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現在沒胃口,想吃的時候我會下樓的?!?/br> “好吧……” 沐華心疼的看著弟弟孤單的身影,千瞞萬瞞,終究還是重傷了他。 “你不可能永遠將沐夕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也成年了,應該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和靈魂?!?/br> “我知道?!便迦A長嘆一聲,“可只要一想到我欠他那么多年的關愛和照顧,讓他吃了很多苦,我就無法放手?!?/br> 不依不饒 第75章 次日,有關駿山集團未來繼承人沐天身世方面的爆料就在各大媒體上銷聲匿跡了。用金錢的手段也許可以將一切文字了無痕跡的抹去,但卻無法抹掉別人的記憶。 亡羊補牢,猶未已晚。 駿山集團的銷售部和宣傳部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v董秘和丁默遠的辦公室電話也響個不停。不過,丁默遠并不在公司,也沒有參加任何應酬,此時此刻沒有比在家中躲清靜更好的辦法了。 “在想什么?” 沐華這兩天很消沉,丁默遠知道,她又開始墜入了回憶。三樓臥室的墻壁上依然牢牢掛著的安城的相片,如同一根無形的刺一般扎在丁默遠的心里。他長嘆一聲,俯身將呆呆看著韓劇的女人團在自己懷里。 “你在說什么?” 沐華感到一股熱乎乎的氣哈在自己脖子上,本能的回頭,看向男人。 “我在想……不,沒什么?!?/br> 沐華順著丁默遠的視線看到安城的相片,她微微的一笑: “幫我拿下來吧,如果沒有人幫我的話,或許我這輩子都下不了決心?!?/br> 這句話有些傷人,可這就是丁太太對丁先生的坦誠。 成人的世界從不完美,充滿著欺騙背叛和謊言。對于生活在謊言中的人而言,那是一段最美的現實,因為謊言一旦被戳破,美感將從此萬劫不復,再也回不到彼此信任的地步。所以,坦誠相待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成了一種奢侈的祈盼。 丁太太是做不到用謊言掩蓋現實的,因為這是她對愛情僅有的一點堅持,而丁先生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現實主義的男人,絕不會像許多言情劇的男主角一樣深情款款的對女主說:“我會等到你愿意的時候再拿下來?!庇谑?,丁默遠二話不說,站起身,以豹的速度將所有安城的照片都取了下來。愛情是一種生命、記憶和習慣的占領,在與安城的角逐中,他已經將自己降低至塵埃里,丁默遠從未想過和安城一決高下,他只想和他愛的人一起結果。 直到這一刻,沐華才發現這些相片就像貼在她心上的創口貼,每撕開一張,連血帶rou都有痛的感覺??伤裁匆矝]有說,什么也沒有做,就這么靜靜看著丁先生將照片拿了下來,揭開人生的上一頁,和過去告別,重新展開另一種生活模式,就如同含苞的花悄然綻開,不可能不疼也不可能不經歷。 整整一夜,夏家母女在不同的房間里,輾轉難眠。 清早起來,熊貓眼對著熊貓眼,看起來很好笑,兩個人卻一絲兒也笑不出來。 “我去求余宏,讓他幫幫我們?!边@是吳瑩苦思冥想一夜,想出來的辦法。 “出了吳亮的事,余宏的二兒子深受沖擊,都申請調回海外部了,你覺得他還會幫我們?” “他拿了丁默遠那么多好處,打理了沐家多處產業,這些以后都是天天的,還不夠?!” 夏婉青冷哼一聲:“問題是現在連天天的身份都遭到質疑了,你覺得余宏這種精明的老頭會把賭注繼續投在天天身上嗎,不去舔沐華的腳后腳跟就不錯了!” “那怎么辦?我們就這么坐以待斃嗎?” 夏婉青深深的看了自己母親一眼:“我今天要出去一趟?!?/br> “你要干什么?!” “我想帶天天轉學。不能因為這些事,耽誤他的前程?!?/br> “是真的?”吳瑩半信半疑的看著女兒。 “我什么時候拿天天的事開玩笑?!毕耐袂嗟?。 沐天很久沒有回到沐宅了,當他進入客廳時,東張西望了片刻,便被一條毛茸茸的長尾巴吸引住了目光。他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一步一步被吸引了過去,小手一伸,拽住了那條尾巴。 “喵嗚……”愛麗絲發出憤怒的悲鳴聲。 “沐夫人來了?!崩顙屧谂P室外輕輕地通報。 “知道了?!倍∠壬投√掷忠黄鹱呦铝藰?,留下三樓臥室那空空如也的墻壁,既是一種告別也是一種釋懷的嘗試。 