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節
衛章不依,依然貼著她的肚子細心地聽,并小聲反駁:“那是一般的孩子。說不定我的孩子天賦異稟,比別的孩子活潑好動呢?!?/br> “胡說?!币ρ嗾Z笑著推開某人滿是胡茬的帥臉,“起床了!我都餓了?!?/br> 衛章忙欠身伸手勾住床頭上的一根細繩拉了一下。外邊有銀鈴聲響,接著便是屋門被推開的聲音,須臾,香薷等四個丫鬟捧著巾帕香皂臉盆等魚貫而入。各自把東西放好后,又上前來服侍姚燕語起身穿衣。衛將軍是素來不用丫鬟服侍的,自己穿好衣服便去洗臉漱口。 七月的天氣,雖然下雨卻只算得上涼爽。在家不出門,姚燕語也只穿一件薄短衫,薄綢褲外邊裹一襲月白綾子襦裙便妥當了。 現如今姚燕語已經熬過了最難過的時候,嘔吐頭暈什么的都過去了,新添的毛病就是嗜睡,一天十二個時辰,她總有七八個時辰在睡,好像八百年沒睡過覺似的,一旦沒人跟她說話,周圍你安靜下來,她一會兒就能睡著。 早飯后衛章陪她去后面花園子里看荷花,長矛大總管今年在花園的水池里種了大片的白蓮藕,此時蓮花有些已經謝了,接天蓮葉間多了許多青幽幽的蓮蓬,雨后微風拂面,荷香陣陣,甚是怡人。 姚燕語忽然有興致要在蓮池旁邊的小亭子里釣魚,衛章便叫人搬了一張藤椅來放在旁邊,讓她安安穩穩的靠著,手里執著魚竿,安靜的等魚兒上鉤。 安頓好了妻子,衛將軍也拿了一根魚竿,坐在旁邊,不為釣魚,只為了陪著她說幾句閑話。 熟料剛安靜了一會兒,衛章忽然想起個什么事兒要跟姚燕語說時,轉頭卻見他家夫人已經進入甜蜜的夢鄉了。手里的魚竿漸漸地脫手,落在她的腿上,那邊蓮池里魚兒已經咬鉤,為了不打擾夫人好眠,衛將軍也只能好笑的等著魚餌被魚吃完后歡快的游走。 香薷早有準備,忙把一條薄毯拿過來輕輕地蓋在姚燕語的身上。衛章朝著眾人擺擺手,丫鬟們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將軍一人陪在夫人身邊,安靜的釣魚。 當衛將軍釣到第七條紅尾鯉魚的時候,姚夫人終于睡醒了,她眼睛還沒長開便吸了一口口水,迷迷糊糊的嘆道:“哎!我的烤魚……” 衛章不由得笑出聲來:“哈哈……又夢到烤魚了?看,我釣了七條魚,夠你的午飯了吧?” 姚燕語睜開朦朧睡眼看了一眼旁邊木桶里活蹦亂跳的魚兒,又悠悠嘆了口氣:“這么好的魚,叫我怎么忍心吃?” 衛章輕笑道:“這就有些過了,難道非得死魚爛蝦才能吃?你愿意我家寶寶還不愿意呢!憑它多好的東西也不過是飯桌上的一道菜,生來就是給人吃的?!?/br> 姚燕語笑著搖了搖頭,跟這位戰神將什么‘我佛慈悲’就好比‘對牛彈琴’一樣好笑。 衛將軍說到做到,立刻叫人拿了炭爐來,支好鐵篦子,準備烤魚。姚燕語扶著香薷慢慢地起身,在蓮池旁邊慢慢地走,一邊欣賞這滿池疊翠,一邊撫著肚子等魚吃。 將軍烤魚的手藝大有長進,姚燕語吃的心滿意足。 “下雨天有些涼,湖邊濕氣也重,你吃了一肚子的魚了,不如再喝和一點點米酒?!毙l章說著,遞過一只晶瑩的高腳杯,里面是熱水燙過的淡黃色米酒。 “只能喝一點?!币ρ嗾Z知道這酒是純天然無污染的,但還是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溫溫熱熱的液體帶著一點酒香和薷甜,緩緩地咽下去,唇齒間尚留淡淡的余香。 衛章自己喝了一口甘冽的梨花白,方問:“你今日還進宮么?” “要去的。每天下午申時都要給皇上針灸?!币ρ嗾Z捏著酒杯,靠在藤椅上若有所思。 “皇上的身體……”衛章抬頭看過來,話沒說完,但姚燕語卻深知其中之意。 “皇上的身體無礙,只需精心照料即可?!币ρ嗾Z說話的同時又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撇過周圍的花草樹叢,對著衛章伸了伸手。比劃了一個手勢:大拇指和小手指伸直,中間三根手指攥進掌心。 衛章頓時明白,便沒再多說。 輔國將軍府里有皇上的人,也有鎮國公府的人,伸直誠王府,燕王府,謹王府的人都有。這對衛章來說不是秘密。他甚至很清楚身邊的那些仆從下人來自何處,目的何在,但聽了姚燕語的話,都沒動。 