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昐閉上眼，聞著他身上沉穩的氣息，許久退了出來：“我替你拿一套衣衫?！?/br>
    她的乖順，讓龐晉川心底有些愧疚，他拉住她的手腕：“不用，我今日去府衙，不去海田?！?/br>
    “哦?！比輹S手足無措：“長灃叫我了?！彼颐﹄x開，腳步有些闌珊。

    龐晉川望著她纖細的背影，沉默了許久，來旺上前呵退了婢女，到他跟前，低聲問：“那蘭小姐那邊？”

    龐晉川擰眉：“你去知會一聲便是?！闭f罷，也往長灃屋里走去，和她交代了一聲，下了閣樓，騎馬朝南澤府衙奔去。

    閣樓上，窗戶挑起。

    容昐就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到看不見了，隨后來旺也跟著騎馬出去。

    “碧環?！?/br>
    “太太，我在這兒?！北汰h連忙上前。

    容昐回過身盯住她的眼睛：“你想去京都嗎？和你的弟弟，入公府，南澤地方太小了?！?/br>
    碧環一怔，喜不自勝，連忙跪下：“自是愿意的?！?/br>
    “那就替我辦一件事吧?！比輹S輕聲道。

    “但憑太太吩咐?！北汰h謙卑低頭。

    容昐招手喚她過來，指著來旺遠去的身影：“你替我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里?！?/br>
    “太太?！北汰h連忙跪下。

    “怎么？不想要了？”容昐挑眉：“那好，我囑咐其他人?！彼f到要走，碧環連忙抱住她的腳：“太太，要，奴婢愿意?！?/br>
    容昐挽起一抹笑意：“南澤，你比來旺熟，跟不丟，去吧。小心些，別被他發現了?！?/br>
    碧環咬住下唇，站起，飛快往閣樓下跑去。

    容昐看著她跑出驛站，眼底再次恢復了平靜。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龐晉川身上的海鹽味道再重，他也很少有在外面沐浴的習慣，和他夫妻多年了，若是還不了解他的性情，那這些年就真是白過了。

    而這些日子，來旺為何極少跟龐晉川出去，卻留在驛站看著她？

    揭開腐rou的過程再痛，她也心甘情愿的受著。

    這日子，總該有人去揭破這層皮。

    “娘?！遍L灃的一聲低喚，拉回她的視線。

    容昐回過頭，朝他一笑：“可是什么字不會寫？”

    “沒有?！遍L灃走過來，依偎在她身上，緊緊的摟抱住她：“您陪我睡上一覺?！?/br>
    “好?！?/br>
    她的睡眠出現了極其嚴重的問題，容昐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心里有問題，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要無力排解了。

    前方是一條什么樣的路，她已經看不清，只能伸出手，在黑暗中且尋且走，且走且尋。

    ————————————

    容昐依然沒辦法入睡，現在即便長灃在他身邊，她也睡不著了。

    午后的眼光照入窗臺，窗外的桐花開的極好，容昐捏了捏被角，躡手躡腳爬起，下了床。

    “太太?！眮硗缇突貋?，雙手遞上一個木盒：“這是金瓜子，爺說路上瞧見，打造的極巧，便買回來讓您把玩?！比輹S接過，點了點頭，進了自己屋里。

    碧環也回來了。

    “太太，牛乳?！北汰h端了茶碗放在她桌前，容昐微微挑眉：“碧環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br>
    “是?！?/br>
    容昐喝完牛乳，打開了木盒，里頭金燦燦一片，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碧環跪下，斂目道：“太太命奴婢跟著來旺管事，奴婢一路跟到桐花巷的一處朱紅色小門前，見來旺管事敲了門，一個老嬤嬤出來接了進去，待了片刻就出來了?！?/br>
    容昐哦了一聲，從小盒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給她，說：“你先拿著，雇人守在那個院門口，打聽清楚是什么人家，里頭住著誰，有什么事兒及時回來告知?！?/br>
    碧環顫抖接下瓜子，那一大片沉甸甸的，她抬頭看了一眼，不覺嚇了一大跳，連連搖頭：“這，這足有一兩呢，太太，雇人用不了這些?！?/br>
    容昐朝她笑道：“剩下的賞你吧?！北汰h越發驚恐。以前在家中時，時?？磻?，戲中也時有這些事兒，可從未見過太太如此平靜的，這讓她從心底里感到陣陣發毛。

    當夜，龐晉川回來，容昐如常侍候，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問起金瓜子，碧環渾身戰栗，那些金子她已經用了一些，若是查起來……

    容昐卻極是平靜的說：“我讓碧環收起來了，一整天看的晃的我眼睛都花了，要拿出來嗎？”

    龐晉川道：“既是收起來了，就不用拿出來?！?/br>
    “嗯?！?/br>
    一夜倒也無話。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三日，在一個傍晚容昐在院中澆花。

    碧環疾走過來：“太太，查到了?！?/br>
    “嗯?！彼闹軟]人，碧環依然壓低了聲兒：“桐花巷里那院子，住著一個老嫗，兩個婢女，還有一位小姐?！?/br>
    “還有呢？”容昐取過濕潤的棉布擦葉，頭抬也不抬。

    碧環猶豫了下，咬咬牙：“那小姐眾人都喚她為蘭小姐，原是一破落戶的女兒，后死了爹娘別被她姨娘帶走，從小教養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br>
    “是何身份？”容昐有些累了，扶著腰揉著小腹停了一會兒，抽出絲帕，擦掉額頭的汗水。

