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容昐蓋上懷表,環視底下一圈,多半是帶著探究的;也有些面露不服,來看她出丑的;還有來觀望的,站在門口。 她初來乍到,這般也是人之常情。 容昐臉上露出淡淡的笑:“自今日起我便暫管周府上上下下事宜,直到大小姐到府為止?!彼曇糨p柔緩慢,擲地有聲。 眾人注視著她,容昐聲音略微大聲了一些:“我雖新來且年輕,但絲毫不肯馬虎。你們其中誰若是想給我丟臉,我便勸您收收那顆心……“她道這里,微停,底下已有幾個仆婦三兩個竊竊私語開。 “各位也別怪我丑話說在前頭。這幾日不比往常,若是誰出了一星半點的差錯,丟人的可不是我而是周家。若是誰想給我下絆子使壞辦砸了差事,再跑到公子跟前哭喪,可被怪人不給你臉子看!” 院下,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容昐笑道:“第一日,你們大概不了解我處事方法,遲了,我且饒了一次。你們中的誰,jiejiemeimei若是沒來,趕緊去叫,若是過了寅時我還見不到人齊,咱們便是丁是丁卯是卯,好好算一算這失職之罪?!比輹S開始叫周大點卯喊名。 周大是周朝崢身邊貼身侍候的小廝,眾人見他手頭上新做的花名冊,便知是要動真格的,如此原先還有些猶豫的在點了卯后,趕忙去喊人。 待花名冊內點過一輪,大多數人基本已到,只有三四個仍舊未來。 容昐親自取了放在手上,拿了筆將這三人名字革掉,隨后才轉過頭對底下道:“明日寅時正若再遲到,你們的名字也似這三人一般劃掉。我且不管你們是什么得體的奴才,我只管我眼前看到的,三條腿的蛤蟆難尋,兩條腿的奴仆在這南澤只怕不難找,但你的職位若被旁人頂替了去,后頭還找不找得回且看你們自己的運氣?!?/br> 她說的很清楚,語氣說的平緩。 眾人原本還有些狐疑的,現下也重視了起來。 容昐這才開始分撥事宜,她將這些人事一共分成四班。 一班專管接待,這些來往男客女眷,端茶遞水,親戚飯茶,只由他們,其余事情皆與他們無關。 一般是雜碎事物,如上香舔油,杯碟茶器,如此再依次根據器皿的材質進行劃分,如金銀銅鐵一撥;瓷器瓦缸一撥;布料綾羅又是一撥,等等不多累贅。 再是庫房又一班,來往進出皆由她們錄入,簽字才可憑牌子來領。 最后一班,便是照管門戶,白日里每兩個時辰輪崗一次,夜里三個時辰輪崗一次。喪禮期間,若是府里遭賊了,丟東西了,或是有人生事了便只找他們的麻煩。 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各個班次管事的紛紛上前來領取牌子。 這時,寅時才剛過,容昐抬頭瞧去,東方漸漸露出一抹魚肚白。 她起了身,摸著隆起的小腹,來回原地踏步四五趟,渾身靈活了下,才對周大道:“你給你家主子擺了飯菜去,他用過飯再來我跟前侍候著?!?/br> 說著手伸出,旁的仆婦連忙上前攙扶著她,容昐順著臺階而下,開始第一天的清查。 周大看她遠去的身影,半響回過神,只說不出是什么感覺,竟覺得被她吩咐是應當應份的事兒,嘿!這說的。 翌日,五月十八。 寅時正,花名冊上的人齊齊全來,眾人看她點了頭,心下才漸安,一一上前領鑰匙牌子開始干活。 因三日后便是周家夫人出殯的日子了,容昐整個人跟陀螺一樣,忙個不停。 前腳剛走一個來領取各房女眷月例的,后腳就見柴嬤嬤領著一個陌生的女人進來。 容昐正吃著茶,聽她說:“顧管事,這是瑞珠寶行的,來送請帖?!?/br> “顧管事?!眮砣耸莻€三十多歲的女人,她遞上一章請帖,容昐命人接過,打開一看,精致的鉛花紙上寫著四行簡短的洋文,落款是下個月十五。 “顧管事,這家珠寶行的店家是名洋人與咱們老爺是老相識?!敝艽筮B忙補充。 容昐將請帖折好,遞給他,回過頭對來人笑道:“下月十五我家公子定當前去親自祝賀開業,柴嬤嬤親自送出去?!?/br> 待兩人走遠了,周大才有些驚詫問:“顧夫人懂得洋文?” 