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節
太仆寺掌皇帝的輿馬和馬政,吳東原本是太仆寺里的一個獸醫博士,前年的時候因醫治好了大食進貢的一匹駿馬而被提拔為寺丞。 衛章看了一眼嚇得腿軟的吳東一眼,對著蘇玉安擺擺手,示意他帶去一旁審訊。蘇玉安招呼了幾個手下把人帶到一旁,幾乎沒用什么手段,吳東就全招了。 原來吳秀媛并不是吳東的親生女兒,而是幾年前金河決堤他救回來的一個逃難女。當時覺得這女孩子餓的面黃肌瘦著實可憐,便救了回來。后又見她溫婉乖順,而他自己又膝下凄涼,早年有個兒子,后來溺水死了,便把這姑娘收為義女。 后來他發現這個義女對醫書感興趣,經常在他的書房里拿些醫書回去看,便更覺得這個女兒認的很合心意,父女兩個便經常討論醫道。前年他救治那匹進貢的駿馬也是因為聽了此女頗多見解的緣故。所以后來吳東便花重金打點上下,把吳秀媛送進了國醫館學習。 至于吳秀媛之前姓什么叫什么,吳東也曾多次問過,開始的時候她只是哭,后來再問便一天不吃飯。吳東的夫人便不許他再問了。 蘇玉安聽了這些便覺得這個吳秀媛十分可疑,又問她人在何處,吳東生氣的哭號著:他把女兒送進國醫館學習,現如今人卻無故失蹤,他還想要狀告國醫館藏匿人口呢! 告國醫館藏匿人口?真是天大的玩笑。蘇玉安冷笑一聲沒有理他,把他的供詞直接轉交給了衛章。 衛章看著供詞,皺眉道:“金河決堤那年的難民?” 姚燕語聞言也是一怔,一個懂醫術的小姑娘又恰好是那一年的難民…… 既然懂醫術,就不可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一個姑娘家從金河災區逃到京都來?若是別人或許相信,姚燕語是親眼見過災區的慘狀的,別說一個小姑娘,就算是個壯小伙子恐怕沒有人幫助也逃不出來。 而且,就那么巧?懂醫術的逃難姑娘剛好遇見太仆寺的獸醫博士? “這個吳東認義女具體是在什么時候?”姚燕語轉頭問蘇玉安。 “是在金河決堤后第二年的春天?!?/br> “第二年春天?”衛章皺眉,那個時候災民已經安置完畢,被洪水沖過的村子也開始建設。朝廷在那年的賑災十分到位,當然,誰也不敢說那年所有的難民都得到了安置。只是這一切湊在一起也太巧了。 姚燕語緩緩地閉了閉眼睛,輕聲說了兩個字:“薄家?!?/br> 衛章心神一震。 那年姚燕語發現了毒駒草,及時抑制了瘟疫蔓延,害得囤積藥材的薄家損失了一大筆。之后薄家人對姚燕語暗中投毒,未果。衛章和姚延意二人聯手順藤摸瓜,查到薄家用假冒次品謀取暴利的事情,然后巧用移花接木之計,把那匹假柴胡弄進了宮里,最后由張蒼北發現,直接告到皇上那里。薄家被抄家,大江南北所有的藥鋪藥場均被查封,薄家全家入獄。 當時這件大案還牽扯了朝中大臣,可謂是一件滔天大案。 不過轉瞬之間,衛章的心里便把當年的事情過了一遍,之后毫不猶豫的吩咐蘇玉安:“不遺余力,一定要把這個吳秀媛找出來。她極有可能是罪臣之后,混入國醫館的目的就是謀害皇上,為她的家族報仇。所以決不能讓她逍遙法外?!?/br> “明白?!碧K玉安拱手領命,轉身出去安排。 此時天已經亮了,姚燕語看看外邊冥藍色的天空,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樣了?!?/br> “把這里安排一下,即刻回宮?!毙l章自然也知道此時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反正清心丸一事已經有了眉目,只要捉到吳秀媛,事情便可弄清楚了。 姚燕語又補充了一句:“還是不要太大意了。從今日起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國醫館內所有的一切都不許動,所有的人也不許外出,誰有異動,立刻鎖拿查問?!?/br> 翠萍立刻躬身答應。 衛章又轉頭看向自己身側的副都尉,烈鷹衛副將躬身應道:“屬下明白?!?/br> 安排好了國醫館的事情,衛章扶著姚燕語準備再回宮里去看視皇上,蘇玉安急匆匆的從外邊進來,拱手回道:“回侯爺,有新發現?!?/br> “什么?”衛章忙問。 “這是從吳秀媛的房間里搜到的,東西掉在她的床角下,應該是走的匆忙沒來得及收拾?!碧K玉安說著側身閃開,他的身后有一個錦麟衛托著一根吩帶遞上來。 姚燕語一眼看見那那根吩帶做得著實精致,不過拇指款的月白素緞的帶子上繡著的銀色徽標,那徽標精巧細致,紋路蜿蜒扭曲,宛如祥云一般的流暢,一筆一劃又精巧組合成一個篆體的‘薄’字。這正是薄家家族的標記,當初薄家每個藥鋪藥場門口的燈籠和幌子上,都繡有這個標記。 “果然是薄家的東西?!币ρ嗾Z輕聲說道。 