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盈妍下樓還碗的時候陸正榮有事出去了，只有保姆和陸亦鳴在家。

    開門的是保姆阿姨，接過碗后很熱情地拉她進來吃水果，還留她吃午飯，賀盈妍拒絕了邀請，只跟她寒暄了兩句，又下意識地看了看陸亦鳴緊閉的房門。

    保姆阿姨會意，忙招呼她去房間里找陸亦鳴玩。早先她就看見陸亦鳴垂頭喪氣地回來，然后悶在房里一直不出聲，現在再看賀盈妍的神情，就猜想是兩人鬧了矛盾，有心想勸和。

    “我正好去做飯，到時候你們倆一起吃！”保姆阿姨把她帶到房門前，就去了廚房。

    賀盈妍站在房門口，卻又踟躕起來。

    陸亦鳴剛才受傷的神情和沮喪的背影時不時就在她腦海里浮現，說不在意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

    到底也是從小的交情，不該鬧成這樣。

    可是又該說什么呢？好像再說什么又都很多余。

    她少見地猶豫了。

    糾結片刻，最終她還是決定放棄，轉身想要離開。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突然開了條縫，一只手伸出來迅速地把她拽了進去。

    門被關上后，她被抵在了門板上，面對著的是陸亦鳴陰翳的臉。

    他眼眶通紅，黑沉沉的眼底卻透出了幾分幽怨，說話的語氣也帶了些賭氣的意味：“你又來找我做什么？還嫌傷我不夠嗎？”

    賀盈妍：“你又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難道不是嗎？你在我房門口站了那么久！”陸亦鳴啞聲道。

    賀盈妍：“”

    所以你是一直在門后面暗戳戳觀察嗎？

    想到這她又不禁好笑，面上卻冷靜道：“我本來都想走了，是你拉我進來的?！彼龗暝艘幌拢骸胺攀?，我要回去了?！?/br>
    陸亦鳴臉上滿是憤恨厭惡，抓著她的力道卻沒有絲毫松懈。

    他心里其實很清楚，自己應該推開她，遠離她，再也不要看見她?？墒钱敯l現她在門口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卻又死灰復燃般，不受控制地想靠近想挽留。

    他一面暗暗唾棄著自己，一面又僵持著不肯放手。

    賀盈妍掙脫不開，只好無奈嘆氣：“你到底想怎樣呢？”

    想怎樣？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怎樣，就是覺得不甘心，不服氣。

    他眼神沉沉地看了她許久，咬牙道：“我就想知道，我比他們到底差在哪里？”

    “”

    “剛才后來的那個人，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全科零分的傻子體育生，對不對？”

    雖然僅有過兩次接觸，但他能感覺到莊梓源的說話舉止多多少少是與常人有異的，而剛才回來后靜下心再一細思，前后一串聯就想通了，卻也更覺不忿。

    賀盈妍平淡答道：“是的?！?/br>
    陸亦鳴心頭又是一陣惱怒，氣得想發笑：“所以我哪里比不上他？你嫌我幼稚，卻愿意跟個傻子在一起，他難道不比我幼稚？”

    賀盈妍沒想到他在意的竟是這一點，沉吟半晌后道：“你為什么要跟他比呢？他是因為心智不全，自身條件受限，所以很多事不明白也做不到，你難道也是嗎？”

    她這話讓陸亦鳴無言以對，心里越發覺得屈辱：“說再多有什么用？到頭來反正我在你眼里都不如一個傻子！”

    賀盈妍：“你確實不如他?！?/br>
    陸亦鳴神情都快要氣扭曲，抓著她肩膀的手都凸起了青筋，他想他確實不該再見她，純屬給自己找不痛快。

    賀盈妍無視他已快要繃不住的臉色，緩緩道：“他是傻，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可以排除外界所有的干擾，只純粹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br>
    她想起那次運動會上，小傻子拖著一只傷腳毅然決然走向跑道的背影，眼里多了些許溫柔，陸亦鳴看在眼里卻覺得無比扎心。

    “為了他想達成的目標，他可以拼盡全力，不計任何付出和回報——你呢？有過嗎？”

    “我——”

    陸亦鳴很想說有過。他下意識看了看一旁書桌上的游戲本，卻又頓住了。

    他也有過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有過想要為此全力一搏的夢想。

    他差點就可以實現的，差點就可以去那家國際知名的電競俱樂部，或許過不了多久還能登上國際比賽的舞臺。

    只可惜最后他還是放棄了。

    他頓了頓，苦笑道：“所以你看不起我？因為我反抗不了我爸，沒能堅持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能乖乖聽他的話去走他給我安排好的路？”

    賀盈妍搖搖頭：“這也不怪你，迫于家里的壓力不得不放棄喜歡的事情，確實是挺令人唏噓的。你也很委屈很無奈吧？”

