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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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下雪非但不會與人覺得冷,反倒有些新年的感覺了。蔣阮起身出門,蕭韶正站在院中吩咐夜楓事情。聽聞聲響轉過頭來,瞧見蔣阮也忍不住微微一怔。 自宣華被斬首后,朝廷風向大亂,蕭韶也忙碌了起來。時常早晨出門半夜才回來,每每回來的時候蔣阮也已經睡下了。夫妻二人竟是難得打了個照面,今日蕭韶回來的這樣早,已是出乎人的意料。夜楓幾個這幾日也跟著忙,極少呆在府里,見到蔣阮忙熱絡的打了個招呼道:“少夫人新年好?!?/br> 蔣阮笑著應了,走到蕭韶身邊,夜楓就看了連翹一眼,道:“屬下告退?!弊詡€兒先出去了。蔣阮便也對露珠幾個道:“你們也隨意休息吧,我與他出去一會兒?!?/br> 露珠自是有眼色的,忙拉了天竺和連翹應著離開。蕭韶抿了抿唇,道:“出去走走?” “聽說每每新年,京城中花燈如織也是很美的,”蔣阮道:“從前無緣得見,今日你總該要陪我瞧一瞧?!?/br> 蕭韶忍不住就笑了,似是想到蔣阮的身世,面色又慢慢沉肅下來,眸中便帶了幾分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溫和,兩人說著便朝府門口外走去。 適逢年關,街上出來買年貨添置首飾的人正是許多,京城中也熱鬧的很。黃昏以后,家家戶戶便點亮了大紅的燈籠,遠遠望去,一條街上竟是紅彤彤的一排掛在房梁,煞是好看。即便是小雪,街上倒也不覺得寒冷,反而有種人流如織的尋常溫暖。 蔣阮與蕭韶并排走著,他們二人本就生的容顏出眾氣度斐然,便不時地有人偷瞄,男子便驚艷與蔣阮的美貌,暗自妒忌蕭韶的艷福。女子便更膽大了,徑自拿了手中的絹花朝蕭韶拋去,只蕭韶這人也實在是冷清的很,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將那絹花踩在腳下,平白揉碎了一眾芳心。 蔣阮倒是難得的有些稀奇,前生她是沒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熱鬧的景象的,從來都被蔣權扔在府中,同姐妹們上街游玩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生長于山野之中的粗俗舉動會丟了蔣府的臉面。此生又為復仇而來,更是無心于此,嫁與蕭韶之后,身上的戾氣收斂了不少,對于尋常人家可能覺得有趣的事情,也難得的并不排斥起來,用露珠的話說,便是多了些煙火氣。 “你近來很忙,宮中出事了?”蔣阮問道。對于蕭韶的事情,她從不多問,只是難得見蕭韶早出晚歸,必然是有了什么變故,身為妻子,問一問也是應當的,雖然她也許并不能幫上什么忙。 蕭韶搖了搖頭,道:“南疆人混入京城,遲遲未見舉動?!鳖D了頓,他俯下頭,靠近蔣阮耳邊低聲道:“皇上病重?!?/br> 蕭韶呼出的熱氣猶在耳邊,蔣阮卻是被他的話震住?;实劬谷徊≈?,前世皇帝并不是在這個時候病重,雖然最后是以她被污蔑為毒死君王成為禍國妖女落下帷幕,可多少她也想著此事與宣離脫不了干系。如今宣華提前死了,宣離也許會先伺機而動,那么奪嫡的最后關頭竟是提前開始了?蔣阮想得出神,倒是沒留意一時間撞到一個人身上,腳下一崴就往地上跌去。 “小心?!笔捝匕櫭己鹊?,眼疾手快的忙攬住蔣阮的腰將她靠向自己懷中,蔣阮還未來得及抬頭就聽見熟悉的聲音:“三哥三嫂?!?/br> 莫聰和齊風站在面前,莫聰一臉促狹,笑著錘了一下蕭韶的肩:“三哥,這沒想到你也會出來閑逛,果真有了嬌妻在懷就是不一樣?!?/br> 蕭韶沒說話,齊風看了一眼被蕭韶扶住的蔣阮,方才蔣阮正是撞到他身上,他笑了笑:“三嫂沒事吧?” “無妨?!笔Y阮道:“夏青怎么未和你們一道?”關良翰一個大男人武夫自是不樂意出來閑逛,夏青和齊風時常呆在一起,不見的話便有些稀奇了。 “他哪里還顧得上兄弟,”不等齊風回答,莫聰自己就搶先道:“如今他是看上了那個長史家的小姐,今兒個也去獻殷勤了?!蹦斷洁洁爨斓溃骸耙膊恢劬κ侨绾伍L得,偏生看上了那個姑娘,嘴巴厲害的很,又不通世故,實在是……實在是暴殄天物?!卑l現蔣阮正看著他,莫聰又撓了撓頭笑道:“哎呀,總歸是有了桃花的人是咱們這些孤家寡人比不上的?!彼鐐z好的攀著齊風,道:“大過年的兩個男人出來,實在是慚愧?!?