你一件事,關乎我的身世?!?/br> ☆、第35章 手帕交和青梅竹馬 第三十五章手帕交和青梅竹馬 隔著衣裳都能感知妻子吐納在懷中的氣息,聲音顫顫,聽的慕韶華也慌了神:“你莫慌,慢慢說。只是要回娘家,我陪你就是。岳父岳母若是責怪你離家這么多年,我會好好同他們謝罪?!?/br> 方巧巧搖搖頭:“你可知我為何會莫名出現在河中,又穿的怪異,談吐也與你們不同。只因我出現的地方,不是大琴國,甚至不是你所知道的國土?!?/br> 慕韶華絞盡腦汁,也還是想不通:“為夫不明白?!?/br> 方巧巧忍著淚,環緊他的腰身不敢松手,唯有如此才覺心安:“我來的那個地方,跟這完全不一樣?;蛟S可以說,是百代子孫之后的時候?!?/br> 慕韶華完全糊涂了,松開她的手認真道:“難道你回去了就回不來了?那你是如何來的?已在這待了十余年,難道還有人強行帶你走?那人是誰,我去和他理論?!闭f到最后,已是氣憤,天下竟有那樣不講理的人。 方巧巧苦笑:“我也不知道,那聲音屢屢來夢中,約摸三個月,等手上烏黑蔓延全身,我就要走了。所以大郎,找個姑娘替我照顧你們,我才能安心走啊?!?/br> “胡鬧?!蹦缴厝A這才想起來,伸手貼她額頭,沒有異樣。 方巧巧就知道和他說不通,可越是這樣,就越擔憂。如果他能看見那已經烏黑至胳膊的手就好了,那樣至少可以說服他。往日她喜歡慕韶華執拗認真的性子,如今不喜歡了,討厭得不行。 慕韶華見她冷靜下來,也平復了下心緒,將她貼在面額上的發撥開,柔聲:“明日不是要去跟陸夫人喝茶么?早些睡,不要再說胡話,否則要嚇到別人?!?/br> 方巧巧不死心道:“你真不信?” 慕韶華板了臉:“快睡?!卑矒崞拮铀?,心里不適,特地問了平日伺候方巧巧的近婢,老太太可為難過她?;卮鹗菦]有,更覺奇怪。洗漱回來,躺□時因還有亮燈,特地看了看她的手,還是白凈白凈的,哪里見得到烏黑,這才放下心來。定是這幾日壓力太大了吧,看來得多陪陪她,免得又胡思亂想。 翌日,方巧巧送慕韶華出門,看著時辰得去茶樓,剛回到院子里,莫大夫就過來了,說是大少爺吩咐來給她開安神藥,頓時苦笑。 阿月今日不用背書,得去繡房繡花兒,抱著自己專屬的繡花盒到了學堂,和同窗說了話。寧如玉如風跑進課堂,伴著大門洪鐘一步跨入,每日看她準時進門,已然成了女學堂的風景線了。 寧如玉搖搖晃晃坐下,松了一大口氣。阿月回到位置上,笑道:“阿玉日后若是做了女官,總是這樣,會挨罵的吧?!?/br> “我可沒晚到?!睂幦缬窕瘟嘶文X袋,“有點頭暈,跑的太急了?!?/br> “好好歇會?!?/br> 一日都有些渾噩,鴛鴦愣是被她繡成了鴨子,惹的學堂姑娘笑話。從繡房出來,阿月見她臉上有小紅痘,方才好似都沒瞧見,便拿了陸澤送她的藥膏給她:“阿玉,你臉上有個痘子,這是陸哥哥給我的,抹這些很管用?!?/br> 寧如玉倒沒覺得癢,抬脖子讓阿月抹上,聞到那藥膏有淡淡清香,精神了許多,歡喜道:“明早記得來我家,我們去玩一天,晚上去烤rou?!被氐郊抑?,全身乏力得很,一會就睡了過去。 方巧巧到了萬豐茶樓,進了廂房,程氏已臨窗而坐,瞧著外頭景致,滿目閑淡。 程氏聽見動靜,偏轉回頭,美目流盼,三十余歲不見半分皺紋,因眼角微微揚起,這一笑,就添了嬌媚,著實是個美婦人。起身迎道:“慕少夫人?!?/br> “陸夫人?!狈角汕商ь^看了看外面,對面房屋低矮,可見遠處山林,看著灰色屋頂,也別有風味,“陸夫人平日常來這里?” 程氏迎她坐下,丫鬟已上前斟茶,茶定,才說道:“倒不常來,家中瑣碎事多?!边@么一說,她倒是想起來了,“慕大人并無妾侍,慕少夫人的煩心事可要少許多?!?/br> 方巧巧聽她毫不掩飾對妾侍的厭惡,心下倒為她加了分。這里但凡是做妻子的,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和賢惠,不但要為丈夫找妾侍,還要包容寬待她們,甚至是她們所生的兒女,也定要和顏悅色妥當安置,否則就會被人扣上惡主母的名聲。也因此在外并不會提及這些,免得壞了自己的名聲??沙淌蠀s不同,頗為坦蕩。 “府里大小事多,也難得空閑?!狈角汕尚π?,抿了一口茶,甘甜潤口。 程氏微微偏身面對窗外,遠處山林的翠綠景致在日頭下隱隱動著:“我們雖然在官宦之家,但那是男人的事,我們不摻合。因此往后相見,說說我們姐妹間的話就好?!?/br> 方巧巧笑道:“那是自然?!?/br> 兩人處了半日,當真沒有提及半分官場的事。說一些家中事,聊一會喜好,時辰過的倒快。午前道別,兩人在樓下各自回家。程氏目送方巧巧回府,還未上車,程氏的陪嫁丫鬟喜媃問道:“小姐,慕家少夫人可交么?” 程氏淡笑:“可交,但無法深交?!辈皇欠角汕蔀槿私徊坏?,而是兩人的脾氣意外相似,既然相似,那就都帶著一份警惕,你不先交付真心,也別指望對方信你??蓛扇硕疾粫冗@么做,所以只能做普通朋友,而無法成為知己。想到這,微覺落寞。知己難求,說的便是這個。 四月下旬,熱氣蒸騰。 阿月昨晚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跟老祖宗問安后就去酒樓跟寧如玉匯合,用過早膳后一起去玩。這還在老太太屋里,下人就跑了過來敲門。秦嬤嬤開了門,擰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