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節
“多想想孩子?!币ρ嗾Z低聲嘆了口氣,伸手給林素墨盛了一小碗雞絲粥。 “我如今這口氣可以說都為了他了?!绷炙啬B聲嘆息,接過粥碗來輕輕地攪著。 這里畢竟是紫宸殿,里里外外都是皇上的耳目,姚燕語不敢多說,只勸道:“那就吃點東西吧?!?/br> 林素墨點點頭,剛舀了一湯匙粥往嘴里送,便聽見外邊有嚶嚶的哭泣聲。于是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姚燕語自然不會多問,在這紫宸殿里能放悲聲的除了皇上的妃嬪再不作他想。于是又勸:“何必在乎他人?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br> 林素墨點點頭,終于開始吃東西。 姚燕語從宮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經過昨夜的一場暴雨,八月初的天空格外的明凈,仿佛一塊剔透的藍水晶,太陽已經西斜,卻絲毫威力不減,仿佛水晶折射出的六芒星,耀眼,銳利,逼人。 申姜依然牽著馬車在宮門外等候,看見他家夫人出來,忙一溜小跑迎上去問安,并順手接過香薷肩上的藥箱。 “將軍加官進爵,家里的幾位夫人正商議著如何慶祝呢。大總管叫奴才早早的來等夫人,說如此大事若是沒有夫人的命令,是萬萬不敢胡亂cao辦的?!鄙杲缡钦f。 “長矛說的對?,F在是非常時期,不宜慶祝?!?/br> 加官進爵卻并是因為將軍征戰沙場,而是建立在評判皇親宗室的基礎上,若是太過張揚,必然招禍。 更何況這次倒霉的不僅僅是謹王府,連誠王府也沒撿著好事兒,云都城內三萬錦麟衛,九門城防之權都交給了衛章,這讓誠王爺如何想?云琨又怎么想? 這種事情女人不懂,長矛身為大總管,還算理智。姚燕語默默地嘆了口氣。 回到府中,衛章尚未回來。查抄謹王府和武安侯府不是小事,沒個十天八天恐怕是忙不完的。 姚燕語回房立刻讓人準備香湯沐浴,并把所有的人都打發出去,只叫了翠微進去。眾人除了默默地感嘆到底是從小服侍夫人的比別人親厚了百倍之外,卻也沒多想。 浴房里,水氣氤氳,花香怡人。 姚燕語舒舒服服的躺在溫玉砌成的浴池里,微閉著眼睛問給自己捏手指的翠微:“對于將軍加官進爵的事情外邊有什么說法?” “也沒什么說法。府里從上到下都挺高興的。將軍如今是侯爺了,這是好事兒啊,兩位夫人還商量著要慶祝慶祝呢?!?/br> “你想的太簡單了!這可不是打了勝仗論功行賞。這爵位是建立在謹王和武安侯兩府上千口人命之上的,還有——對于將軍接管錦麟衛并提督九門的事情,外邊可有什么說法?” 翠微愣了一下,方回道:“暫時沒聽見什么不好的說法。不過我也覺得這事兒挺意外的。誠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連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懷疑了?” 姚燕語冷笑道:“你都能想到這一點,你說滿朝文武會怎么想?還有誠王爺父子會怎么想?凝華長公主又會怎么想?” 翠微恍然大悟,一時誘餌驚慌:“是??!誠王府還不得恨上咱們了?還有誠王府的舊部至親等,這些人不敢非議皇上,必然會把火氣撒在將軍和夫人的身上?!?/br> 姚燕語感慨的看了翠微一眼,無奈的嘆道:“皇上把鎮撫司大都督一職交給將軍,這是無上的信任,同時也等于給將軍府丟了一顆不定時炸彈??!” “什么……不定時炸彈?”翠微有點懵。 姚燕語笑了笑,忙扯開話題:“沒什么。你去替我辦一件事情?!?/br> “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就是了?!?/br> “你安排可靠地人去給二哥送個信兒,我要見見他。地點么……就定在九菊閣吧?!?/br> 點翠樓乃是一家歡館,不過里面不是千嬌百媚的女子,而是風情萬種的公子。