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容昐點了點頭,蹲下來替他拉緊了領子和袖口,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你父親選的人,我不便說什么,但來福他出身行伍,性格定然剛毅,你需好好學他身上的長處,可知了?” “知了!”長汀昂頭聲音嘹亮,拉著容昐在她的紅唇上落下輕若蝴蝶的吻,飛奔出去。 夜色中,銀白的袍衫似一道雷電迅速疾馳。 容昐知道,她的小兒在一步步的長大,用她所不知道的方法,她心疼卻不能阻止他,也無法再阻止了…… 到長汀推開龐晉川書房的門時。 龐晉川正俯身凝眉看著長桌上的工程圖紙,見他進來,只稍稍挑眉看了一眼,又低頭用筆改了一處。 如雯已換了一身藕絲琵琶衿上裳,頭上梳著垂鬟分肖髻,用金絲做結絆住,側歪在右邊肩膀之上,她的五官融合了龐晉川和宋蕓兒所有的長處,長得異常嬌美,長汀打量了一眼,朝她爽朗一笑:“大jiejie也在啊?!?/br> 早就被龐晉川叫來的來福見到小主子,堅毅的身板這才彎曲跪下:“小公子萬福?!?/br> 長汀一只手踱于背后,一只手虛抬,漫不經心點了點頭:“嗯?!敝贿@一下,龐晉川納入眼底,眼中深意無限。 “你大姐說,今日她在花園中見你責打來福,可有這回事?”龐晉川問。 長汀眨眨眼,一口否決:“沒有!” 如雯頭撥的跟撥浪鼓一樣:“他撒謊!老爺若是不信可叫來福撩開雙臂和背后的衣物,女兒清楚看見的,就是用馬鞭所抽!” 龐晉川一個眼神過去,來福低下頭,撩開雙臂上的衣物,果真出現幾道疤痕。 卻已結疤,不似新傷。 如雯一愣,咬緊牙關。 來福跪下道:“回主子的話,小人與人比騎射,輸了,自甘被打十個馬鞭,但并非大小姐所言?!?/br> 如雯氣的發抖,急切的望向龐晉川,龐晉川面無表情,目光緊緊停留在來福的疤痕上。 長汀低下頭,握緊雙拳,委屈問:“jiejie為何這樣污蔑長???上次還和父親說長汀調皮搗蛋,不守規矩?!?/br> 龐晉川側目,目視如雯。 如雯后背只覺一聲冷汗,撲通一聲跪下哭道:“父親,女兒沒有冤枉三弟?!?/br> 長汀大聲反問:“只因為jiejie與小兒不是同母,所以不喜歡我,才亂講我的壞話嗎?可是小兒一直很喜歡jiejie?!?/br> 長汀為嫡,如雯為庶,以庶誣嫡,實則重罪,這一條是當朝欽定的規矩。 如雯滿頭大汗瀝瀝溢出,名字長汀睜眼說瞎話,可她不能說是她教長汀用鞭子抽的!面對父親,如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后龐晉川開口道:“明日去你姨娘處領十個小鞭,抄女戒一遍,扣三月月例銀子?!?/br> 如雯顫抖的應下,被龐晉川叫人送回宋蕓兒處教管。 待如雯走了,龐晉川才將目光落在他的小兒上,單薄的雙唇緊緊抿著,黝黑的雙眸落在他身上,長汀心下已是有些明白。 直到龐晉川的實現又落回圖紙上,一句話輕飄飄的話落入長汀耳中:“跳梁小丑?!?/br> 長汀小小的雙拳緊緊握住,龐晉川看都不看他一眼:“她于你不過是螻蟻,你卻用計在她身上。將三十六計中的打草驚蛇這一計抄與我看?!?/br> 長汀道:“師傅還未教到?!?/br> 龐晉川瞇了瞇眼:“那你可知,你還未斬草除根就已打草驚蛇了?” 長汀低下頭,微不可查的鼓鼓嘴,氣餒的呼出一口氣。 知道,驚的還是父親這條蛇嘛! 他的確是笨,雖然討厭如雯,但這些小伎倆在父親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長汀只好讓來福準備了筆墨,自己一人乖乖的坐在另一邊的圓桌上,問:“父親,小兒要抄幾遍?” 龐晉川嗤笑看他:“抄到你不會沾沾自喜為止?!?