    碧環道：“聽聞她姨娘曾干專馴良幼女的勾當，那位蘭小姐在她手中j□j的，引得許多公子哥趨之若鶩，名動一時。但聽聞蘭小姐眼光極高，從不許他人，可近來卻聽說被一富商包養下，住進了桐花小巷的院落里?！?/br>
    “打聽是何人包下了嗎？”

    “太太，未曾。那邊口風極緊，一句話都撬不開?！?/br>
    “是嗎？”

    碧環見她皺了眉，心下猛地打了個一鼓：“不過聽守在那邊的人說，今晚蘭小姐要游湖?！?/br>
    “既是打聽不出消息，你如何知道她今晚要去游湖的？”容昐問，往前走。

    碧環斂目，上前一步：“守門的說，那老嫗和婢女從前日開始準備，一味要籠絡住那富商的心?！?/br>
    容昐停了下來，碧環連忙止步，卻聽她說：“我今晚也想游湖，你準備準備?！?/br>
    “太太?！北汰h猛地抬頭，然見她挺著小腹極其艱辛，不由問：“您身子不便?！?/br>
    容昐回過頭，幽幽的望向她：“你逾越了?！?/br>
    “奴婢不敢?！?/br>
    “去吧?！彼辉僬f。

    碧環剛要踏走，只見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

    守門的婆子連忙開了門，來旺急沖沖從屋里走出來，來人見著他抱拳就道：“大人今晚有事，忙不開，許是不能回來了，叫您與太太說一聲?！?/br>
    來旺點點頭，正要回身，卻見遠處花圃角落里，太太就站在哪兒。

    “太太……”來旺愕然不已，剛要上前刷說，容昐已笑道：“我知道了，不用再說?！?/br>
    ☆、第74章不堪入目

    夕陽染紅了晚霞,火紅的一片從遠到近布滿了整個天空,像一件火紅的嫁衣,耀目至極。容昐就站在院子之中，伸出手蓋住眼睛,昂頭望去。

    天地竟是如此的大，人在其中猶似蜉蝣，如此的卑弱渺小。

    碧環問：“太太，要用完晚膳后再去嗎？”

    容昐低下頭，擦掉手上的泥土：“要，我要用完晚膳?！北汰h有些擔憂的看她,卻將她面容平緩，神色從容,心下不由稱奇。

    太過平靜。

    晚膳進的是稻香米粥和蜜棗,用完后一盞茶的功夫，來旺捧來了藥，他彎腰，恭敬道：“太太，該是吃藥的時辰了?！?/br>
    “放下吧?！比輹S正打開雕漆的箱籠，里頭一件件皆為是龐晉川這些日子讓人訂做的，每三日便送來一套，樣式極其繁多，顏色從艷麗的大紅到富麗堂皇的紫色，還有淡雅的嫩黃，等等。

    來旺躬身，快步走上前，安放在她的鏡臺之前。

    雕花刷漆的西洋橢圓鏡面，映照出她的身影，容昐指著一件淡紫色鑲金邊五福緞子通比甲，里面是嫩黃色大幅湘緞裙兒。

    她許久不穿華服了，多半是穿戴都極素凈。

    來旺不由多望一眼：“太太，爺說得讓您喝下了，才讓小人走?！比輹S正在婢女端的盤子上選了梅英采勝簪和金累絲托鑲茄形墜角兒。

    聞言，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盯住他的雙眼，來旺心下一驚，連忙跪地。

    “來旺，我就吃?！比輹S笑著，說完碧環端上藥碗，容昐捏住鼻子，閉上眼睛昂頭喝進。

    來旺舒了一口氣，嘴角帶笑，容昐將碗遞給他：“出去吧?！?/br>
    “是?！眮硗B忙接過，出了門時忽問：“太太這是要出門？”

    容昐似笑非笑問：“爺派你來看著我？”

    來旺知道自己逾越了，抓著額頭，解釋道：“小的不敢?！比輹S不再回他，叫婢女關了門。

    今晚夜色如醉，長風輕撫。

    她換好華服，坐于鏡臺之前，看著婢女給她上妝。烏黑油亮的長發被挽成倭墮髻，斜側于一旁，簪上金簪玉釵，掛上明月珰?；蝿又g，流光溢彩，美不甚收。

    容昐拿了青黛照著鏡中描了柳眉，唇上輕輕只點了一抹口脂，那似一枚落梅落于其上，嬌俏無比。

    “太太真好看?！北汰h看呆了，幾個婢女亦是目光緊落在她身上。

    容昐朝她們一笑，嘴角上揚，然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陰霾。

    由閣樓上下，碧環護著她的小腹，來旺正在樓下廳中焦躁的不斷徘徊。

    聽到木梯咯吱咯吱聲，連忙抬頭望去，只這一眼心口顫顫然，他連忙跑上前，心驚膽戰：“太，太太可是要出門？”容昐不理會他，扶著碧環的手往前走。

    已有人替她開了門，她前腳才剛踏出，只聽的身后噗通一聲，來旺朝他磕了三個極脆的響頭，帶著哽咽聲：“太太，您這到底是要去哪兒？”

    容昐腳上頓了頓，回過頭，盯住他的目光，這回來旺沒低頭，就這樣直直望進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