衛章點了點頭,又對蘇玉安說道:“把這東西和那些藥渣一起封存,另外,叫人速速去查那女子的下落?!?/br> “是?!碧K玉安拱手應道。雖然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女子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此等謀害皇上的大罪,誰也不敢多說。只能傾其全力去辦。 衛章和姚燕語出了國醫館做馬車回宮已經是卯時?;噬仙性诔了?,崇華殿里的幾個輔政大臣已經到齊了。眾人來給皇上請安,懷恩只說皇上昨晚睡得不穩,今早還在睡。 皇上睡得不安穩對幾個大臣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尤其是宮變以后,皇上幾乎就沒睡過安穩覺。幾個輔政大臣聞言也不多說,只朝著寢宮躬身請安后,回崇華殿各自處理政務去了。 姚燕語在紫宸宮偏殿等候,衛章和黃松在另一處商議此事該如何處置。 黃松是皇上的心腹,只忠于皇上。他的意思是等皇上醒了再說。 衛章卻說此事干系到天下安危,必須讓幾個輔政大臣以及誠王爺,燕王爺和鎮國公等皇室宗親知曉。 黃松知道衛章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的,但衛章是從鎮國公府起來的武將,自然跟鎮國公府親厚。這就讓他有黨派之嫌。 雖然凝華長公主和鎮國公也忠于皇上,但他畢竟只是國戚而已,黃松對皇親國戚素來敬而遠之,從不私交。而衛章有了這層關系,在皇上跟前便顯得比黃松遠了那么一點。 所以當衛章提出要在此刻請誠王,燕王,鎮國公進宮告知皇上的身體狀況時,黃松立刻冷眼盯著衛章,沉聲問:“大都督是對皇上的安康沒有信心了嗎?還是受誰之托,想要在這種時候探視皇上的心思,而別有圖謀?” “圖謀?黃都尉以為衛某有何圖謀?”衛章淡然反問,“或者,你也認為誠王爺和鎮國公是謀逆之輩?” 黃松默了。對于誠王爺和鎮國公二人對皇上的忠心他自然明白。跟在皇上身邊這么久,就算是個木頭,也應該能看清楚皇上對這個妹夫和胞弟有多深的感情。 宮變之后,皇上對宗親避而遠之,明面上看,皇室宗親被皇上懷疑,大權旁落,可謂朝不保夕。 可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皇上病重,不管哪個皇子繼位,鎮國公和誠王爺這兩位都將是護國重臣。 那幾個輔政大臣只有治國之權,處理大小政務自然不在話下,但論權柄,那幾個人加起來也比不過誠王爺和鎮國公二人的十分之一。 誠王爺輔政三十余年,鎮國公掌兵三十余年。 他們兩個若想謀反簡直易如反掌。 現在皇上病成這樣,幾乎不能理政。而朝廷大小事情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崇華殿里該怎么忙就怎么忙,大小事一件都沒耽誤。憑的是什么?還不就是誠王府和鎮國公府兩座大山鎮在這里,再加上衛章這把厲劍東殺西砍,震住了那些宵小之輩? 見黃松沉默不語,衛章又淡然問道:“黃都尉,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里,那么我再多問你一句:黃都尉將何去何從?” “你!”黃松拍案怒起,“皇上對你信任有加,恩重如山,你居然!” “大丈夫磊落光明,你敢對天發誓說你沒想過此事?”衛章鄙夷的瞥了黃松一眼。 黃松的氣勢立刻弱了下去。他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沒想過?像他這樣的天子近衛,一旦皇上龍御歸天新皇登基,他便是砧板上的魚rou,只能任人宰割了。任何一任新帝都不會重用先帝身邊的近衛的,這是明擺著的事兒。 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他只是皇上豢養的死士。他們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權勢。 他們這一支皇上身邊的近衛跟其他的錦麟衛又有所不同,他們都是孤兒,雖然追隨皇上這些年也有娶妻生子,但他們娶的女子也都是福利院的女子,跟朝中世族隔離,自成一派。 皇上在的時候他們龍威虎猛,皇上一旦趨勢,他們便是虎落平陽。 黃松不說話,衛章也不著急說話,只是端著茶盞默默地喝茶。忽然,外邊忽然有人的腳步聲,黃松驀然皺起眉頭,衛章卻巋然不動。 “寧侯,黃都尉,皇上醒了,要見二位?!毙√O三順推門而入。 衛章把茶盞放下,起身說道:“黃都尉,走吧?!?/br> 黃松忙收拾心緒跟上了衛章的腳步。二人一前一后進了正殿。 姚燕語已經給皇上診過脈,張介臣和另一個太醫也在,因為昨晚發生的事情不許傳出去,所以他們兩個禁止出宮。 