/br> 待他轉身,來福已經全部備齊,氣的長汀狠狠的瞪了來福一眼,搖頭晃腦蹬上椅子,嬌嫩的小手握緊毛筆,一筆一劃異常執著。 龐晉川空閑時略微抬頭,神色依舊冷淡,但看向長汀的目光卻漸漸有了一些溫度起來。 小兒,從最初明目張膽的用狗撲人,到現在他已經懂得將自己藏在后面,讓他不得不承認,此子最為類己。 寬廣的書房內,彌漫著淡淡的墨香,沒有燒地龍,屋里比下著大雪的屋外更加冰寒,冷冽的空氣膠著著墨香,時間在這一對父子身上好似停歇了一般。 直到門口傳來小聲的噴嚏聲。 父子兩人雙雙抬頭望去。 “爺,老太太屋里的紅燭姑娘有事求見?!?/br> “進?!饼嫊x川嗯了一聲,話音剛落,只見一個妙麗少女穿著一襲紅衣,撩開門簾,清脆笑道:“爺,老太太聽說您回來了,讓您過去?!?/br> 只見她今晚梳著朝云近香髻,頭上只簪著一只金釵,雖無華麗卻十分秀美,濃密的青絲再配上火紅的衣裳,美艷無比。 龐晉川眼中飛快散過一絲冷意,慢條斯理的卷好圖紙。 剛走至紅燭身邊,紅燭突然紅著臉問:“爺,讓奴婢替您撩簾子?!闭f著上前微微踮起腳跟,羞紅著臉看他。 龐晉川跨出,紅燭緊接就要跟出去,就在當口,她突然回過頭對著圓桌上的長汀笑道:“小公子可要聽話?!?/br> 長汀昂頭笑的天真,朝她搖手:“嗯!紅燭jiejie?!?/br> 紅燭頓時眉開眼笑:“真乖?!?/br> 待她心滿意足離開了,屋里還守著自家主子的來福不由的對她露出了一個同情的目光…… 轉過頭看去,果然那團粉嫩小臉又擺下面癱的模樣。 其實他家小公子除了在太太面前愛笑之外,其余時候他侍候著,小公子基本是不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如雯討厭長汀,為了長滿和宋蕓兒,她使勁灌風,想讓長汀在龐晉川眼中印象糟糕。 ps:我覺得紅燭有一種自掘墳墓的感覺。 勾引男人也就是算了,她估計沒想到小胖子是外表明朗,內里腹黑。 龐晉川努力培養的娃兒,在她眼里是要乖乖聽話的??!哈哈 ☆、挑撥離間 夜是黑的,路是暗的,陣陣寒風刺在人臉上猶如冰刀滑過一般。 四個仆婦在前頭打燈,龐晉川冷著一張臉走在中間,紅燭跟在他后面,總是想著要不要說些什么話,但看龐晉川一副生人勿進的神色,不由的打起了退堂鼓。 一群人沉默的往夫人院中走去,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打頭在外頭等的,是李嬤嬤。 李嬤嬤瞧去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笑容可掬,兩鬢微微發白,身寬體胖。她曾是吳氏的陪嫁丫鬟,早年曾是龐晉川生父房里的人,后配給了府里的小廝生了一個兒子,待龐晉川出生時又做了他的奶娘,但自己的兒子卻在因一次發燒丟了性命。 可以說在龐晉川十歲前,陪在他身邊最多的就是這個老婦人,但自從過繼給大伯,李氏就已極少看見,待他考取探花郎,自己開府后更是有五六年的時間未見過一面。 龐晉川走上前去,朝她作了個揖,溫和叫道:“嬤嬤?!?/br> 李嬤嬤一時竟不敢受這個禮兒,顫顫巍巍的不知將手放哪兒才好,只一味貪婪的看著他,滿口應著:“好,好,好,哥兒好的很?!遍L大了許多,也做了父親了。 紅燭努了努嘴,輕蔑的白了一眼。 “好的很?!饼嫊x川嘴角含著一絲笑,后轉過頭看向來旺,對方連忙恭敬的從懷中掏出一枚樸質的木盒遞上。 龐晉川親手打開,道:“知道你信佛,所以我讓太太去廟里燒香的時候幫你求了這串佛珠,您看看?!?/br> 李嬤嬤頓時紅了眼眶,將佛珠小心的放于手心,珍重的撫摸良久,有些許哽咽:“太,太貴重了?!边@一聲也不知說的是這串佛珠還是其他。 “只是檀香制的?!彼鸬?。 