/br> 蔣阮微微一笑,齊風也笑,目光落在蕭韶攬著蔣阮腰的手上又顯出幾分不自然來,只道:“我與老七還有些事,大約也是不順路,便不打擾你們二人了?!?/br> 莫聰莫名其妙的被齊風拉著走開,只聽見隱約的聲音傳來:“哎四哥咱倆到底要去干嘛,你拖我去哪兒……?!?/br> 待兩人走開后,蔣阮站直身子,手卻被蕭韶握住,她轉頭看向蕭韶,蕭韶俊美的臉在光影變幻中顯得尤其輪廓深邃,表情并不清晰,蔣阮挑了挑眉,也不言語。方才走了幾步,便見前頭有個賣花燈的鋪子。鋪子主人是一對老夫妻,在各種大鋪子中顯得并不起眼,只蔣阮卻獨獨看中了一只狐貍燈。 那狐貍燈做的小巧玲瓏,栩栩如生,顯得有些精致。蔣阮倒是想起曾在莊子上救過的一只狐貍幼崽,覺出幾分興味來。蕭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了頓便道:“你在這里等我?!弊约罕愠侨巳簱頂D的鋪子中走去。 那鋪子前本也圍了不少年輕姑娘家的,瞧見蕭韶便紛紛紅了臉,自個兒也讓開了道路。蔣阮留在原地,突然鼻尖聞到一股香風,這香氣倒是有幾分熟悉。她抬眼一看,正瞧見面前站著一個穿著綠色襖裙的年輕女子,身邊跟著幾個丫鬟。那女子眉目清秀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味道,正是濱??偠降那Ы?,姚念念。 姚念念應是早已認出了蔣阮,在蔣阮跟前停下了腳步,沖蔣阮微笑了一下,道:“蕭王妃?!?/br> “姚小姐?!笔Y阮頷首示意,姚念念大約也是出來閑逛的,只是身邊竟連侍衛也沒有跟,更沒有別的朋友,只有幾個丫鬟,千金小姐獨自出門倒也是稀奇了。只是人家家大業大倒也不怕人詬病,在者姚念念本身的名聲便已足夠好,并不能借此掀起什么風浪來。 姚念念笑著朝正在與那對老夫妻說話的蕭韶看去,對蔣阮道:“王爺王妃果真伉儷情深,王爺待王妃也是一片赤誠,教人羨慕?!彼f這話時目光并沒有顯出別的意味,仿佛只是隨意的夸贊,一片真心實意。 “姚小姐戲言,日后姚小姐嫁了如意郎君,自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笔Y阮微笑回到。姚念念好歹也是皇帝心目中最好的錦英王妃,說起來也與她是情敵了,蔣阮待她自也不會有太多的好感。只尋常未出閣的女兒家聽到這話定是羞紅了臉,姚念念卻一派坦然,絲毫沒有不自在。 “那便不打擾王妃王爺了?!币δ钅钗⑽㈩h首,禮節性的動作她做出來有種矜持的美感,與蔣阮錯身而過的時候含笑看了一眼蔣阮,目光倒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揣測于姚念念的那個笑容,蔣阮直覺的覺得有些不對,卻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對,想得出神,連蕭韶買完花燈回到身邊也未曾察覺。蕭韶瞧她發怔,敲了下她的額頭:“怎么發呆?” 那目送著蕭韶走到蔣阮身邊的女子們瞧見蕭韶如此動作,登時便灰心喪氣至極,原是有心上人的男子,登時便作鳥獸散。蔣阮回過神來,接過蕭韶手中的花燈,道:“方才瞧見了姚家小姐?!?/br> 蕭韶皺了皺眉,大約對蔣阮嘴里的姚家小姐是沒有什么印象,直想了許久才恍然,卻又誤會了蔣阮的意思,以為她是醋了才做如此舉動。便頓了頓,道:“不必理會外人?!睆阶晕樟耸Y阮的手在掌心,往前走去。 兩人便又在街上逛了幾回,蔣阮如今也不是小女孩,自是不會看見新奇的便會說話,只蕭韶性子穩,眼神又銳利的很,但凡蔣阮目光多落在哪個小玩意兒上,他便立刻掏銀子買了下來。便是最后蔣阮無意間瞧見的一把琴也差點買了下來,還是蔣阮推說拿著不方便蕭韶才作罷,可即便如此,蕭韶還是給了銀票,教人明日包好送到府里來。 尋常路人不知道他們二人的身份,蕭韶一向打扮低調,蔣阮今日又做的是乖巧女兒家之態,別人只當他們是新婚小夫妻,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事實上倒也沒錯,可不就是新婚夫婦么? 前世今生蔣阮還從沒被人這般對待過,饒是早知道錦英王府有錢也忍不住有些僵硬,想著難怪蕭韶雖然性子冷又是個亂臣賊子的名頭還有這么多姑娘趨之若鶩,生的俊美又肯討銀子討女人歡心的男人大抵還是有魅力的。 一直到了時辰不早,街上的人都開始漸漸散去的時候兩人才回府。林管家瞧見二人回來自是又吩咐廚房去將做好的甜湯端來。蕭韶和蔣阮喝了點后,林管家和連翹又來說將軍府送來東西了,自蔣權關入大牢后,將軍府同蔣阮這邊的往來倒是更多了些,許是也明白蔣阮的避諱,那邊雖然不是時常聯系,可逢年過節禮數總要周全的。