皇上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許多,此時正靠在榻上由著懷恩喂養生粥。衛章和黃松進來沒敢說話,悄聲立在一旁等皇上不吃了才上前跪拜請安。 姚燕語和其他兩個太醫便告退出去。 皇上又看了一眼懷恩,懷恩朝著幾個太監和宮女揮了揮手,眾人也都退了出去。 昨晚發生的事情皇上已經從懷恩和姚燕語那里聽了個大概,此時見衛章和黃松無非是想問問他們兩個何時能抓到那個潛逃的醫女學員。 衛章說已經嚴令下去秘密搜捕,錦麟衛出動五千人,很快便會有消息。 皇上聽了之后,只幽幽的嘆了口氣,轉了話題:“朝中可有何異動?” 衛章忙回:“昨晚之事,臣已經下令封鎖消息,沒有皇上的圣諭,外邊的人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的?!?/br> 皇上又看向黃松,黃松忙道:“皇上放心,紫宸宮里所有的人都在掌控之中,并沒有一絲風聲放出去。今日崇華殿內幾位輔政大臣商議的是今年歲貢以及朝中各級官員俸祿發放之事?!?/br> 皇上緩緩地點了點頭,沉默了半晌方低聲說道:“衛章,傳朕的密旨,宣六皇子回京?!?/br> “是?!毙l章躬身領命。 黃松忽然轉頭看了衛章一眼,衛章面色平靜無波,不見一絲一毫的情緒。 這個人,端的是深藏不漏??!黃松默默地嘆了口氣,自己的將來——到底要怎么樣呢? 皇上說了這幾句話又累了,靠在枕上昏昏欲睡。 伴著清晨的第一縷晨曦,云都城的大門緩緩地打開。幾匹快馬如風馳電掣般沖出城門,載著一道圣諭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江浙沿岸。 三日后,蘇玉安的手下在城東郊的一家溫棚花農家里找到了逃匿的吳秀媛,把人帶回京城,交到了鎮撫司。 ------題外話------ 親愛滴們,啥也不說了! 泣血求月票??! ☆、第五十三章 投奔 皇上身體里的天竺番木薯之毒由姚燕語以針灸和湯藥調理,五天之后癥狀便基本消失了。 姚燕語再次近前請罪,皇上只是擺擺手,說道:“這段時間你在家養胎,國醫館里的事情也怪不到你的頭上?!?/br> “皇上仁慈,但臣既然身為國醫館的院判,就應該為此事負責。請皇上降罪?!?/br> 皇上看著跪在龍榻跟前的姚燕語,幽幽的嘆道:“你是為了保全你的那兩個屬下嗎?” 姚燕語忙道:“臣不敢,臣本來就有御下不嚴之罪,國醫館里有罪臣之女混入其中,使其謀害皇上龍體,國醫館上下都罪在不赦?!?/br> “罷了,此事先放下。以后再說吧?!被噬蠐u了搖頭,微微的側過身去。 姚燕語無奈,只得磕了個頭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這是她能預見的最壞的結果。 按照常理,皇上或者罰封停職,或者降職,或者干脆殺人或者撤銷國醫館這個機構,這些她都想到了。卻唯獨沒想到這樣。 皇上不問罪,也不表態,這讓姚燕語覺得好像是頭上懸著一把隨時隨地會落下來的厲劍,前兒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時候會落下來,也不知道它最終能殺死多少人。 幾日之后,皇上龍體安穩,姚燕語已經不用進宮給皇上醫治了,皇上體內的毒素清除,情緒也穩定了不少,剩下來的依然是用心調養了。張之凌只需把皇上每日服用的湯藥丸藥以及膳食都用心的檢查一遍,確保無毒便可以了。 當然,確保無毒這樣的任務對張之凌來說并不是太難的事情,難就難在隨時隨地。 因為皇上一天到晚膳食,湯藥,茶水等至少要有個十幾二十次,每次他都要守在身邊親自嘗過才能呈上去。這種近身的差事雖然榮耀無比,可也讓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張院令每日度日如年,真正體會到了當年張蒼北的無上榮耀之后的辛苦。 相比之下,姚燕語倒是比他輕松了很多,因為六皇子歸來,‘清心丸’一事便被完全擱置了。除了鎮撫司的詔獄里還關著吳東和吳秀媛兩個人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密旨發出去半個月的時間,六皇子云瑛乘快船連夜進京,京郊碼頭早就有等在那里的錦麟衛,見著云瑛下船立刻遞上馬韁,隨著他打馬如飛直奔云都城皇宮。 跟六皇子前后腳進京城的,還有姚遠之的外祖江寧宋家母女。只是她們這一艘尋常的客船在民用碼頭靠岸后,并沒有引起什么波瀾,只瞧著家人把幾箱子盤纏搬上了姚家來接的馬車,便急匆匆的往城內趕去。 寧侯府,燕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