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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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離嘆息一聲,溫和勸慰道:“張大人不必傷懷,這么多年為官人品公道自在人心,父皇一定會為你做主的?!?/br> 張繼憤概道:“若只是侮辱老臣一人便罷了,可這動靜,分明是要耽誤輜重部隊的腳程,這軍餉一日不送到邊關,將士們就多熬一日苦寒。這……。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為難我大錦朝邊關的將士??!” 此話一出,甫座皆驚。就連九重龍椅上坐著的帝王,眸中也猛地迸出一絲冷色。 宣華心中大叫不好,本是皇子間的暗流洶涌,卻教這老匹夫一句話說道了邊關戰事之上。誰都知道如今大錦朝和天晉國的戰爭是最不好多提。雖然表面瞧著大錦朝因為錦衣衛的到來而捷報連連,可其中的兇險也不能為外人道與。這就是懸在大錦朝花團錦簇宮殿上的一把刀子,誰都不能碰,如今張繼卻將這刀子明明白白的擺在眾人面前,還引出了刀子上的血跡,自古帝王心多疑,皇帝會怎么想?怕是會以為自己存了禍國的心思,再往深猜測,連通敵的可能都有! 事情沒有足夠的證據是不能定罪的,那消息傳出來傳的莫名其妙,連宣華都不能確定消息的出處,皇帝找不著傳話的人,心中必然更加驚疑,認為宣華的能力已經大到連他都不能掌控的地步,這對帝王還說,實在不是一個好苗頭。 “愛卿,此事的確內有蹊蹺,放心,朕一定會給你個交代?!被实鄢脸恋?,話語中的寒意令在場眾人都不由得心中一驚。帝王平日里瞧著再如何明朗,骨子里天生的威儀卻不容侵犯,今日背后之人既然像耍猴一樣的耍了他,真要被揪出來,哪里還有什么好下場?他看向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的張繼,安撫道:“朕還需要你,大錦朝的將士也需要你。今日這么白白一遭,朕必然要那人為此付出代價。只是如今邊關吃緊,這以后的事情還要愛卿跑一趟,如今時候已晚,改作明日啟程,愛卿今日回府好好休養壓驚,朕等會便擬旨?!?/br> 這就是要安撫張繼,并且認真追查此事了。宣華越聽越是覺得不好,可此刻若是說話無疑火上澆油,只得悶不吭聲的將怨氣全部吞了下去,只是臉色難看的出奇,幾乎要拂袖而去了。 皇帝既然已經放下架子,張繼也斷沒有拿喬的道理,一疊聲的謝過皇恩浩蕩,這場浩浩蕩蕩的軍餉風波才慢慢平息下來。張繼回府后自然會收到宮里送來的補償,一代老臣被人污蔑的確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表面上瞧著是張繼受了委屈,實際上卻是不痛不癢,反而讓帝王更加信任。這場戲到最后,輸的不過是宣華。 皇帝眼下是沒有責怪宣華,可今日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帝王眼里,他也會思考,也會有心中的打量。有的時候,達到某個目的并不需要十足的證據和把握,只要把一顆懷疑的種子悄悄埋在對方心中,等著它破土發芽,終有一日這顆種子會在某個契機迸發出無比巨大的力量。今日的事情就是埋在皇帝心中的一顆種子,皇帝對宣華起了懷疑之心,從此以后,宣華做什么事情落在皇帝眼中,未必就沒有其他的心思,他從一開始就失去先機了。 今日的輸家是宣華,最大的贏家卻是宣離。他根本什么都沒做,甚至沒有出面,卻輕而易舉的贏得了皇帝的同情和信任,也為他的下一步計劃鋪好了路。他慢慢地經過宣華身邊時,微微一笑,看著宣華陰沉的目光里仿佛含著一絲不露聲色的輕視。宣華緊緊捏著拳,才控制住沒有一拳頭砸過去。 而宣離的身后,正有一道微笑的目光注視著他,這目光來自百官中的人群,并沒有特別令人注意。那是一個身穿紫色官服的年輕男子,留著一圈小胡子,眼中眸光意味深長。當他收回目光時,卻意外的發現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也有一個人正靜靜地注視宣離,那個人身量還未長成,不過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生的美麗秀氣,眸光燦爛如上好的琉璃石,只是目光中冷冷沉沉,竟是有幾分熟悉。 那個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來,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轉過身,一邊的小太監忙迎上去:“十三殿下慢些走……” 齊風微微一愣,轉而搖了搖頭,跟著離去了。 …… 張繼回到府里,果不其然皇帝的圣旨接下來就到了,賞了一些金銀權當是安慰。安撫了府里眾人之后,已是夜色沉沉,張繼回到書房,點上油燈,從書房桌子底下摸出一個匣子來,交給了站在對面的人。 