沐華一眼便看見了穿著小碎花連衣裙的夏婉青和正在作弄愛麗絲的……沐天。她琥珀色的雙眸在一瞬間變得復雜起來,他是夏婉青和……安城的孩子,可怎么看這孩子都沒有一絲安城的影子,從頭到腳都像夏婉青。 丁默遠看見夏婉青時,表情微微一頓,他沒想到這么快她就做出了決定。 愛麗絲一見男女主人,就迅速甩掉沐天,哀叫著,用前爪搭住了沐華的裙擺,沐華將它抱起來,溫柔的給它順毛。 “你來有什么事嗎?”沐華淡淡的問。 丁默遠伸手將愛麗絲放到地板上,沉聲說道:“有什么話,去書房談吧?!?/br> 三人一同進了書房,李媽帶著沐天吃甜點去了。 “我想你也知道了,沐天……是安城的孩子?!睂⑦@個深藏很久的秘密說出口時,夏婉青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要承認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承認和安城這段不能見光的關系,對于她而言就仿佛向死亡走過去一般戰栗不安。 盡管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建設,沐華的心還是像被雷劈了一樣,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她兩腿一軟,要不是丁默遠扶著她,估計就要丟臉的跌在地上。 “過去的事我不想提,求你們也不要問?!毕耐袂啻怪^,跪在了沐華腳下,眼淚大顆大顆的跌碎在冰冷的地板上,“沐家的財產和駿山的股份,我統統都不要,只求你們放過天天,作為女人我已無顏面對你們,這是身為母親的我唯一的乞求!” 沐華呆呆地看著卑微的跪在自己腳邊的夏婉青,心酸、痛苦、怒火、迷茫,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半晌她開口道: “其他的我也不想問,只想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從你出國之后……” 剝開憤怒的外衣,沐華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很冷,仿佛浸入千年寒冰里一般,她的身體微微向□□著,頭軟軟地靠在丁默遠的肩膀上。此時的丁默遠不再顧及旁人,忙將沐華整個攬在自己的懷里。 “我只有一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岸∧h開口道,“沐董事長到底知不知道沐山是誰的兒子?” 夏婉青的雙唇咬得發白,發紫,近乎咬出血來,終于她微微顫顫的開口道: “他知道,在他知道的那一刻,便去世了?!?/br> 哈!哈!哈! 如果天下最可笑的復仇劇可以頒發最可笑女主角獎,沐華覺得全球也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選了,非她莫屬!對了,還有丁默遠,他也是被她這個最可笑女主角拉進來陪練的倒霉的最可笑男主角!她費了那么多心思,心心念念要為自己的生母、繼母和安城的母親報仇,結果呢,安城不要她,顧嵐背叛了她,而最恨的夏婉青卻早在八百年前就為自己“報了仇”!她這愚蠢的復仇者如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中與人廝殺,甚至都沒分清敵我,又哪來的成敗輸贏?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事了?。?! 沐華大笑起來,她邊笑邊掙脫了丁默遠的懷抱,站起身,俯視著跪地求饒的女人,然后揚起手狠狠給了夏婉青一個巴掌:“你這個惡心透了的女人?。?!” 夏婉青的右頰頓時腫了起來,嘴角流出了血,看起來很狼狽,眼神卻分外明亮,她抬眸看向沐華:“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比你更恨沐山的話,那就是我,每時每刻,無時無刻不在憎惡著厭恨著你的父親!明知道我們母女窮困潦倒,別無所依,還趁虛而入,威逼利誘,強占了我?;楹蟮拿恳惶?,每當他用那皺巴巴的沾染著煙酒味的手指觸碰我時,我就一陣陣的泛惡心!” “從一開始,你就完全可以選擇說‘不’!” “像你一樣逃婚,丟下自己的親媽一走了之?我不是你,我沒有金錢、沒有愛情,連親情也被利益啃噬殆盡,就算這段婚姻關系骯臟透頂,我唯一能夠依傍的也只有它?!