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姚姑娘不必客氣?!毙l章點點頭,側身吩咐長矛:“快把姚大人送進去?!?/br> 姚遠之這會兒心里還算清楚,只是腳步虛浮,如踏云端??吭陂L矛的肩上,姚大人微微睜開眼睛看了自家女兒一眼,但見姚燕語的神情有些冷漠,尤其是看衛章的眼神,冷漠中卻透著幾分嗔怪或者說是怒氣? 姚大人自知喝了不少酒,天色又黑看不真切,迷迷糊糊的在心里畫了個問號。 姚延意到底年輕,喝的酒也相對少些,這會兒正扶著下人的手臂慢慢地走進來,因見姚燕語上前攙扶父親,而衛章則一直盯著姚燕語看,姚二公子緊走了幾步,趔趔趄趄的上前去,拍了拍衛章的肩膀,大著舌頭笑道:“衛將軍……請……進屋喝杯茶吧?!?/br> 衛章微微頷首:“好?!?/br> 姚燕語又無聲的瞪了衛章一眼,這個人真是的!人家不過是客氣一句,他就當真了!,難道看不清現在的情形嗎?父親和哥哥都醉了,誰又閑工夫陪他喝茶? 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邀請了人家,人家又答應了,自然就不能再說別的。 姚燕語命人過來扶著姚遠之,吩咐馮嬤嬤:“去準備醒酒湯來?!?/br> 下人扶姚遠之回房,姚延意則硬撐著進了正廳。衛章隨后進門和姚延意分賓主入座,姚燕語吩咐麥冬奉上香茶。 姚延意到底是喝了不少酒,之前強撐著維持一絲神智是因為那時在鎮國公府?,F在到了自己家里,心里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覺間松了,他靠在太師椅里,眼皮一下比一下重,然后手里的茶盞忽然歪倒,一盞熱茶倒在衣服上都沒有知覺,就這樣靠在椅子上睡了。 姚燕語默默地嘆了口氣,看著小丫鬟上前把掉在地毯上的茶盞撿起來拿走,便淡淡的吩咐:“扶二公子回房去吧?!?/br> 之前姚燕語買來服侍姚延意的兩個丫鬟趕緊的上前,一左一右扶著姚延意起來,直接拖著他轉過屏風往后面的臥房去了。 一同忙亂之后,正廳里的主子只剩下了姚燕語一人,而客人衛將軍尚自端坐在原處穩穩的品茶。 角落里站著兩個服侍的小丫頭,皆低眉順眼,垂手侍立。 并不算多寬闊的正廳里點著十幾根蠟燭,屋子里雖然算不上亮如白晝,但也是燈火通明。燭光簇簇的燃燒著,時不時的落下一滴蠟油,晶瑩剔透的順著燭臺淌下來,累累結成,宛如珍珠。 屋子正中擺著一只鏤空雕雙螭戲珠紋的大鼎,鼎內焚著紅籮炭和香餅,絲絲縷縷的輕煙帶著暖暖的熱氣和素馨香的味道在屋子里擴散開來。 許久,姚燕語終于開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靜:“今日之事,多謝將軍了?!?/br> “不必客氣,我也是恰好在國公府,姚大人醉了,我順路送他回來?!毙l章手里捏著青花瓷茶盞,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姚燕語,眼神一絲不錯。 姚燕語被他看得渾身跟長了毛似的不自在了,卻又因為種種原因不能跟這個人翻臉,于是只得低著頭喝茶。 衛章卻覺得自己好不容易來一趟,不想就此罷了,于是緩緩地開口:“姚姑娘,今天在國公府,國公爺跟姚大人提及了一件事情?!?/br> “哦?何事?”姚燕語根本不想知道鎮國公跟自己父親之間的談話,只是出于本能敷衍的問了一句。 衛章本著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態度,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有關于姚姑娘你的婚事?!?/br> “呃?”姚燕語猛然抬頭,看向衛章,眼神中有不加掩飾的急切和惶恐。 衛章看著姚燕語,穩穩的沉默著,不再多說一個字,只等著她來問。 半晌,姚燕語輕笑著搖了搖頭,到底沒有多問。 