那個人顯然在書房里已經恭候多時了,看到張繼的動作,滿意的笑了笑:“張大人動作果然敏捷,我這就去向殿下復命。日后殿下大業一成,必然給張大人記下頭等功?!?/br> 張繼笑道:“蔣公子過譽,老夫如今也是半只腳都要落入黃土中的人了,哪有什么榮華富貴。倒是蔣公子英雄出少年,日后飛黃騰達,又是大錦朝的傳奇人物?!?/br> 書房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蔣超。此刻他與張繼兩人互相吹捧間,已然達成了某種共識。然而這同盟本是因為利益走到一起,其中真心假意各自分辨。張繼心中暗罵對面的小子心思毒辣,更是甘愿做宣離的一條狗,腆著臉從宣離手中求食。蔣超卻也暗自鄙夷張繼做什么云淡風輕之態,還不都是為了權勢。 然而無論心中怎樣,面上卻總是笑嘻嘻的。張繼看著交到蔣超手中的小匣子,笑道:“這就是存放軍餉倉庫的鑰匙,統共八百車,蔣公子做事還要做的干凈些,省的落下把柄?!?/br> “自然,”蔣超也笑道:“這可是殿下大業中的重要一環,怎能出了差錯。今日多謝張大人贈鑰匙,我在此先祝張大人明兒起一路順風了?!?/br> 張繼也回他一個笑:“承公子吉言?!?/br> 兩人說過話,蔣超便從張府后門離去,此刻正是夜半三更,京城里一派黑沉,天上一個星子也沒有,許是天氣要有落雨的勢頭,連月亮也不見,烏云沉沉的掛在天空。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蔣超騎馬,一路急行,一直到了城東一處巨大的宅院倉庫后頭,只見這倉庫修的實在高不可攀,足足有半幅城墻高,輜重部隊要運送的軍餉全在里面。而外頭準備的人馬俱是已經到齊,蔣超將鑰匙拋給站在最前面的人,那人拿鑰匙打開倉庫大門,猶如收到整齊劃一的指令一般,接下來周圍靜待的人馬齊齊而動,將另一方車上的東西放下來,一方從倉庫里運東西進來,一方從倉庫運東西出去。 這便是行的是偷梁換柱之事了,蔣超得意的看著,直到一個人走到他身邊,道:“一切可打點好了?” 蔣超回頭一看,夏俊站在沉沉夜里,只拿了一小盞火把,眸光被火光映得有些發紅,竟是顯得有幾分詭異。他神色一頓,道:“打點完全,連周圍礙事的人殺了個一干二凈?!?/br> 夏俊點頭,看向那高大的倉庫進進出出的人,面上卻沒有露出太多的欣喜之色。蔣超注意到他的表情,奇怪道:“表弟,你還在擔心什么?” 夏俊搖了搖頭,目光流出一絲奇異之色:“不知為什么,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一切發生的太順利了。無論是張繼自導自演的金鑾殿上的一出戲,還是此刻在倉庫里偷梁換柱,一切都發生的太過自然太過順利,他的腦中猛然間浮起一雙上揚的媚眼,那眉眼微微一彎,瞧著是在笑,眼中深刻的都是嘲諷。夏俊心中一驚,只覺得如同一盆涼水兜頭倒下,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緩了緩,他才對蔣超道:“蔣阮可有什么異動?” “她整日呆在錦英王府,宮里都不曾進去過,”蔣超冷冷一笑:“表弟你不用太過擔憂,她在王府里根本沒有出來,又怎么知道我們的計劃,難不成會未卜先知不成?” 夏俊眸光動了動:“是的,她不可能未卜先知?!币粋€身居在王府的人,本來消息就比別人穿的慢,一切消息的來源都要從外頭得來。蔣阮不可能先一步得知他們想要做什么,明日一早,這匹軍餉就會跟隨輜重部隊運向遠在千里之外的邊關。而此軍餉非彼軍餉,一切神不知鬼不覺,真的要等蔣阮發現不對的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譬如他們此刻在此偷梁換柱,蔣阮又怎么知道,她又怎么能阻止呢?她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計劃的,除非她不是人,她能未卜先知。 夏俊慢慢平靜下來,才慢慢道:“繼續吧,趁著天未亮……”趁著天未亮,就讓一切都淹沒在夜里,而蔣阮,也注定交鋒中輸在這一局了。成王敗寇,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 這一夜,錦英王府里,蕭韶書房里的燈卻未滅,從外頭走過看去,在漆黑的夜里猶如一簇花火般明亮溫暖。仿佛推開門,正能看到冷漠內斂的黑衣青年坐在書桌前的模樣。而此刻,書桌前的確坐著一人,卻是裊裊婷婷,少女初長成。 茶香裊裊,蒸騰起的霧氣隔書桌,在燈火照耀下開出一小朵美麗的花朵,比霧花更美的是少女的容顏,分明是一身月白的長裙襖裙,外頭披著一件深紫色的披風,越發襯得臉兒如上好的白玉雕成,五官仿佛每一筆都是上天細細琢磨著雕刻出來的,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美艷天成。