毕耐袂嘧I諷地抿了抿嘴唇:“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要什么就可以拋開什么,憑什么,憑什么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上最好的學校,有父母的疼愛,擁有比陽光還要絢爛的愛情?!而我每走一步,每擁有一樣東西,都要將自己的人格和自尊踩在腳下!” 沐華氣得渾身發顫,不怒反笑:“你和你媽得意洋洋住進這所房子的時候,逼得方阿姨跳樓自殺的時候,我弟弟因此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怎么沒有看見你跪在我的腳邊,大聲哀訴你那破碎不堪的自尊和人格?!” 不依不饒 第76章 夏婉青笑了,笑容里既帶著凄涼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是啊,那應該是我的人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了吧,那是我用青春作為代價交換來的一切!我要感謝之后所發生的一切的一切,因為不論如何,它讓我得到了安城,得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陽光,他是我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唯一的寄托!” 話到這兒,沐華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擺了擺手: “你快滾!立刻滾!這一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夏婉青并沒有急于站起身,她依然跪著,就像一個悲哀的無賴又像一個絕望的賭徒: “對不起,我還沒有等到我要的回復,我不能走?!?/br> 丁默遠目光幽幽的看著跪在眼前的夏婉青,最終開口道: “如果你能給出天天的親子鑒定證明,或許我們可以考慮私下解決這件事,盡可能縮小知情者的范圍?!?/br> 夏婉青抬起頭,目光定定的看向丁默遠:“真的嗎?只要我把親子鑒定的結果給你,即使吳亮告上法庭,你們也會放棄對天天身世的公開追究?” 丁默遠看了一眼沐華,答道:“你已經說了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更沒必要說假話?!?/br> “可是他已經去世那么久了,安城又行蹤不明?!?/br> “沐董事長生前的遺物里沒有留下一些可以用來檢測的東西嗎?” 夏婉青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從這兒帶走任何屬于他的東西?!?/br> “我去找找看?!?/br> 丁默遠看了一眼胸口起伏不定的沐華,明白經歷了背叛和欺騙雙重重擊之后的女人,此刻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盡管在夏婉青和沐華的天平之間,他的傾向性早就注定了,也非常不想將兩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女人單獨放在同一空間里,但是沐華從來不進自己父親的屋子,做這件事最適合的人選只有自己,于是丁默遠帶有安撫性的按了按沐華的肩膀,起身走出了書房。 一時間只剩下固執的站在原地的沐華和跪地不起的夏婉青,空氣里透著連掉根針都可聞及的窒息。 往事悠悠,仇恨日積月累,心結不是想解就能解開的,或許也沒人想解開,反正已是陳年的死扣,任它風里來雨里去,硬生生的橫在那里,這是對過去的不妥協,也是對逝者的告慰。 良久,沐華才開口道: “我爸是怎么發現……沐天的身份的?” “我不清楚?!币驗槁裰^,沐華看不見夏婉青的表情,只見她細弱的脖子宛如蒲柳般擺動?!澳翘旎貋淼臅r候,他的臉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說陰森得可怕,我媽問他要不要吃晚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喝退了周圍所有人之后,直接拖著我進了書房。踢上房門后,他抬手就給我一個嘴巴,開始質問我天天到底是誰的孩子?!”夏婉青抬起頭,目光冷靜得可怕,“我沒有撒謊,也沒有任何的隱瞞,直說了我和安城的關系,以及天天究竟是誰的孩子。