翠微一聽這地方立刻皺起了眉頭,不滿的勸道:“夫人!您跟二爺見面,用得著約在那種地方嗎?!” 姚燕語滿不在乎的笑道:“那里安全,你快點去?!?/br> 翠微無奈,只得起身出去安排,并喚了半夏和麥冬進來服侍。 沐浴過后,姚燕語的精神又回來了。 挑衣服的時候她專門挑了一套寶藍色貢緞對襟直綴,長發綰成獨髻,用一方寶藍色繡金絲蘭芝紋的書生巾包住,一條細長錦帶從耳后垂下,點綴著細小的南洋米珠,越發襯得她面如美玉,風流倜儻,儼然一副富家紈绔的樣子。 “這衣裳不用腰封,倒是把夫人的肚子給遮住了?!毕戕腹蛟诘厣辖o姚燕語穿上墨色絲履,一邊輕笑道:“只是夫人甚少穿的這么華麗,難道不怕人家一時認不出您來?” “肚子還好,并不怎么顯懷。只是你家夫人我是去那風流地去尋歡,自然要弄得珠光寶氣一些,不然人家怕是不讓進門?!?/br> “???”香薷還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剛聽見什么了?好像是什么風流地……還,尋歡? 姚燕語抬手彈了一下傻掉的丫頭,吩咐了一句:“老實呆在家里?!北闫鹕沓鋈チ?。 “哎?夫人?!”香薷趕緊的起身跟了上去,“您倒是帶兩個人隨身服侍??!” “讓白蔻和玉果兒跟著就好了?!币ρ嗾Z一邊說著一邊背負著手翩然出門,又風吹起了她的衣襟,從后面看去端的是風度翩翩溫潤如玉風流倜儻的紈绔子弟一枚。 白蔻和玉果自從跟了姚燕語就不跟在韓明燦身邊一樣只呆在閨閣之中了,姚燕語身為一個有官職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有一半是著男裝的,她們兩個進出跟隨,早就習慣了男裝出入,所以這會兒也不用刻意打扮,接過香薷遞過來的一個大荷包便跟上她家主子出門去了。 九菊閣不是云都城里最大的歡館,但卻是最雅致的風流場。這里沒有妓女,也不留客人過夜,當然也如果歡館里的公子心甘情愿跟客人出去那也是允許的,但據說自從九菊閣開業至今兩年來,還沒有一個公子跟客人出過門。 這座歡館里美男無數,最有名頭的當屬其中九位公子。而這座歡館的名字也是由這九個風格各異的公子而來。 男風自古就有,大云朝也不例外。 云都城里幾乎每個青樓瓦肆都有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挑選的男妓,但生意能做到九菊閣這么大牌的卻沒有。 外邊的人都說九菊閣的老板后面有大靠山,但這靠山究竟是誰卻都說不清楚,反正人家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你情我愿,牛不喝水強按頭的事兒雖然也有,但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能進九菊閣消費的,還真沒有那些俗物。 姚燕語乘一輛墨色油壁車而來,這里并沒有那種臨街的門面樓廳,只是一道粉垣黛瓦的小院,黑漆大門,沒有門檻臺階,白蔻上前遞上一張青竹帖后,大門打開,馬車直接進院門至轎廳門口停下。 轎廳跟前種著兩叢碧綠的青竹,一概閑雜人都沒有,只有四個清秀小廝恭迎貴客上了一抬青色呢子肩轎抬著往里去,穿花渡柳,一路芬芳,至一所精致的小院里停下。 從進門到下轎,都沒有一聲那些招呼生意的喧嘩熱鬧,四周寂靜無聲,讓顧客只覺得是進了自家的一所小別院而已。 姚延意還沒來,姚燕語進門后先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張有前朝遺風的榻上,便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端著一個海棠花式的雕漆托盤上前來跪在腳踏上,恭敬地雙手將香茶奉上:“公子請用茶?!?/br> “放著吧?!币ρ嗾Z并不接,只是半靠在榻上想事情。 小丫鬟把茶盞和四樣精致的點心放在小幾上,又恭敬的說了一句:“公子請慢用?!北阃肆顺鋈?。 