趙光和蔣信之意氣相投,爺孫倆關于戰事上有說不完的話,蔣信之連皇帝賜下的府邸修繕的事宜也不怎么過問,有時間就往將軍府跑。 蔣阮梳洗完畢后,瞧見蕭韶也已經沐浴好,換了雪白的中衣靠在床頭看書,蔣阮隨手將他手中的書抽走,跟著上了塌,撥了撥頭發道:“這幾日你若有閑時,與我去將軍府一趟吧?!?/br> 蕭韶抿了抿唇,道:“好?!鄙袝缃袷菑氐讻]了,那將軍府也是蕭韶的岳丈家,他自是要過去的。 蔣阮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對了,我想借錦二一用,教他幫我查個人?!?/br> 蕭韶挑了挑眉,問:“什么人?!?/br> “府里的大姨娘?!蔽堇锏幕鹋桦m然還燃燒著炭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到底還是覺出些冷,蔣阮便不自覺地往蕭韶胸前靠了靠,權將他當做大暖爐了。她蹙眉道:“你也應當知曉我府上的事情,如今尚書府沒了,卻沒聽見大姨娘出來投靠什么人的消息。這么多年來,她在府里仿佛一個透明人般,總是不爭不搶,卻又安然無恙,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世上不是沒有不爭不搶心性淡泊的人,只是那樣的人不應當出現在尚書府。趙眉性子單純所以沒能在尚書府的宅院爭斗中活下來,大姨娘能在夏研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無恙,必然有特別的手段。不知道為什么,蔣阮總覺得有些奇怪,許是死過一次的人對這些事情有種莫名的直覺,蔣阮無論如何都不能忽略大姨娘。 蕭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又將被子與她蓋嚴實了一些,沉吟道:“此事交給我?!?/br> 蔣阮倒也乖覺,順勢將腦袋靠在他懷中,道:“還有那個姚家小姐,今日我瞧著也有些不對勁,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有些不安?!?/br> 蕭韶微微一動,眸光掠過一絲笑意,便看了一眼蔣阮。蔣阮察覺到他的目光,道:“你別以為我胡亂說道。你那時候是沒瞧見,再者便是瞧見了大約也是瞧不出什么?!?/br> “那你如何看出來?”蕭韶低聲問道。 “直覺?!迸说闹庇X總是莫名其妙,而女人又總是毫無道理的相信自己的直覺。蔣阮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對姚念念是什么感覺,不過錯身而過的那個瞬間,姚念念對著她露出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似乎并不那么簡單。這一次見面和上次在狩獵場上不同,似乎有什么東西悄悄改變了。 “阿阮如此介懷,可是吃醋?”蕭韶冷硬的臉登時顯出幾分促狹的笑意,蔣阮聞言便臉一熱,怒道:“我何時醋了,不過是……唔…?!痹捯粑绰?,剩下的話便被人堵在唇中,屋中便又慢慢的熱將起來,似乎連窗子上來扒著的雪花也要給融化了。 與此同時,京中天牢。 獄卒撥弄了一下火盆里的炭塊,即便是生了火,天牢中長年累月積起來的陰冷潮濕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驅散的。尤其是到了這寒冬,更是冷得很。年關時節卻要呆在這么個鬼地方,難免有些怨氣。幾個獄卒聚在一起,桌上堆著些酒菜,正是喝的有些醺然。 天牢深處似乎有低微的嗚咽聲傳來,說是嗚咽,卻又像是咒罵,窸窸窣窣的激起的回聲在這里聽著有些詭異。其中一個獄卒便罵了幾句,只道:“真他娘的晦氣,成日成日的哭喪?!?/br> “算了?!绷硪粋€拉住要去教訓的人道:“反正也活不久了,省的惹人心煩,來來來,別管那些,哥幾個再喝一杯?!闭f著便又大口喝起酒來,似是將那聲音也遺忘在腦后。 陰森的天牢深處最后一間,地上正趴伏著一個佝僂的身影,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惡臭,頭發長長而雜亂,似是混著不少虱子,他費力的伸手在背后撓了撓,大約也是得了什么皮膚病,本就襤褸的衣裳被抓住了一條條縫子。任誰看到了也不會想到,這個如同叫花子一般,甚至比叫花子還要骯臟下賤的人便是從前的兵部尚書蔣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