當年就是你父親害得安家家破人亡,如今我也要讓他嘗嘗被人踐踏究竟是什么滋味?!” 自從認得夏婉青以來,沐華從沒有聽到她講過這么多的話,平日那個隱忍的柔弱的女子,此刻一臉問心無愧,振振有詞,沐華一時間有些恍惚:曾幾何時,每當提及沐山的時候,自己是不是與她如出一轍?! “于是,我們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執,當時我也不知怎么了,被他的一巴掌,打得整個人都瘋了,所有的怨恨一齊涌上心頭、所有我知道的冷酷和刻薄的言辭都加諸于他的身上,似乎千錯萬錯全都是他的錯?!?/br> “他說了些什么?” “不記得,不記得了,只記得突然間,他就倒下去了,就那么在我眼前筆直地倒下去了……我慌了,拼命叫他,喊他,搖他,可他一點回應都沒有?!?/br> “沒想過救他?不知道他的藥放在哪兒?”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在聽見我尖叫的那一刻,我媽就沖了進來,看見倒在地上的人,她立刻找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藥,但是藥卻怎么也喂不進去,順著嘴邊又流了出來,我媽也嚇傻了,癱在地上用手指著我卻什么也說不出來。等李媽叫來林醫生的時候,他早走了,再回不來了?!毕耐袂嗤V沽藬⒄f,整個人仿佛回到了沐山倒地的那個時刻,雖然使用了驚慌和尖叫的字眼,可她的語氣始終是淡淡的,神情中透著幾分壓抑和顫抖,看的出并非是出于悔恨,而是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沐華記得自己是痛恨沐山的,這個陰險無情的男人害死了最愛她的兩個女人,最后卻死在他最愛的女人手上。她該高興嗎?開心嗎?大笑嗎?沒有!什么也沒有!血緣就是這么一種奇妙的東西,它就像深植于心的棘刺,不管你如何違抗它的意志躲著它走,它依然緊緊的纏繞著你,至死方休。 沐華覺得此刻的心快要窒息得爆炸了,心中不斷顯現出自己和父親的爭吵、冷戰、忤逆和反抗,那一幕一幕像被風吹亂了的書頁一樣飛快翻了過去,最后停在一張極不起眼的殘頁上,那是沉淀于她內心深處關于沐山的記憶。 那時她剛剛被迫搬到方家,盡管方潔很喜歡她,但對這個不想說話,也不想睡覺,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足不出戶的小姑娘有些束手無策。 有一天深夜,沐華發現沐山躡手躡腳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是把自己賣了還是像舊家俱一樣丟到外面去?沐華趕忙閉上了眼,心里暗暗想著對策。 可是等了很久,什么動靜也沒有。 沐華微微張開眼,偷偷看向父親。 只見沐山就這么靜靜地看著自己,半晌,微微俯□,略帶遲疑的將食指探向自己的鼻子,輕輕刮了一下,然后就像被燙了手一般又縮了回去。 爾后,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記憶就是這樣,不該美好時美好,不該痛苦時痛苦。想象著這個囂張的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穩健的呼吸和強有力的心跳一點點衰退,慘白虛弱,倒地不起的情景,從來沒有失敗過的他最終還是匍匐于死神的腳下,向宿命俯首稱臣。沐華有種想哭的感覺,前所未有的想哭。 丁默遠快步返回書房時,屋子里的兩個女人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像雕塑一樣紋絲不動,他輕嘆道:“起來吧,這是董事長生前常用的發梳,上面還保留了幾根頭發,你帶去鑒定中心看看能不能用?如果不行,再來找我們?!?/br> “好的?!毕耐袂嘟舆^丁默遠用封口袋裝好的發梳,一只胳膊支撐著冰冷的地面,慢慢起身,長時間的跪在地上讓她的膝蓋幽冷而麻木,可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最好能連心一起凍結就好了。幾乎從記事起,卑微、痛苦和茫然的感覺就成了家常便飯,奇怪的是人一天天變老,心卻至今無所改變,夏婉青覺得自己就像個被惡運纏身的癮君子,習慣了拿不幸下飯吃,缺了這記調味反而會更加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