因為動也沒用,你動了這個,接下來還會有人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混進來,或者燒火丫頭,或者挑糞的雜工,總之輔國將軍府里一二百個奴才,不可能都是主子的心腹。 衛章和姚燕語都不是天真的人,更不會相信皇上還有幾個權貴們能對他完全的信任。畢竟烈鷹衛這把長弓乃生殺予奪的利器,任誰都不得不防。 吃過午飯,姚燕語又休息了一會兒,便在未時換了朝服帶著香薷,烏梅,白蔻,玉果四人進宮去給皇上針灸,而衛章則策馬去了京郊校場。 從宮里出來的時候,姚燕語上馬車之前遇到了一個年輕的男子,面皮很是白凈,長得也聽瘦弱,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一開口是細細的公鴨嗓,可知是宮里的小太監。 “請問這位公公有什么事?”白蔻適時地上前一步,擋住來人,問。 “奴才是紫蘇姑姑派來的,有一封書信給大人?!闭f著,那小太監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遞給了白蔻。 姚燕語掀開馬車的車簾,朝著那小太監說道:“公公辛苦了,麻煩你回去替我謝謝紫蘇姑姑?!?/br> 香薷聞言忙從荷包里拿出一張銀票遞過去,輕聲道:“公公拿去吃杯茶吧?!?/br> 那小太監也不客氣,收了銀票朝著姚燕語一躬身:“大人慢走,奴才回去了?!?/br> 姚燕語點頭,看著那小太監往宮門的反方向走出很遠,漸漸地消失在那些小攤小販之中才吩咐香薷等人:“走了?!?/br> 香薷等人各自上車上馬,申姜揮動馬鞭子趕車前行。 姚燕語靠在車廂里,拆開信封取出一張雪白的信箋來展開,大致讀了一遍之后,又折疊起來放回信封里,吩咐香薷:“去首飾鋪子里瞧瞧我定的八月節帶的收拾做好了沒有?!?/br> 香薷答應一聲,挑開車簾子跟申姜說了,申姜答應一聲從前面的街口拐了彎兒。 姚燕語又扣了扣車窗,外邊騎馬跟隨的白蔻立刻跳下馬來,低聲問:“夫人有何吩咐?” “你回一趟姚府,請二爺過來一下?!?/br> “是?!卑邹艘宦?,拉著馬韁住腳,看著馬車離開后方轉身往回奔姚府而去。 半個時辰后,姚燕語的珠寶首飾商鋪后院隱蔽的雅間里,一襲青衫,朗逸俊秀的姚二爺徐徐落座,香薷奉上香茶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屋子里,姚燕語把那封書信遞給姚延意,低聲說道:“二哥看看這個?!?/br> 姚延意接過書信后展開粗略的看了一眼之后,蹙眉反問:“這是誰給你的?” “是之前太后跟前的一個奉茶宮女,現在只管著御茶房倉庫的紫蘇。她跟誠王世子交好,跟鎮國公府關系也不錯。前年新春宴我被太醫院的那些人煩,韓二公子和云世子帶著我去找她喝過一次茶?!币ρ嗾Z對姚延意如實相告。 “這樣的人怎么肯為你做事?”姚延意蹙眉問。 “因為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跛子。后來我給她配制了一劑丸藥,并讓翠微順便給她針灸,她的腿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br> “她只是要報答你的救治之恩么?”姚延意依然不放心,久處深宮之人,心機最是難測,一點恩惠對那些見慣爾虞我詐的宮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相信一個曾經在太后跟前服侍的宮女會這么容易對姚燕語死心塌地。 “我還許她,將來她出宮,為她安排一個好的歸宿?!?/br> 姚延意聽了這話,輕輕地點了點頭:“這么說,她提供的消息是可靠地了?” 姚燕語點頭道:“最起碼目前她還沒有騙我的理由?!?/br> “這個仲德可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監,雖然比不上懷恩,但最起碼能排在第三位吧?”姚延意的手指在那張信箋上輕輕地點了點,低聲嘆道:“他真的是賢妃的人?” “是不是賢妃的人我們查查不久知道了嗎?還有,若非皇上身邊的人,又怎么可能騙得過師傅呢?”