這丫頭可真是沉得住氣??!衛章默默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繃不住,說道:“姚姑娘難道不想知道國公爺說了什么?” 姚燕語差不多已經猜到了幾分。之前在長公主府的梅園里,韓熵戉帶著衛章出現在自己和韓明燦跟前,衛章曾經跟自己說過那樣的話。當時自己喝了酒,可以裝醉,當做什么都不記得了,但看來事情卻沒有就此了結。 如今鎮國公再次跟父親提及自己的婚事,衛章今天又送父親和哥哥回來,看來鎮國公和長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撮合自己跟衛章的婚事了! 姚燕語想到這些,臉上的神情越發淡定,反問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做主,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衛章盯著姚燕語的臉,緩聲問:“可姚大人說,你自幼被你們家老太太嬌寵,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做主?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姚燕語一怔,心想父親倒是挺有骨氣的,鎮國公提親,他都沒有當場答應,雖然找這么個理由把事情擱置下來是有些好笑,但最起碼他還算記得曾經答應自己的話。如此急看來,父親這個人也并沒有把自己不當回事兒。 既然父親沒當場答應,姚燕語自己也便有了底氣,于是淡然一笑,再次反問:“怎么,衛將軍是想刨根問底兒,一定要捏住我們父女的錯處才肯罷休么?” “不,我并沒有那個意思?!毙l章忙擺擺手,順手把茶盞放到手邊的高幾上,然后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旁邊的多寶閣跟前,順手拿起一只古青銅爵來把玩著,“姚姑娘可還曾記得上次我們在長公主府的梅園相遇的那次,我跟你說過的話?” 姚燕語心頭一緊,暗想這家伙的臉皮可真厚啊,居然還想來個二次表白? 不管了,先給他來個裝糊涂再說!姚燕語打定主意后,徐徐起身,朝著衛章微微一福:“那日我本就已經喝醉了,一些事情都不記得了,還請將軍見諒?!?/br> “沒關系,姚姑娘既然是醉了,沒聽到心里去,我今晚便再跟你說一次?!毙l章轉過身來,平靜的看著姚燕語,手指一轉拿出一枚水頭十足的冰種翡翠耳墜,緩緩地說道:“自從那日凱旋回京,在玄武大街上接到了姑娘的耳墜,衛章便把姑娘記在了心里。后來的每次相遇,也只是加深我對姑娘的思慕而已。這次國公爺跟令尊提及我與姑娘的婚事,令尊說姚姑娘的婚事要你自己做決定,所以,我今日便請問一句,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樣才肯嫁我為妻?” 姚燕語看著衛章指尖的那枚耳墜,水滴狀的墜子小巧玲瓏,被修長有力的手指捏著,燭光照在碧綠的冰種翡翠上閃出完美的光澤,看的姚燕語的眼睛有點微疼。 這樣的告白其實很平淡,好像他只是簡單的說了幾句事實,沒有華麗磅礴的辭藻,更沒有信誓旦旦許下什么天長地久??菔癄€的誓言。 就這么簡簡單單樸實無華的幾句話,讓兩世為人的姚燕語瞬間感動。 那一刻,答應的話幾乎破口而出。但還是被死死地咬住。以至于事后很多次,姚燕語每次回憶起這晚的情景,都一再為自己的理智而喝彩。 “衛將軍言重了!”姚燕語強行把目光從那枚耳墜上收回,抿了抿唇角,繼續說道:“我暫時沒有嫁人的想法?!?/br> “此話怎講?莫不是姑娘這輩子都不想嫁人?”衛章不解,明明這丫頭看著自己的時候,目光里有掩飾不住的眷戀,卻非要嘴硬。 姚燕語輕笑:“如果女子可以自立于世,為何還要嫁人?在我看來,給自己找個男人就等于找個麻煩。