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頁
安清玄抬頭,向下審視三位皇子的反應——安明熙的擔憂不加掩飾,目不轉睛地觀察安清玄的狀況;安明鏡抿唇皺眉,察覺安清玄向他看來后又移開了視線;安明心把頭扭向門口,安清玄只能瞧見他的后腦勺。 “人固有一死,為父遲早要走在你們前頭,只是許多事還放不下……久病在床,每日都被困在同一處,一天的時間忽然就長了……朕想了很多,想到你們的母妃,想到……” 聽到“母妃”二字,安明心霎時有了反應,他即刻轉頭盯著安清玄,冷著臉等待安清玄評述當年之事——這大概會是第一次,聽安清玄主動提起他的母妃。 安清玄注意到了安明心的審視,他不再避諱,對安明心道:“心兒現在還沒能原諒父皇吧? “珍妃她……與朕相同,都是任性的人,朕原本是想等她悔過道歉,可她竟比朕想的要倔,寧死也不肯低頭?!?/br> 要說的只是這些? 安明心收緊了拳頭,可氣血上頭,他實在無法忍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嗎!把責任推給他人——” “二皇兄!”安明鏡厲聲打斷,“坐下,父皇還未說完?!?/br> 安明心循聲看向安明鏡,心情雖難平復,他卻還是一屁股做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悶了口茶,也咽下了這口氣。 被如此頂撞,安清玄也沒生氣,語氣依然平和:“也許從你的角度看,珍妃是朕有意逼死……朕對不起珍妃,卻從未想過事情會發生至那種地步?!?/br> “那時發生得太多,朕愧對的又何止珍妃一人?”說著,安清玄看向安明熙,與安明熙對視過后,他低下頭,長吁一氣,“那段時間發生得太多,朕應對的方法竟是逃避……朕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只能盼著能做一個好皇帝……母后她對我們十分嚴厲,朕年少時十分羨慕生性自由的七皇兄,還有……明明同樣不受束縛卻端正自律的伴讀,也就是現今的花丞相。那之后也見過因受母后過度管控而走向極端的皇弟……事到如今卻懊悔沒能更多地關注你們的成長,說到底,朕怕負責,還告訴自己撒手不管是為了你們好……唉,回不去了?!?/br> 語落,殿中無聲,安清玄看向孩子們,未料連安明熙都避開了他的目光。 安明熙想到什么呢?安清玄大概知道。 “朕,并非做為嫡子出生,能成為太子并順利繼位是多虧了母后。如此說來輕松,但期間卻死了無數手足,到最后,活下來的只有朕、你們的十二皇叔恭親王,和怕了血雨,留在云南鎮守,至今不愿踏進京城一步的九王爺云南王。 “朕不想再看到那樣的局面?!?/br> “所以你把皇位給了四皇弟?!卑裁麋R忽然道,平靜的面具下泛著波瀾。 安清玄不語,默然等他把話繼續。 安明鏡露出自嘲的笑,問:“怕我和你一樣殘害手足?” 安清玄一愣,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他身近的萬八忙撫摩安清玄的后背,等他氣血通暢了,端上熱茶,遞到安清玄面前。 安清玄搖頭推開這杯茶,神態威厲,反問:“你……怎會這么想?”他的臉咳得通紅。 “說笑,父皇不必放在心上,兒臣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四皇弟?!?/br> 對著安明鏡坦蕩的目光,安清玄沉默片刻后,只說:“你會知道?!?/br> “知道?”安明鏡忽然覺得自己可悲,“知道自己哪里不如他嗎?” 安清玄難以言說,他避而不答,只說:“就當是為了能讓朕以后走得安安心心,朕希望你們能發誓永遠不會對血親下手?!?/br> 安明鏡毫不猶豫站起來,舉起右手,豎起三根手指:“我安明鏡在此立誓,此生來生必不能殘害手足,若渝此誓,天必殛之?!?/br> 安明心隨其后,一手握著茶杯,一手立誓:“安明心亦同,若違此誓,有如此杯——”他把杯中重重丟在地上,使之摔得粉碎。 “夠了嗎,父皇?”安明心說,說著把視線轉向安明熙,“還望到時手握天下大權的太子殿下能放過我們兄弟才好?!?/br> 受他刺激,安明熙也沒生氣,也對著安清玄發了誓。 安清玄滿意地點了點頭,抬手,手背朝上一揚,說:“下去吧?!?/br> 安明鏡起身,推手作揖:“兒臣告退?!?/br> 安明心也隨他轉身,就在他們要走至大門時,安明鏡忽然停下,回頭,道:“到頭來,無論我再怎么努力,也仍然沒有資格與你偏愛的孩子相提并論?!?/br> 他的聲音不大,離安清玄也有好長一段距離,但那話卻在這空蕩的大殿中回蕩。 注視著他們離開,安清玄嘆了口氣,隨后問站在一旁的安明熙:“有話?” 安明熙說:“父皇到底想做什么?” “嗯?” “皇室正統不能斷送在我手上,只有時雨一子不足夠延續血脈,所以我不能是正統,我知道;若反叛者想顛覆花氏之權,甚至皇權,對他們來說,我是比安明鏡更要合適的繼承人,我知道。但若這樣的我只能吸引別有用心之人,是否在父皇心中,我無才無德,無法使忠志之士俯首?” 安清玄搖頭:“太子人選的變動何止促進外者的行動,內部的鋒芒也會顯露,有些丑惡,朕生時尚能壓制,若朕離世,到時候也許只能以生死評斷成敗了……朕給過你機會,現在呢,后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