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 寧澤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隔壁傳來熟悉的切菜聲和咳嗽聲,那是父親又開始為一家人的午飯作準備。寧澤恍恍惚惚的坐起來,這才想起昨天是曉彬把自己送回了父母家里。 最近寧澤的星途有了很大起色,收入也大大增加,他把賺到的錢大部分都給了家里。但父親和母親過慣了節儉的生活,只是幫他這些錢存起來,兩位老人依舊過著清苦的日子。 昨天方大全臨時調整了拍攝進度,今天并沒有安排寧澤的戲份,只說讓他抓緊時間調整心理狀態。在這忙里偷閑的一日假期里,寧澤卻絲毫沒有感到輕松,他扶著額頭起來洗漱,卻在拿起手機時看到了一條短信。 ——起來了? 發信人是關柏言,時間是上午八點。 寧澤的手頓了頓,回復道:昨天睡晚了,現在才起床,前輩找我有事嗎? 忐忑的等待了片刻,卻沒有等到任何回應。寧澤失神的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有些過于在意了。 ——“那你呢?你喜歡他嗎?” 曉彬的話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寧澤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機扔在床上,來到廚房去幫父親做菜。 難得回來一趟,他不但做了拿手的麻婆豆腐,還幫父親剁了些rou餡兒,留著日后父母包餃子吃。家里的抽油煙機功能早已不好,辛辣的油煙味嗆得寧澤直咳嗽,在這無法呼吸和無法思考的環境里,他卻覺得心情明朗了很多。 等到擺上碗筷,又把要給母親帶的飯菜打包好,卻忽然聽見放在房間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有些陌生的鈴聲讓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為關柏言設置的專屬鈴聲,但在今天之前,它從來沒有響起過。 寧澤屏住呼吸接通了電話,電波里清晰傳來關柏言的聲音:“下來吧,我在你家樓下?!?/br> 寧澤頓時懷疑自己聽錯了,“您在……我家樓下?現在?” “今天你休息,應該有時間吧?!?/br> “是……” “我等你五分鐘?!?/br> 通話被切斷,寧澤怔了幾秒鐘,猛然奔到窗口向下望去。 小區內并不寬敞的場地內,赫然停著一輛銀灰色的蘭博基尼。 “嗡”的一聲,寧澤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里塞滿了漿糊,他混混沌沌的跟父親說不在家里吃飯了,又迷迷糊糊的下樓,直到坐到了車上,還是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夢。 “陪我去個地方吧?!标P柏言戴著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超,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敞開著,戴著一枚銀色尾戒的細長手指搭在方向盤上,看上去隨性又性感。 “……好?!弊罱慨攦扇霜毺帟r,寧澤總是覺得大腦短路,連話也說得不太順暢。 “你吃過午飯了吧?!标P柏言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一點。 “吃過了?!睂帩蓭缀跏欠瓷涞幕卮?。 “那就好,可能要花點時間?!?/br> 關柏言開著車子進了市區,在一家劇院前面停了下來。 趁著停車的時候,寧澤看到劇院大門前打出的巨幅宣傳海報——音樂劇《愛殺》巡回演出。 今天并非周末,現在也不是晚上,買票的人因此并不很多。關柏言帶著寧澤直接檢票進場,兩人幸運的沒有被人認出來。 關柏言訂的座位在第四排,前面三排卻完全空著,只在第一排正中央坐著一個人。