容昐這才恍然,支支吾吾道:“不過以前看了幾本有關洋文的書,學了皮毛,并不大懂?!?/br> 正說著。 去而復返的柴嬤嬤快步走來道:“顧管事,大姑奶奶叫您過去?!?/br> 容昐柳眉一挑:“何事?” 柴嬤嬤道:“說是一個丫鬟,潑了表小姐一身茶,燙紅了手?!?/br> “表小姐?”容昐蹙眉互相,這幾日周府并未見到這號人物。 周大連忙提醒:“表小姐是姑太太的女兒,就是那日隨姑太太一起來的那位。姑太太極喜歡咱們公子?!?/br> “哦?!比輹S恍然而悟,她知道,她這怒火是朝哪兒發的了。 她這才起身前去,她才走到月亮洞門,下一刻回過頭看向周大:“長灃若是肚子餓了,你帶他去用膳?!闭f罷,隨著柴嬤嬤往浮香院走去。 才入浮香院,迎面撲來一股nongnong的藥香。 容昐才進入院中,就見兩個丫頭跪在地上,臉上已被打的通紅。 而庭中,花藤架下的石凳上有兩人側坐著。 一個稍年長,長相艷麗,大致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和周朝崢有些相像,烏黑的發絲上簪著一朵白色融化,穿著一身素色襖裙。 容昐知道她,她是周朝崢的姑姑周愛蓮,之前曾見過一面。 而在周愛蓮身側則坐著一個二十歲上下的俏麗姑娘,只瞧她面容消瘦,臉上泛著一股不健康的潮紅,也是一聲素色襖裙,手上捏著繡杜鵑的白帕,容昐與她對望,她的眼神有些局促,略微躲閃。 周愛蓮不悅的哼了一聲:“跪下?!?/br> 容昐眼眸微動,嘴角微微挑起,問道:“我非周家家奴,豈能跪你?” 周愛蓮垂桌,她身后婢女,飛快上前要抓她的手臂,容昐身子一側:“我眼下有身孕,若是有個好歹,在你們周家出了什么事兒,你身為周公子的姑母豈能擔當得起?你如何在周公子面前自處?” “好個伶牙俐齒的仆婦,我看朝崢便是如此才被你迷的三魂六魄都丟了?!敝軔凵応幚淅湟恍?,對著王妙香道。 本還嫻靜自若的王妙香聞言,雙眼微微泛紅,緊擰著帕子含怨怒視容昐。 容昐往后又退一步,小禮物好像在肚里翻滾了一下,有些焦躁,她連忙后退一步,安撫著她,待她停下來了,容昐才道:“姑奶奶此言差矣,我非你們周家奴仆,與周公子也只是萍水相逢,并非您說的關系?!闭f罷,她指著跪的丫鬟問:“不知她們犯了何罪?” “這便是你挑選的管事?”周愛蓮指著她鼻尖就問,柴嬤嬤連忙跪下,容昐道:“是,怎么?” “看看她們,表小姐不過要吃杯茶,那丫鬟笨手笨腳竟給燙了!”她說著,就撩王妙香的手,只見瘦弱無骨的手背上被燙的火紅一片。 容昐微蹙了眉。 周愛蓮步步緊逼:“看你干的好事。若是再過幾日,客人都來了,還不得罪光了!” 柴嬤嬤連忙道:“顧管事,是表小姐自己……?!?/br> “賊仆婦,休得猖狂!”周愛蓮怒喝,命丫鬟上前就給了她一嘴巴子。 容昐已有些明白,只不理她,單看向王妙香,見她眉頭微蹙,眼光閃躲,便道:“既是這兩個丫鬟做錯了事兒,如何能怪得了旁人?” 王妙香好奇看她,容昐朝她一笑,伸手一揮,身后連忙上來是個仆婦:“顧管事,幾下?”一人已經抓住丫鬟肩膀,一人拿出抽嘴的板子。 容昐問王妙香:“既是丫鬟得罪了小姐,那自由小姐處置?!?/br> “我?憑什么我來處置?!蓖趺钕銈饶?,周愛蓮接口:“掌嘴十下!” “好?!比輹S剛應下。 那板子啪啪啪便開始打嘴,才一下丫鬟就痛的嗷嗷直哭,扭著身子掙扎。 容昐眉頭微蹙,但神色不動,只用目光盯著王妙香。 兩下,三下,待打到四下,王妙香才猛地站起,慌亂道:“不用打了,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彼呒t了臉,低頭。 終于說出來了,容昐緊提起的心這才放下,叫仆婦住手。 她看得出王妙香心底柔軟,不似她母親。 周愛蓮拉住她:“明明是她們不仔細?!?/br> “娘,別說了?!蓖趺钕阄婺?,跺腳快步往廂房里走。 