李嬤嬤轉頭悄悄拭去眼淚,做個了萬福:“奴婢謝過大爺,謝過太太?!?/br> 龐晉川頷首,李嬤嬤連忙敢上前去仔細的替他打開簾子,一群人魚貫而入,待紅燭跨過門檻上,轉頭溫柔笑道:“李嬤嬤,我都不知你和咱們爺這么好呢,以后您可得多提攜提攜我?!?/br> “不敢,姑娘自然是夫人極為看重的人?!崩顙邒邤磕?,微微往后退去。 紅燭冷冷一笑:“不識好歹!”摔了帕子扭著水蛇腰往里走去。 龐晉川進入房時,吳氏正坐于圓桌后用藥膳,見他來了,從旁邊丫頭手里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走到正廳的主位上坐下。 一排丫鬟走來,端了漱口茶,痰盂,凈手盆,飯后茶等。 吳氏手一揮,紅燭婀娜的取了清茶裊裊上前放于龐晉川跟前的案上,柔聲道:“大爺請用茶,是六安茶,皇上親賜給二老爺的貢品?!?/br> 龐晉川看了一眼,并不動,紅燭欣然上前替他抹開茶葉,微啟紅唇吹了兩遍遞上去:“大爺若是不棄,便就著奴婢的手喝吧?!币浑p俊眼早已飛到龐晉川的眼眉上,骨指分明的雙手上,銀白暗紋的袍衫上,含著春兒帶著羞兒。 吳氏端坐于上位,掀開熱氣騰騰的茶杯,嘴角帶著一抹笑吃了幾口茶,待要放下,忽聽龐晉川硬邦邦道:“我不吃六安茶?!?/br> 吳氏手一頓,蓋上茶碗,紅燭垂淚欲滴手足無措的看向她。 吳氏不悅道:“你下去吧?!奔t燭以手掩面,低著頭飛快的退出去。龐晉川依舊坐著,頭抬也不抬,等著另一丫鬟端上普洱。 打開茶蓋,見湯色紅濃明亮,香氣獨特陳香,吃上一口略苦,再細品回味無窮。 便是在衙門里吃慣了宮中供的上好普洱,龐晉川也知未敵這一二。他這才抬頭打量去。 但見她發鬢青絲,朱釵環繞,額頭中間一條抹額鑲著通透的翡翠熠熠生輝,四十多歲,眼角卻只帶一些細紋,可見平日保養之好,再細細瞧下,穿的是家常的貂鼠皮襖,極是保暖。 龐晉川稍頓,收回目光,斂目問:“不知二嬸叫侄兒來有何事吩咐?” 吳氏看著眼前這個“兒子”,暗暗咬牙,板著臉道:“看你娶的好媳婦,長灃身子不好,她不照顧也就算了,昨兒個反倒打發走了徐嬤嬤!” 龐晉川只是聽著,未語,修長的雙手沿著茶碗邊輕撫。 吳氏咳了一聲:“你是她夫君,平日里她若是說錯了什么話兒,做錯了什么事兒跟該你教導她才是?;虼蚧蛄R自是隨你,可如今你看看她,這般的沒規矩,昨夜里更是一味的頂撞我,我瞧是該找個嬤嬤給她教教規矩了!” 八吉祥紋銀酥油燈燈芯突的跳躍數下,照的屋內更亮。 龐晉川雙手交叉放于胸前:“不知她怎么頂撞二嬸了?” 吳氏滿臉的不悅,指著一個老嬤嬤:“你說,我也說不出你媳婦說的那些話?!?/br> 老嬤嬤精細的眼兒,往那一跪,有力道來:“大公子舊疾復發,太太說是大公子晚間在夫人這邊吃用膳吃壞的,還當著夫人的面強行叫了奴才去搜大公子身邊管事嬤嬤的屋子,且……” 龐晉川手一揮,問:“您說,這些是太太做的?” 容昐何時有過這般強硬的一面?甚而在兩人最親密之時也從未見過她迷亂神智。 老嬤嬤拜道:“是,這些都是太太所言所做,奴婢不敢有半分隱瞞?!?/br> 龐晉川抿了抿嘴,眼眸沉沉看不出喜怒。 吳氏遞給他一張清單:“這是那日我這邊菜肴的單子,你可看看里頭哪里用了芝麻?長灃在我身邊多少年了?我又怎會記錯了?倒是來你府上就多病多災的!” 她不滿的繼續道:“我瞧著倒是你那媳婦陰陽怪氣的,說不定是她給長灃吃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引發哮喘?!?/br> 龐晉川慢慢打開膳譜,一目十行飛快看下,待吳氏最后一句話落入他耳中,龐晉川的濃眉微不可查一蹙:“大兒是她的嫡長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