姚燕語微微虛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寒光,“紫蘇說,當晚告訴師傅我出事的人就是這個仲德。之后引著我師傅離開的小太監三順明著是懷恩的干兒子,實際上早就被賢妃收買了。他們想一石二鳥,離間了皇上對我和將軍的信任,然后再栽贓給師傅。卻沒想到會有地震天災,直接要了我師傅的命……” 姚延意點了點頭:“如果這個紫蘇說的話可信的話,整個事情也能說得過去?!?/br> “師傅并不是死在自己的臥房,而是在通往后院的夾道中……”姚燕語說到這里,驟然停住,“等等!如果是在夾道中,師傅根本不會死!地震的時候,最安全的地方是屋子外邊!就算夾道狹窄,但憑著師傅這把年紀,應該不會傻到站在那里等著被砸死?!?/br> “對,所以我一直懷疑是有人先對老院令下了手,然后趁亂把他弄到夾道里去掩人耳目的?!币ρ右饬⒖贪言捊舆^去,“不過,這個紫蘇說的也沒錯,能把老院令從臥房里叫出來的人,必定是皇上近身服侍的那幾個。若這個仲德真的被賢妃收買,聯系一下四皇子的所作所為,這也能說得過去?!?/br> 姚燕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拳砸在桌子上:“真不知道他們就竟恨師傅什么,居然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他?!?/br> 姚延意冷笑道:“他們對付老院令和對付你是一樣的。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控制皇上而已?!?/br> 姚燕語對此說話深以為然,甚至無話可說。 “好了,你也別生氣了,這事兒我會想辦法繼續查下去的?!币ρ右庹f著,從懷里摸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把那封書信化為灰燼,眼看著黑色的紙灰落在面前的黃銅痰盂里,方繼續說道:“定北侯府出事兒了。你知道了嗎?” 姚燕語一怔,下意識的問:“出什么事了?” “定北候的貴妾封氏暴病身亡,二房的孫氏也染了惡疾?!币ρ右庹f著,嘴角彎起一絲冷笑,“雖然這兩個人跟我們沒有直接的關系,但你大jiejie在定北侯府算是暫時安穩了?!?/br> 姚燕語不以為然,蹙眉道:“什么是暴病身亡?封家的人不會鬧么?還有孫氏,那孫家也不是善茬,女兒被莫名其妙的送去了莊子上,難道不會問么?” 姚延意哼道:“你以為這樣的結果只是蘇家人的主意么?這自然是她們的娘家不愿意把事情鬧大了才商議出來的辦法罷了。真的宣揚出去,大家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闭f著,又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據說那封岫云是被封家太太親自喂了一杯下了毒的茶水之后,轉瞬斃命的。那毒藥還是她用來害她嫡姐的?!?/br> “這可真是現世報了!那這事兒就算結束了?”姚燕語冷笑搖頭,心想這也太簡單了吧? “沒有,定北侯把一干從犯奴才都交給了大理寺審訊。自然,審訊只是針對侯夫人這次的中毒事件。之前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大理寺受蘇侯的囑托,是不會多問了。那一干家奴從犯進了大理寺,不死也是十幾年的牢獄,必然沒有好結果的?!?/br> “說到底,大家族的臉面還是最重要的。出了事兒倒霉的還是奴才們,真正的兇手卻只是去莊子上養病?!币ρ嗾Z冷笑道。 “封家自然不用多說。孫家么……本來定北候跟他們也不怎么和睦,如此一來,也不過是多了個把柄在手里。兩家的關系算是徹底的決裂了?!?/br> “那孫宇還在湖廣跟大哥糾纏呢。他女兒出了這種事,難道做父親的就沒回來看看?”姚燕語一想到姚延恩提及孫宇是恨恨的樣子,便覺得好笑。 孫宇這個人好像是打定主意跟姚家過不去似的,一到湖廣就跟姚延恩作對,甚至連姚家拿出糧食來平抑糧價救治災民在他的嘴里都成了貪慕虛榮,甚至還背地里嚼舌根說姚延恩這個湖廣按察使是用幾十船糧食換來的,著實可惡。 “哼,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聽說這事兒是孫家夫人拿的主意,不知道孫宇知道后會不會后悔?!?/br> “后悔也晚了?!币ρ嗾Z輕聲一嘆,“二哥覺得以蘇侯爺的秉性,會讓那個女人好好地活著么?” 姚延意淡然一笑,淡淡的說道:“害了他兩個沒見天日的兒子……這若是換做是我,必定讓她腸穿肚爛而死?!?/br>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笑著搖頭。 姚燕語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嘆道:“二哥以后不準在我寶寶面前說這樣的狠話?!?/br> “知道了?!币ρ右饽樕系暮馔嗜?,換做一副和風細雨的樣子,“小家伙沒再折騰你吧?” “已經過去那陣子了,現在我是吃嘛嘛香?!闭f到孩子,姚燕語的臉上也露出幸福的微笑。 “這么能折騰,定然是個臭小子?!币ρ右庑Φ?。 姚燕語卻嘆了口氣:“也不一定啊。說不定是女兒呢。你說,萬一是個女兒,他衛顯鈞會不會不高興???” “他敢!”姚延意立刻繃起了臉,“讓他拿出個不高興來給我看看!看我能不能收拾他?!?/br> “他可是個武將哎!”姚燕語幸福的笑著,“哥哥可打不過他?!?/br> 姚延意輕聲一笑,一張俊逸的臉上煥發出勃然英氣:“沒聽說過書生能抵百萬兵么?上兵伐謀,誰跟他拼力氣?你二哥我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他服服帖帖,信不信?” 姚燕語笑彎了眉眼,伸手握住姚延意的手,嘆道:“還是二哥最疼我了?!?/br> “當然?!币ρ右馍斐隽硪恢皇趾莺莸厝嗔艘幌乱ρ嗾Z的額頭,把原本梳的一絲不茍的烏發給揉的亂糟糟的才放手。 “討厭!二哥對我最好,也最喜歡欺負我?!币ρ嗾Z伸手把一縷碎發掖到耳后。 “哈哈……”姚二爺開心的笑起來,轉頭朝著門口喊了一嗓子:“香薷?進來給你家夫人梳妝?!?/br> 當晚姚燕語回到家里,衛將軍卻還沒回來,蘇玉蘅挺著個大肚子過來找姚燕語說閑話,自然聊到了娘家的事情,對于封岫云和孫氏的事情,蘇玉蘅表示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切都是愛莫能助。 其實也不能怪她薄情,這些事情連梁夫人都說不上話,更別說她一個二房的庶女了。姚燕語自然理解她的心情,在這個嫡庶分明的朝代,能跟她一樣出嫁了還能被娘家人如此看重的庶女真心不多。 若是二房這邊的事情或許她還能說句話,可這是堂兄內宅的事情,她說什么都是多余的。況且,事情已成定局,外人多說無益。 姚燕語便叫香薷把自己新定的首飾拿出來給她看:“這些首飾是莫老漢父子兩個打造的,不但花樣新鮮,這做工也極其精致。你看有喜歡的盡管挑去戴?!?/br> “那莫老漢父子被jiejie收留,也算是有了依靠?!碧K玉蘅笑著拿起一根蝴蝶金釵仔細的看。這支金釵沒有鑲嵌什么珠寶,蝶須,蝶翼,蝶身全部用金子打造而成,分量掂著卻很是輕盈,應該也沒用多少黃金,但那一對蝴蝶的翅膀薄如蟬翼,且紋路清晰,惟妙惟肖,這沒有幾十年的功夫是絕對打不出來的,蘇玉蘅一時有些愛不釋手。 姚燕語笑道:“喜歡就送你了?!?/br> “jiejie新做的,我怎么好橫刀奪愛?!碧K玉蘅笑道。 “這也不值什么,喜歡再拿幾兩金子去讓他們打就是了。我橫豎還付得起工錢?!币ρ嗾Z說著,從蘇玉蘅的手里拿過金釵給她簪在發髻上,又拿過一把小鏡子給她照。 蘇玉蘅看著鏡子里振翅欲飛的金釵,笑道:“jiejie不喜歡金器,我還有一塊璞玉,不如拿去叫他們雕幾根簪子給jiejie戴吧?!?/br> “隨便你。我不喜歡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币ρ嗾Z隨口說道。 蘇玉蘅笑著點頭:“這個我知道,要拙而不笨,簡而不單,巧妙靈動,因材制宜的才好?!?/br> 這邊姐妹兩個正在說笑,門外傳來馮嬤嬤的聲音:“香薷,夫人這會兒可得空?” 姚燕語便揚聲道:“嬤嬤進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