姚燕語也不理論,只是安靜的等。 小丫鬟出去沒多會兒,外邊便有輕緩舒暢的簫聲傳來。 琴棋書畫詩酒花,講的不僅僅是修養,更是天賦。女子吹簫彈琴吟詩作賦自然雅致,但男子更有女子所沒有的胸襟。就像此時的簫聲,許是稱不上什么大家之奏,但卻勝在無雕琢。自自然然的吹出來,隨心所欲的曲子,便叫人生不起一絲的厭倦,只覺得舒服。 在經歷了宮廷嘩變那驚心動魄的一夜之后,能在這拙樸雅致的小院里,聞著清淡悠遠的茶香聽一支簫曲,才知道什么是休閑時日,靜心享受。 只這一支簫曲,今晚走這一遭算是值了。姚燕語無聲的笑了。 “二爺來了?!笔卦陂T口的玉果輕軟的聲音傳來。 姚燕語忙收拾思緒坐直了身子。 “真是胡鬧!”姚延意進門便朝著姚燕語發脾氣:“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來這種地方!讓父親知道了怕是要打斷你的腿!” “你不說父親怎么會知道?”姚燕語笑嘻嘻的起身挽著姚延意的胳膊把人送到榻上落座。 姚延意上下左右把她打量了一遍,方嘆道:“昨晚宮里出事兒,把你給困在了里面,我真是要擔心死了,又不敢跟家里人說。剛來的時候母親不知聽誰說起了,還把我叫過去說讓我接你回家住兩日呢?!?/br> 姚燕語忙道:“家里的事情回頭再說,現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哥商量?!?/br> “你說?!币ρ右庾绷松碜诱J真的聽著。 姚燕語把衛章升職為鎮撫司大都督一職并提督九門,摔錦麟衛查抄武安侯及謹王府的事情說完,又補充道:“父親是都察院的老大,皇上說了這樁官司要三司會審,那就是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事兒了!而顯鈞又是現在這個身份,我們家已經在風口浪尖上了?!?/br> 姚延意幽幽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又輕笑道:“這也沒什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除了讓‘皇七爺’不高興之外,其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币驗椤\王府’三個字太過敏感,所以姚燕語換了個詞。 “可是‘七爺’那邊是好得罪的嗎?而且這么大的事兒,重華街那邊會高興嗎?”姚燕語低聲嘆道。重華街是凝華長公主府邸所在地,誠王爺被削權,鎮國公被忽略,衛章一人獨大,這定然不是凝華長公主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且如果皇上身體康泰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都不會有事,這樣的安排或許并不會引起這些皇親國戚的不滿,可是皇上是真的沒有那么長的壽命了。 而姚燕語現在又是皇上的御用醫官,可以說是一手掌控著皇上的性命。 他們夫婦一內一外控制著皇上和皇城,那些人能睡安穩覺才怪了! “這兩年我們做的太完美了?!币ρ嗾Z輕聲嘆道。 姚延意聽了這句話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太完美了,沒有給對方任何把柄,而且步步高升,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就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父親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手下十三道御史言官,監察整個官場的黑白?,F在又以輔國大臣的身份入內閣主事。 兄長任湖廣按察使,監理一方政務。而自己現在也不僅僅是一個打雜的虞部侍郎,而是調入工部,是工部的右侍郎了! 