倒不如孑然一身,來來去去無牽無掛更瀟灑自在?!?/br> 衛章也輕笑一聲,卻沒說話,只是抬手把那枚耳墜納入掌心。 兩個人又沉默起來。 姚燕語站了一會兒,覺得腳酸,衛章不坐下,她又不好自己坐,兩個人無言相對實在尷尬,于是不得不打破了沉靜:“將軍恕罪,父兄醉酒在內,燕語著實不放心,想進去看看他們?!?/br> 衛章忽然笑了,不是那種淺笑,也不是輕笑,而是呵呵大笑。 姚燕語被這人笑得一愣,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衛章笑了一陣子,抬腳走到姚燕語跟前,看著她的眼睛,低低的聲線帶著些微的暗啞,且有淡淡的酒香輕輕地拂到姚燕語的臉上:“姚姑娘,你說你暫時不想嫁人,那我就等你一陣子。等你什么時候想嫁人了,我便請媒人上門提親,如何?” “……”姚燕語一口血悶在喉間,憤憤的瞪了這人一眼,側身閃開兩步。 衛章又哈哈笑起來,卻不再多說什么,轉身走到門口,徑自離去。 姚燕語暗暗地呼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吩咐家人:“去關好大門,看好門戶。不管誰來,都說老爺已經歇下了,概不見客?!?/br> 門外的下人答應著下去,姚燕語則轉身往后院去了。 這一晚,姚燕語睡得很不安穩。 先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看見衛章那張冷峻的臉和囂張的笑,耳邊還不停的回放著他的話。 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樣才肯嫁我為妻? 你要怎樣才肯? 嫁我為妻…… 姚姑娘,等你什么時候想嫁人了,我便請媒人上門提親,如何? 想嫁人了……我便上門提親…… 想的煩了,姚燕語便默默地爆粗口:這混蛋怎么就知道老娘一定要嫁給他?!他哪里來的這些的自信?! 姚燕語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到將近四更天方才漸漸地睡著,卻又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是姚鳳歌拉著她的手說自己生了個女兒,這輩子注定膝下無子,請meimei一定要幫忙想個辦法,否則她在定候府將無法安身云云;一會兒又夢見封氏躺在血泊里拉著自己的手,一聲接一聲的叫姚姑娘救命…… 夢到最后,竟然是衛章一身血跡站在自己面前,一雙嗜血的眸子燃燒著烈火一般,干裂的唇輕輕地張合,幾乎發不出聲來,她卻聽得非常清晰,他說,燕語,你終于愿意嫁給我了…… 我勒個去!誰要嫁給你了! 姚燕語情急之下呼的一下坐起來,一把揮到了紫紗羅帳,輕薄的綃紗差點被她給撕裂了。 “姑娘醒了?”翠微聽見動靜進來,見姚燕語臉色蒼白坐在床上發愣,因問:“姑娘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燕語緩了一口氣,把夢里的情景強壓下去,緩聲說道:“沒有不舒服,是做了個害怕的夢而已。沒事了?!?/br> ☆、第七十二章 無辜責難,再議繼室 “姑娘自從那次差點從馬車上摔下來,精神一直不好。要不還是吃一兩劑安神的藥吧?”翠微服侍著姚燕語穿衣,勸道。 姚燕語想也沒想直接拒絕:“吃什么藥啊,好好地,沒病也給吃出毛病來?!?/br> 翠微笑了笑沒再多說,手腳利落的給姚燕語穿上衣服。翠萍端著熱水進來,身后跟著麥冬和半夏,一個拿著青鹽和小牙刷,另一個托著香皂毛巾。 梳洗完畢,姚燕語問:“父親和哥哥怎么樣?” 翠微回道:“老爺還沒醒,二公子已經醒了,不過臉色不是很好,也沒什么精神?!?/br> 姚燕語知道這是宿醉的緣故,遂沒有多說什么。 至早飯的時候姚遠之好歹是起來了,但雙目浮腫,臉色很不好看,姚燕語見了暗暗地感嘆,這宿醉的確是大大的傷身體啊。 