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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流速好像變慢了,安明熙看著她的口型,讀懂她的每一個字,她的聲音在他耳邊放大,一字一句,聽得真切。 他被抱出門外,大門逐漸合上,視角逐漸變小,安明熙忽然用他最大的聲音喊著:“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仿佛怕她聽不見,他不斷重復著相同的話。 門扉緊閉的前一刻,洛靈的唇角仍像是被無形的魚鉤拉扯著,她瞪著發紅的眼,像是下了決心慷慨赴死,又像是對自身遭遇之事感到憤恨,更像是為了讓安明熙放心而強笑至最后一刻……安明熙對母妃最后展現的神態有過千百種的猜想,但已和母妃分隔黃泉兩端的他無法得到最真的答案,封存在記憶里的畫像也漸漸失了色…… 他曾經試著描繪母妃的模樣,但他顯然沒有繪畫的才能。 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母妃讓他不要怨恨,但他如何原諒將她推入奈落的人們?在那些人中,他對主導者花雅兮的恨意本最深,但他卻和花雅兮的侄子做了好友…… 他清楚,血脈相連并不代表花千宇該承擔他對花雅兮的怨恨,但若他真將復仇的火焰燒到花雅兮身上,花千宇……會恨他吧? 對于母妃的囑咐,他總是猶疑。他想人死了便化作土壤,不會再有后來,但他又想,若天空之后真藏著另一個的世界呢?他與誓言相背的舉動令母妃失望了嗎? “熙兒?!?/br> 安明熙循聲后轉,然來人乘機上前了一步,于是兩人的鼻尖幾乎相碰,安明熙這才注意到,這比他還小上一歲的少年,個子竟比他還高了些——或許是這段時間長起來的。 花千宇沒等到想要看到的反應,面前的人兒只是向后退了一步,面上不見情緒波動。 安明熙說:“別這么叫我?!?/br> “為何?” “我不喜歡?!?/br> 花千宇只當他害羞了,笑道:“那宇等哥哥喜歡了再叫?!?/br> 安明熙背過手,與之擦肩。 花千宇轉身:“宇有話要對哥哥說?!?/br> 他已在心中設想了所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這回該萬無一失—— “我不想聽,”安明熙還是停下了腳步,背對著他,道,“我累了?!?/br> 話畢,他接著向房門走去,留花千宇獨自懊悔白日錯過了最佳的告白時機。 …… “蘇湖一帶向來有‘水鄉澤國’之美譽,上田畝產達五六石,何況一歲兩熟,田稅高于其它地域實屬正常?!迸c安明熙隔著石桌相對著,坐在石凳上的花千宇轉身對瓏火和琉火道。 看來張懷確實不好對付,便是她們跑至城南暗訪,也找不上半個能指控張懷的人。 瓏火與琉火對視一眼,忽然同時下跪,低下頭,而后琉火開口:“是我們無用,無能完成任務,請公子再給我們機會,琉火、瓏火必然不再辜負公子囑托?!?/br> 在外兩日她們幾乎不免不休,心想必須盡快完成任務、回到該保護的兩位公子身邊的她們白日走訪,深夜之時便是冒著因違反宵禁而被逮捕的風險也要匆忙趕路。 花千宇淡淡道“不必,辛苦了,起來吧?!?/br> 二人仍是不動。 “你們二人長時間不見蹤影,想必已經惹了他們注意,現下不該輕舉妄動?!?/br> “請公子責罰!”兩人同時將頭磕在了青磚地上。 花千宇無奈。 安明熙出聲詢問:“可問到田稅具體收法?” 瓏火答:“一畝四斗?!?/br> 花千宇的眉尾不自覺顫了一下——竟然有官員敢在田稅上動手?商稅尚且不好查,田稅可是穩定。 大寧稅法,田稅最多一畝收三斗。 “起來吧,你們做得很好?!卑裁魑醯?。 二人抬頭看向花千宇,顯然在問他的意思,花千宇忽感羞恥,在她們的注視下左手蓋上了額頭,也遮住了眼—— “起來吧,是我武斷了,你們確實做得很好?!?/br> 二人站直后,安明熙又問:“為何聽你們所言,百姓似乎對此不存懷疑?” 瓏火回道:“因為……二十三年前便是如此,而張懷十六年前才被調至蘇州?!辈椴坏狡渌杏糜嵪⒌乃齻冎荒芡锒愡@個方向查,但她們越是深入,越覺得此地只是單純賦稅重——可這也是她們查到的唯一可能有用的線索。 “二十三年前……”安明熙將目光投向花千宇。 花千宇循著落在身上的視線對上安明熙的眼,笑道:“大寧稅法在先皇登基后便沒再修改,這么說來……蘇州刺史貪污原來是風氣使然?!?/br> 安明熙因他的不正經眉心一皺,隨即再度將視線投在二人身上,問:“可還有其他所得?” 瓏火琉火對視后,齊聲:“無?!?/br> 本試圖了解上任刺史情況,然而平頭百姓對官府之事不甚了解,何況遠在十六年前。 花千宇就此線索沉思:若是謀財,本該有更穩妥的方式,怎么會……屯糧,是要謀反嗎? 兩任州官皆是如此的話……背后或許存在更大的勢力。 花千宇知曉若是繼續深挖,他們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就像是在蜿蜒綿長而奇險的山洞中潛行,越往深處走越是黑暗,本以為再往前十里便是盡頭,然而前行百里面前仍是黑暗——要回頭嗎?也許再往前十步,繞過那個拐角,便能瞧見洞外的光,又也許力盡而亡也望不到頭……回程并非無險,但前進更是兇險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