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謝枕汀驟然憑空生出一股怨氣,嘴里念念有詞,磨完墨湊近了去和謝琬婉咬耳朵:“哪兒有第一次見面就要畫人家的?” “哪里是第一回,已是第三回了!”謝琬婉理所當然道,“不算唐突?!?/br> 我看唐突得很……謝枕汀腹誹道,你我血緣至親,從小到大,怎從未見你為我畫過像? 他坐回茶座邊繼續飲茶,將幾案搬到離葉帛玉近一點的位置,陪他說話,免得對方端坐著無趣。 “令妹學畫?”葉帛玉問道。 謝枕汀道:“機緣巧合,結識了鄰家的繆寡婦,她看小妹在此道上有靈性,有心傳她丹青?!?/br> “繆?”葉帛玉道,“莫非是繆文砂?” “是她?!?/br> “她是江南名手,丹青墨寶遍傳閨閣,一向被收藏者束之寶庫,令妹師從于她,定然前途無量?!?/br> 他聽了這話也為謝琬婉高興,笑道:“承葉公子吉言了?!?/br> 謝枕汀陪葉帛玉這么靜坐了一會兒,沒多久就抓耳撓腮起來,以為這么枯坐著委實磨人,推己及人,為他憂慮,“你若坐不住了,不必勉強,及時知會我一聲?!?/br> 葉帛玉笑而不語。 一個時辰過去,葉帛玉仍安坐在原地,氣定神閑,倒是謝枕汀打了幾個哈欠,飽暖后身處靜室,不免漸生困倦之意,眼皮子沉重,索性枕著手臂倒在案上小憩。 這一睡卻是日月無光,醒來時全不知身處何時何地。 視線朦朧中只見一雙人影并肩站在一起。 “此處畫樹,午后的陽光充足,色澤最濃,向陽的樹要畫的不同,映照著陽光,點染光斑,得用櫻草色,黃比綠深,綠中透黃?!?/br> “是個溫暖的顏色?!?/br> ——實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謝枕汀徹底清醒過來,緊盯著眼前這幅畫面,不知何時攥緊了手邊的茶杯,杯身漸漸不堪重負,發出一種細微而清脆的聲響。 謝琬婉沒察覺,葉帛玉卻回過了頭。 被那雙漆黑的眸子攫住,謝枕汀一驚,幡然醒過神,忙松開了茶杯。 ☆、第 17 章 見謝枕汀清醒,謝琬婉也知分寸,收起了筆墨,沒再耽擱葉帛玉更多工夫。只是今日這幅畫還沒完成,她與葉帛玉便約好了下回繼續。 謝枕汀知道謝琬婉畫畫是個水磨功夫,一步步工序都得做到盡善盡美,只怕下一回也不一定能功成,還有下下次、下下下次…… 彼時真人就在面前,他的目光大多定在葉帛玉身上,沒去細看那幅畫,回家后才讓謝琬婉拿出來,照著燈仔細端詳了一番。 謝琬婉只鋪好了線條和大致輪廓,寥寥幾筆構成一個粗略的形態,卻頗得其人神韻。謝枕汀看得怔忪,一面想起了那人的容止儀態,一面覺得第一回見面就為他畫像,還畫得如此傳神,謝琬婉定是很喜歡這畫中人了…… 于是相隔一日,謝琬婉約出葉帛玉要為他繼續作畫的聚會,他擺擺手直接推脫了。 謝琬婉拽著他的手不肯輕易放他甘休,他甩出一句:“你去,是要畫畫,他去,是要讓你畫。我去,杵在一邊百無聊賴做什么?恁地多余?!?/br> 說的也是,謝琬婉想著松開了手,又抽了抽鼻子,“我是不是聞到一點酸味?” “去去去!” “倒也不必憂慮瓜田李下,葉公子坐在闌干邊,本來就在室外,再請一位小沙彌守在邊上,時辰若晚了,我會來寺內接你?!?/br> 謝琬婉便被他勸走了。 他闔著眼在榻上躺了一會兒,仿佛潛水一般,意識竭力想要投入深處那片黑暗,思緒卻翻騰不休,起伏不定,一如阻隔在前的巨浪。心口處也是一片不上不下的浮躁,百般按捺不下,心緒千絲萬縷,游絲般輕飄飄的,且隨著推想中謝琬婉的腳步愈發不安定。 ——不知琬婉眼下走到了哪兒,進了青龍寺嗎?可見到了葉帛玉? 他二人會說些什么? ***** 謝琬婉在潤筆。 她將細軟的筆尖浸入一小盅清水中,在水面上輕輕扎了一下,水下頓時氤氳開煙霧般的濃墨。 葉帛玉靜坐在廊下,持重如玉山,小沙彌垂手立在一邊,靜若處子,只有謝琬婉為了作畫動個不停,她也關心葉帛玉的狀態,于是一面畫一面不時和他說話,細細講解著出自筆下的各種顏色,也不算分心。 大致的顏色都鋪好了,這一環節總算告一段落,謝琬婉擱下畫筆,抬頭望著葉帛玉,“說了這么久,都是我在說,葉公子會覺得無趣吧?” 葉帛玉笑道:“姑娘善畫,說的很好,往常鮮少有人會如此與我細細分說?!?/br> 又道:“我幼時失明,所幸也曾見過這世上許多種顏色,只是多年來難免蒙塵黯淡,姑娘這樣說給我聽,倒像是拭去了一些塵埃?!?/br> 謝琬婉方知,原來葉帛玉是后來才失明的。 她想了想,說道:“學畫之人必須得善于觀察,在我看來許多人對目所能及的景象習以為常,并不會用心去觀察身處的環境、路過的美景,乃至整個世界,葉公子有心,能看到的東西其實比他們更多?!?/br> “姑娘說的不錯,”葉帛玉道,“總有人以為我必然懷抱憾恨而活,實則我以為我比世上的大多數人都過得開心些,只因目不能視,不會被外物迷花了眼,只會為能觸摸、能感受到的事物而滿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