周愛蓮回頭朝容昐瞪來,暗暗咬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br> 容昐反問:“您覺得我存了什么心思?” 周愛蓮站起,上前數步在她跟前停下,瞇著精明的眼睛冷笑:“你見我家阿香溫和不忍丫鬟受苦,才使的這招,我倒是小看你了!” 容昐未辯解,周愛蓮摸向她的小腹:“肚里這孩子不是咱們朝崢的吧?!?/br> 容昐厭煩她摸小禮物,往后退去:“不是?!?/br> 周愛蓮笑道:“如此最好,莫想把你的野種栽贓在朝崢頭上,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份,朝崢是什么身份!若敢覬覦,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容昐眼中怒火翻滾,嘴角諷刺一笑,反問:“且不說我根本沒這樣想過,就算有,姑奶奶您以何身份與我說這番話?若是周公子要認,你又有何辦法阻止!” “你!”周愛蓮揚手摔去,眾人驚嘆,連捂眼,但遲遲未見聲響,瞧去。 只見她手至半空,被顧管事硬生生攔住。 正待戰火一觸即發時,忽身后聽到周朝崢聲音:“姑母,顧夫人?!彼睕_沖走來。 容昐望了他一眼,見他面色疲倦不堪,便不再打算難為周愛蓮,下一刻甩手退去,在她耳邊輕聲道:“今日我好言相勸,你若想你女兒還能進周家的大門這幾日就識些好歹莫要鬧事!得罪我事小,讓人看出你霸道無理,周公子還娶什么表小姐!” 周愛蓮怒視:“你竟敢這樣和我說話!” “言盡于此?!比輹S慢慢退后。 “姑母怎么和顧夫人在一起?”周朝崢來,只是笑問。周愛蓮目光一閃,親切的拉過周朝崢的手,喜笑顏開:“聽說顧夫人管家管的好,便想看看。我的兒,你怎么趕來了?” 周朝崢作揖:“侄兒找顧夫人有要事商談?!闭f著望向容昐,容昐微微頷首,先走出。周朝崢被周愛蓮拉著叫王妙香出來。 這邊,容昐讓人先將被打的奴婢送回,一路和柴嬤嬤出去時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嬤嬤也是后怕:“剛表小姐要吃茶,真真倒好后放在案桌上,姑太太正好進來,表小姐沒注意自己燙傷了?!?/br> 容昐點了點頭,道:“這是沖著我來呢。還好她心地不似她娘?!?/br> “是,表小姐與咱們公子相差了五歲,又因自幼身體孱弱,夫人從前就不喜她吃藥似吃飯一樣,所以沒替公子結下這門親,為了這事兒姑奶奶至今還怪著夫人呢,現如今不知又該如何處理了?!?/br> 容昐問:“怎么都二十了,還未許配人家?” 柴嬤嬤嘆了一口氣:“怎說沒有呢?只是表小姐身子極不好,三天兩頭臥病修養,哪家肯要這樣的主母?”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周朝崢才出來。 柴嬤嬤要走,容昐拉住,周朝崢知道她這是擔心瓜田李下,不由為今日的事兒嘆道:“真是抱歉?!比輹S搖頭,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您莫要放在心上?!?/br> 周朝崢無疑是個好人,她答應暫時幫他接管周府也是因為感激他對他們母子的救命之恩。 欠債還債,理所應當的,若因此受了氣便惱了,如何能說得過去? 周朝崢見她眼眸明亮,面容嬌俏,一時竟有些呆住,待回神時玉面微紅,連忙退后一步,兩人隔著三五步的距離,他才道:“家姐今早剛至,只路上受了些風寒,還需顧夫人多照顧幾日?!?/br> 容昐沉思了會兒:“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我在喪禮一事上并不熟悉?!?/br> “無妨?!敝艹瘝樥f:“只需顧夫人幫我料理后后宅,其余事我自可處理?!?/br> 容昐聽此,點了點頭,兩人也無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