只是姚遠之的行程定在了明日,姚燕語便不得閑,至少要給祖母,嫡母,還有兩位嫂子及庶妹準備禮物。于是便回明姚遠之帶著翠微和翠萍出門去。 出了家門姚燕語也沒去別的地方,直奔自己的那個小珠寶鋪子。 之前凝華長公主叫人送來一些珍珠寶石,她已經挑選了一些拿去讓工匠給做成首飾,如今過了這些時日,算算也該差不多了。 那間珠寶店鋪位置不是最好的,門面也不算大,不過倒也精致。姚燕語的馬車在門口停下后掀開車簾看過去,見鋪子里也頗有幾個穿著華麗的女眷們在挑挑選選。 看來生意還不錯,姚燕語心里有些歡喜。 說來說去,一個人要想在這個世上立足,沒有銀子是萬萬不能的。雖然她自問憑著自己的醫術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混上一口飯吃,但現在有這幾間鋪子給自己賺錢養活身邊這十幾個下人并慢慢地積累財富不是更好嗎? 想到這個,姚燕語忽然想起姚延意跟自己商量的那件事來,之前她還沒做好決定,現在想想,如果能以藥材穩賺一筆,豈不更好? 下車的時候,姚燕語順便問了馮友存一句:“蝸居小莊里的溫房怎么樣了?” “回姑娘,昨兒老黃剛好進了一次城,跟奴才說那些三七又長了好些,看上去很不錯。那止血草長得也挺好,有兩盆已經長出了花苞。姑娘若是有空過去,看見了一定喜歡?!?/br> “很好?!币ρ嗾Z微笑著點點頭:“你記得叮囑他一定要留好種子,等過了年天氣暖了,要在蝸居小莊的田地里多多的種這兩樣草藥?!?/br> “是,奴才記住了?!瘪T友存說完,又猶豫著問:“可是……咱們這邊的氣候不適合這兩種草藥的生長???” “應該沒問題的,試試就知道了?!币ρ嗾Z笑了笑,沒有多說。在現代,原本只在南方種植的水稻都能在東北種植,無非是水,光照和土質的緣故,這些相信老黃都能找到辦法解決。實在不行,大面積的蓋溫室好了。反正朝廷要配快速止血的藥,這兩種藥材就不愁賣不出去。 說話間,姚燕語帶著馮友存和兩個丫鬟一起進了珠寶鋪子,里面的掌柜原是姚家的家奴,取名姚順,姚順聽見門口的鈴鐺一向忙抬頭,一眼看見姚燕語和馮友存前后進來,忙放下手中的賬本算盤上前來躬身行禮:“給姑娘請安,這大冷的天,姑娘怎么親自來了?有什么事該叫奴才進去吩咐?!?/br> 姚燕語微笑道:“這幾日事多,我在家里呆不住?!闭f話間,姚順已經帶著姚燕語等人穿過廳堂往后面去,進了一個雅致的小間。 翠微忙上前來給姚燕語解了斗篷,姚燕語落座后方問:“我之前叫你做的那幾樣首飾可好了?父親明兒要回南邊去,正好順路幫我帶回去?!?/br> “好了!昨兒馮爺還專門教人來叮囑過,姑娘稍等,奴才給您拿來?!币樥f完,又朝馮友存點了個頭便轉身出去,不多會兒的功夫果然托著五六個首飾盒子進來。 姚燕語看那盒子都是精工細雕的,其中有兩個還鑲著金絲螺鈿,可見這些人做事還是比較用心的,因笑道:“快打開給我瞧瞧?!?/br> 那兩個華貴盒子里裝的是給宋老太君和太太王氏的首飾,另外幾個盒子里裝的是給兩個嫂子以及meimei雀華的東西。給姚遠之的碧玉扳指馮友存已經給姚燕語送過去了。 姚燕語打開盒子一一驗看過,她雖然不是十分的懂,但好歹也在這里生活了十來年,每天都要看這些珠寶首飾,自己身上也不少,見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目前這幾件雖然沒辦法跟靈溪郡主的那幾件相比,但做工也是十分難得的精致了。 而且,這些寶石珠玉本是凝華長公主所贈,本身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珍品,就算是裸石也是價值連城的,何況又鑲了金銀精心制作成首飾。 “做的不錯,我挺喜歡的?!币ρ嗾Z把最后一個首飾盒子蓋上,纖纖玉指在紅木雕花的盒子上輕輕一點,“把這些都包起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