那人身材窈窕、盤發優雅,明顯是位女性,寧澤看著這個背影卻始終覺得有些眼熟。 要看舞臺劇,自然是坐得越近越好,如今前排的座位全部空置,顯然是被人一起包下了。 其實有這樣的財力大可以包場,只買下前三排座位大約卻是為了享受和普通觀眾一起看戲的那份共鳴感……這份矛盾的孤傲與孤獨倒讓寧澤有些好奇。 但這些念頭只是在腦中一轉,他很快就被《愛殺》的劇情吸引。 這是一出單幕音樂劇。 失業在家的丈夫深愛妻子,卻偶然得知妻子有了外遇。在瘋狂的嫉妒之下,他虛幻的想象出各種各樣猙獰的殺妻手法。就在他預備將這一切付諸實施時,男人給妻子打了一通電話,不斷的試探之下,妻子卻仍然不遺余力的掩飾著婚外情,甚至咆哮責罵男人不該丟掉了工作。男人拿著聽筒,卻忽然發覺這個背叛自己的女人根本沒有任何可愛之處。愛情在這個平靜的午后驟然死亡,男人的情緒也在瞬間冷靜,他像往常一樣做了豐盛的晚餐,端坐在桌前等待妻子歸來。 整出戲幾乎就是男主角一個人的獨自演出。 從失去工作的頹喪,得知妻子背叛的痛苦,想象殺妻的瘋狂,到試探的絕望和最終死灰般的安靜。每一個層次、每一種情緒都收放自如,過渡得平滑自然。 中間男主角獨唱的數十首歌曲,也并不讓人嫌棄是刻意展示嗓音的累贅,反而對情緒渲染起了極為關鍵的作用。 有好幾個地方,寧澤都覺得全身的毛孔都被那些音符熨帖得完全張開,幾乎就要忍不住和男主角一同唱起來。 但嚴格說來,這出戲劇情不算吸引人,也并不是時下討巧的題材。 如果換個時間、換個人來邀請寧澤,他恐怕是不會有多少興趣的。 但在昨天剛剛經歷了演技大崩潰的現在,再沒有什么比這樣一出戲劇更適合他放松和學習。 大約因為是音樂劇,舞臺離觀眾席并不遠,坐在第四排的位置上,也近得連主演貼上的過長假睫毛都清晰可見。 演員在眼神和表情在寧澤眼中異常清晰。 臺上的男主角竟讓寧澤越看越覺得在哪里見過。 “想起來他是誰了?”整場戲已到尾聲,關柏言忽然出聲。 燈光昏暗的室內,關柏言摘下了墨鏡。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寧澤更深刻的體會到眼前的人毫無瑕疵的美貌,如此搶眼的外型,難怪當初公司會為他一個人專門組成“the top”。 想到這里,寧澤忽然記起臺上那位男主角的身份:“他是原本“the top”的成員……” “是,那時候他的人氣最差,所以組合解散后就被公司毫不猶豫裁掉?!标P柏言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 寧澤干笑一下,“那么他……” 關柏言打斷他,“我還記得他當初演過一部偶像劇,卻被無數人批評演技差,所以公司再不敢為他接戲。但實際上,你看,現在他是多么會演戲的一個人,舞臺劇需要的臺詞功底和爆發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br> 寧澤似乎想到了什么,“前輩您是說……” “不用那么害怕,也不用那么沮喪?!标P柏言望著他,“做任何事情都會有第一次,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在演技上我不能給你什么指導,但至少,我覺得你是可以做好的……只要別再那么緊張?!?/br> 寧澤完全怔住了。 這個下午,他的心情似乎也像《愛殺》中那個可憐的男人一樣翻滾在驚濤駭浪中。以前,就算在最大膽的設想中,他也沒敢奢望關柏言會花上一個下午的時間如此迂回又體貼的安慰自己。 寧澤只覺得整個胸腔中都是guntang的一片。 他看著關柏言深黑的眼眸,忽然有一種自己大概就此完蛋的感覺。 再也無路可逃了。 他意識到他也許再也出不來,就在這一刻對方的這個眼神里,他的整個人、整個身心都在深深陷落。 落進甘美卻悲慘的泥沼中去。 而眼前的這個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剛剛捕獲了一個再也無法逃脫的靈魂。 ☆、第二十三章 臺上的戲劇恰好結束,為數不多的觀眾奉獻出稀稀拉拉的掌聲,人們開始退場。 “怎么?不相信我說的話嗎?”關柏言微微皺眉。 