之前衛章雖然是輔國大將軍,但手中并沒有多少兵權,一直烈鷹衛雖然厲害,但卻輕易不出手,而且據說這支奇兵從成立到現在總共也不過千把人,這在別人的眼里根本不俗畏懼。 可現在就不同了。提督九門??!整個云都城都被他控制在手里,皇上這是把整個身家都壓在了他身上了 姚家文掌政務,武控九門,這意味著什么,姚延意只消一想便是一身的冷汗。 “怎么辦呢?”姚延意捏著茶盞,喃喃的說道。 姚燕語沉吟道:“那些人抓不住我們的把餅干,我們就給他們遞個把柄吧?!?/br> 姚延意蹙眉道:“怎么遞?把柄這東西,在我們有權有勢的時候是不怕,可萬一將來新帝登基再來個秋后算賬,對方肯定要致我們與死地?!?/br> “自然弄些小事罷了。就算被打擊一下,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币ρ嗾Z低聲笑道。 “比如?”姚二爺微微虛起了墨色瞳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比如,我在為恩師守孝期間懷孕。再比如——”姚燕語說到這里有調皮一笑,“再比如姚侍郎為了九菊閣的公子跟別人爭風吃醋?!?/br> “胡說!”姚延意手里的折扇立刻拍過來。 姚燕語忙一縮腦袋躲開這一下,咯咯笑道:“哎呀,演出戲嘛。這等風流韻事有時候也不過是徒增點茶余飯后的佳話罷了。我之所以讓你來這里而不是去找女人,還不是怕嫂子不樂意?反正你又不好意這一口,對吧?!?/br> 姚延意還瞪她,姚燕語又道:“這兩件事情在言官那里可不是小事,一個有違孝道,一個有傷風化。前者可影響到將軍,后者可以讓他們參父親一個教子不嚴。如此,我們也好在這場風波里往下降一降位置,再順便看一看究竟有那些人會趁機落井下石。將來也要做好準備?!?/br> 姚延意聽完這話頗有深意的盯著姚燕語看,卻不說話。 姚燕語開始還有點得意,但被姚延意這種探究的目光盯得久了便覺得有些莫名的慌亂,忙掩飾的咳嗽一聲,撇開臉問:“哥哥覺得這樣不妥?” “妥,很妥!”姚延意一拍手,緩緩地笑開:“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鬼心眼兒?我記得你小時候可沒這么精明?!?/br> 姚燕語微微一哂:“我那是藏拙?!?/br> 姚延意笑著搖頭:“你至于嗎?你說你早點讓大家看到你的智慧,恐怕父親當年也舍不得把你送來京城?!?/br> 姚燕語搖頭道:“不送我來京城的話,大姐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害死?” “也是,一切都有個人的緣法吧?!币ρ右廨p輕地嘆了口氣,思緒又轉到了別處。 “行了,今兒晚上我可花了不少銀子呢,莫使金樽空對月,咱們別浪費了那些銀子?!币ρ嗾Z說著轉頭吩咐門口的白蔻,“去把聽菊公子請進來吧?!?/br> 姚延意頓時睜大了眼睛:“你真的叫人?”自己倒是不怕,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吃個飯喝個酒,聽個曲兒說個笑話都無所謂,可對面坐的卻是個二品夫人??! “都說了不能浪費了?!币ρ嗾Z翻了個美麗的白眼,伸手捏了一塊栗子糕咬了一口。 “顯鈞若是知道了該怎么辦?!”姚延意再寵meimei對這事兒也有些撓頭。事關男人的尊嚴啊,衛顯鈞那只餓狼回頭還不得撕了自己? “我跟你在一起,難道還會有別的男人占我便宜?” “可是……” “好啦,我也不占人家的便宜,總可以了吧?”姚燕語把剩下的糕點塞進嘴里,半邊臉頰鼓起個圓圓的包,她又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三下兩下把糕點咽下去后,方又補了一句:“我就看看而已。身為人家的兄長若是連這點風都不給人家擋,似乎說不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