從骨子里透出一種絕色的嫵媚,這美人一舉一動皆是風情,只是一雙上揚的媚眼卻冷艷無波,生生的壓下了那股俗艷,猶如開在月色下的曼陀羅,清冷妖嬈。 蔣阮看著眼前的紫衣青年,饒是齊風這一生醉心于朝堂權術的趣味中,也忍不住為這人間絕色的美景而微微失神。 世上有美人,難得美而聰明,若說外表的不俗是一副皮囊,那這少女的智慧便給這具美麗的皮囊注入了生動的靈魂,讓它變得活色生香,別有一番味道。 蔣阮微微一笑:“今日殿上,還多虧齊公子出手了?!毙x和張繼聯手唱的這一出戲,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阻攔,齊風既然是玩弄朝廷權術的,在朝中自然也有另一個身份。這身份瞧著不起眼,既不會太上也不會太小,卻是最微妙的存在,若是想要再朝中做點什么,也是最容易隱匿身份不被察覺的。而齊風也正如蔣阮吩咐的那般行事,在張繼唱的這出戲中順水推舟了一把,讓這出戲唱的更加順利。 只是……除了他在暗中安排以外,似乎也有另一部分勢力插手其中,所以今日張繼這出戲唱的圓滿,其實還有另一個人出力,只是不知道那人目的又是什么,又是何人所為。齊風腦子里突然閃過今日殿中那秀麗孩子的臉來,眸光微微一沉,轉而道:“他們已經動手了?!彼麚P了揚手里的信紙,目光深遠:“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想到宣離竟然如此鋌而走險?!?/br> 蔣阮不緊不慢的端起面前的白茶淺淺酌了一口,淡淡道:“今夜他們偷梁換柱,將那滿倉庫的軍餉全部換成發霉的米糧和物資,還平白減少了一半。除了最外頭的,里頭的都用草絮充數。而有了今日朝堂之上張繼唱的一番好戲,明日也不會再出什么意外,待軍餉平安運出京城,從此山高水長。而等輜重部隊走后,遭殃的必然是邊關的將士,沒有軍餉和糧食,遲早會彈盡糧絕。待全軍覆沒,哪里又會有人來追究張繼的責任?便是有那漏網之魚的,他們也能想法子一一誅殺,的確是一筆不虧的買賣?!?/br> 齊風倒吸一口氣道:“宣離身為大錦朝的皇子,竟然為了一己之私而罔顧數萬邊關將士的性命,將大錦朝的國土視作兒戲,實在是喪心病狂?!?/br> 蔣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哦?你真這么覺得?” 齊風被那雙眼睛一看,登時便覺得自己的心思無所遁形,他向來心思玲瓏,卻不知為何在這個年紀還不及他大的少女面前每每有種挫敗感,便尷尬的撓了撓頭,笑道:“三嫂,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你讓錦二帶著錦衣衛們去做什么了?” 蕭韶臨走前將京城里可以調動的錦衣衛都交到了錦一錦二手里,錦一錦二又全是聽命蔣阮,便是相當于蕭韶將京城里的錦衣衛全部都交到了蔣阮的手里。對于齊風來說,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其一,錦衣衛們雖然身為暗衛,卻個個都是人中的精英賢才,但凡優秀的人總是心高氣傲的,要他們甘心臣服蔣阮,錦一錦二身為錦衣衛中的頭子,也是很不容易的??伤麄儺敃r聽到蔣阮的命令后二話不說便出去了,足可以看出蔣阮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其二,蕭韶并不是一個容易信任他人的人,早年間更是習慣了獨來獨往,可就這么將自己隱藏在暗處的力量交給蔣阮,明顯蔣阮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 蔣阮突然笑了:“齊公子,你聰明睿智,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打啞謎?你明明知道,宣離為什么要將倉庫里的軍餉換出來?!?/br> 齊風一怔,看著蔣阮,蔣阮靜靜的看著她,火光中她的笑容溫柔沉靜,目光卻悠遠深沉,仿佛隔著火光在看未來幾十年的長遠歲月,那目光里分明有一種洞悉世事的了然,就像是一個看過了整出戲的看客看著這出戲又從頭開始——不過是冷眼看待的局外人罷了。無論其中戲子如何掙扎沉浮,她永遠在紅塵之外,清醒而殘酷的看著一切的發生。 他慢慢地搖頭苦笑道:“三嫂,你聰明的讓人覺得可怕。不錯,我知道為什么,宣離和天晉國勾結的事情,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錦衣衛的情報是天下第一,沒有什么是我們不知道的?!背四愕拿孛?,他在心里補充道。 “不錯,天晉既然和宣離有所勾結,宣離總要表示一些么?;蛘哒f,這場戰爭中,他必須要保證天晉國贏。這樣大的一筆軍餉,留在手里只是燙手山芋,宣離不能將這些東西留在京城,他只能想法子運出去。而將這批軍餉最大程度又安全的利用,只有一個法子?!笔Y阮淡淡道。 “送到天晉國,充當天晉國的軍餉?!饼R風接過她的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