寧澤急忙低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不是,我只是……沒料到您會安慰我?!?/br> 關柏言的眉心跳了一下,眼神變得柔和了不少,“之前我們之間似乎從來說不上愉快,這其中有誤會,有你的原因,也有我的責任。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希望我們能相處得融洽?!?/br> 他的話音剛落,演員謝幕結束,劇場中燈光大亮。 寧澤頓時覺得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光明起來。 他握緊雙拳,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有抱住面前的這個人,只是保持著恰如其分的喜悅,“當然,我很感激前輩愿意再給我機會?!?/br> 關柏言拍拍他的肩,觀眾們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兩人剛好就此走出去。 但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有人道,“關天王,寧先生……你們也來看戲嗎?” 包了前三排座位一人觀賞戲劇的女子回過頭來,竟是關柏言和寧澤都十分熟悉的人。 寧澤嘆了一口氣,暗想自己早該想到的,一個女人大手筆得這么囂張又自然,他本來就只認識一個。 “馮小姐?!标P柏言禮貌的點頭。 馮媛起身走過來,她今天穿著一條紫色的高腰絲綢裙子,越發顯得膚色白皙、身段高挑,比往日更多一分嫵媚,“你們也喜歡音樂???早知道是二位,就邀你們一起過來坐了?!?/br> “馮總太客氣了?!睂帩梢埠蚜艘痪?。對一個女人他似乎總有一種天然的防備意識,某種程度上甚至超過了對盧嘉和凌之華。這可能是由于那天晚上差點出賣自己的經歷,但也和馮媛一貫的做派不無關系。不過,現在的他要做做表面功夫已經不成問題。 馮媛一派閑聊的架勢,“音樂劇在國內現在還是小眾消費,要找幾個有同樣愛好的人真的不太容易?!?/br> 關柏言微微一笑,“可能大部分人都過慣了快節奏的生活,聽音樂劇需要空閑也需要心情,并不是人人都肯花這樣的時間?!?/br> “大概還有格調的關系?!睂帩瑟q豫了一下說道,“比如這部《愛殺》,從演員的表演到歌曲的創作都很完美,但劇情似乎有些沉悶。如果不是能靜下心的觀眾,大概很容易錯過這出好劇。這樣的戲是陽春白雪,好雖然極好,但格調卻過高了?!?/br> 他這番話一出口,另外兩人都沒有接口,寧澤頓覺氣氛有些不對,但又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 過了一會兒關柏言才道,“至于這個,寧澤你就不用cao心了,排演一出音樂劇花的錢,對馮小姐而言實在不算什么?!?/br> 寧澤暗吃一驚,他這才知道原來馮媛竟是《愛殺》的投資方。而關柏言顯然也知道,這番話就是在幫他解圍。 馮媛望了望關柏言,又似笑非笑看了寧澤一眼,才說,“其實寧先生說得也很有道理。這部戲,說到底,是我自己喜歡?!?/br> 寧澤這次再不敢隨便接話,便只是笑笑。他只是有些奇怪,明明上次馮媛還為難過關柏言,怎么如今兩人卻仿佛已經熟稔的樣子。 馮媛也回他一笑,轉頭又問關柏言道,“上次的劇本考慮得怎么樣了?有興趣嗎?” “在我印象中,似乎已經答復過您了?!?/br> “那劇本不錯,而且里面梁徹這個角色,我一直覺得關天王你才是最合適的人選?!?/br> “您過獎了?!标P柏言只是微笑,并沒有順著馮媛的話去問為什么她會覺得自己適合演梁徹。 寧澤卻極為驚訝,原來自己看過的那個劇本竟是馮媛交給關柏言的。 今天馮媛的心情和耐心仿佛都極好,被這樣明顯的拒絕了并也不見不悅,只輕聲一笑,“這個片子我找的導演是李鵬宇,我會為你留著這個角色到開拍的,歡迎你隨時改變主意?!闭f完,她轉身踩著高跟鞋搖曳生姿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