    陸亦鳴心頭一顫眼眶一熱，差點就要被她這一句話弄破防。

    她果然是懂我的。他想。

    然而緊接著她又嗤笑了一聲，語氣里帶了些諷意：“可是，你又有什么資格委屈??？”

    陸亦鳴一怔，神情僵硬：“你什么意思？”

    “其實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嗎？你選擇了一條更輕松的路，說不好聽一點就是投機取巧的捷徑?！辟R盈妍冷笑，眼神也變得鋒利：“多少人正在擠破腦袋就為考個好學校，而你靠著你爸，憑一個外國國籍輕輕松松就能得到更好的資源，只不過需要你付出一點努力學些最簡單基礎的知識，你還嘰嘰歪歪不情不愿。你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陸亦鳴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難堪到了極點。

    賀盈妍繼續補刀：“喜歡的東西不去盡力爭取，選擇妥協后又滿心不甘怨天尤人，拿不起放不下，這樣還不算幼稚？”

    “——像你這樣的人說喜歡我，我又怎么相信你的喜歡是真心且可靠的呢？”

    陸亦鳴這下是真的無話反駁了，因為他心里明白，賀盈妍說的都是對的，她就仿佛一面鏡子，把他的懦弱，淺薄，惰性等所有的不堪面都映照得清清楚楚，無所遁形。

    他羞愧不已，無地自容，卻又從心底更迷戀她。因為越是這樣，他越意識到，她對自己來說有多么重要。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會對他這樣說話了。自從他mama去世后，他就像一匹無人管束的野馬，肆意又狂放地生長著。

    除了他爸偶爾粗暴蠻橫地干涉訓斥外，再沒有人會耐心地教導他，指引他。

    而現在還有她，也只有她，會這樣對他。

    只有她。

    他不想放開她。

    賀盈妍見他沉默不語，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了，于是轉身想走，卻突然被他從背后抱住。

    “別走，別走”他喃喃道，仿佛害怕被拋棄的孩童般，眼里滿是眷戀和無助：“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你不喜歡的地方我都可以改你就不能，就不能再看看我嗎？”

    賀盈妍默然無言，但要說心中沒有半點波瀾，那是假的：“就那么喜歡我？”

    陸亦鳴埋進她的發間頻頻點頭：“嗯喜歡，很喜歡”

    她垂眸沉思許久，掙開他的懷抱，面向他道：“好，我可以考慮接受你?！?/br>
    陸亦鳴眼神一亮，整張臉都有了生氣。

    卻又聽她接著說：“但你也要接受我不只有你一個，明白嗎？”

    陸亦鳴神情又暗沉了下去，糾結許久后痛苦搖頭：“不，我不要為什么你不能跟他們分開，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個？”

    “因為只有你一個，是不夠的?！辟R盈妍語氣平靜，仿佛談論的話題再普通不過：“你滿足不了我?！?/br>
    “你——”陸亦鳴梗得喉頭發痛，臉色又變得難看了：“你說的滿足不了，是指哪方面？”

    賀盈妍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淡淡道：“各種意義上?！?/br>
    陸亦鳴的臉瞬間青了。

    “況且，他們兩個人比你要優秀，都能接受這一點。跟他們相比你又有什么特別的呢？怎么就不能為了我去接受呢？”賀盈妍勾唇淡笑，漫不經心：“這樣看來，你也并沒有多喜歡我?！?/br>
    陸亦鳴急了：“喜歡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我還要怎么證明我的真心？！”

    “那你總要做出一點妥協的，而且，你得讓我看到你的誠意——自己好好考慮吧?！辟R盈妍說完，甩開陸亦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亦鳴在原地愣了許久，又失魂落魄地坐到床上，回想著剛才賀盈妍的每一句話，心越來越發冷發沉。

    所以，想留在她身邊，就必須要和別人一起分享她的心嗎？

    要做她許多情人中的一個嗎？

    他不愿意。他只想把她占為己有，讓她的眼里只有他，整顆心也只屬于他。

    但是就像她說的，他那么多缺點，簡直一無是處，又憑什么要求她只喜歡自己呢？

    那兩個人如果真的都很優秀的話，他又憑借什么去贏過他們？

    他如今還有什么優勢？

    他像瘋魔了般沉浸在自我懷疑中，更生出了一種卑微又恐慌的情緒。

    他不想被賀盈妍厭棄，他想要成為對她有用的，特別的，無可取代的存在。

    他想要向她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特別的，無可取代的

    誠意

    他暗暗念叨著，驀地靈光一現，起身急急沖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找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她給他的，曾讓他屈辱又予他快樂，最終又令他狠不下心扔掉的yin褻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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