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伸手按在樹干上,她用力地摳著樹皮。水蔥似的指甲接連折斷,有血痕順著滲出來,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傅母說她睚眥必報,說她如果得知此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她瞞著她。葉薇知道她希望自己做怎樣的選擇,可這回注定她要違背她的心意。 知道了這樣的血海深仇,她再也不可能放下仇恨、抽身離去。這回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母親,即使豁出這條性命,她也要讓魏國夫人還有她的女兒血債血償! . 皇帝最近喜歡一個人待著,在御書房內,或者在別的地方,連高安世都不讓跟著。沒人有上前打擾,耳邊總是那么安靜,他可以閉上眼睛,讓自己從繁冗的俗務中抽離出來,獲得片刻的輕松。 他在等一個結果。 這段日子他做了很多,有些事情下決定的時候都懷疑自己將來會不會后悔,可最終還是沒有退卻。他曾說過,這世上讓他真心在乎的只剩兩人,母親和阿薇,可他卻設了一個天大的陷阱,去算計這個被他真心在乎的阿薇。 他派賀期去南邊尋找楚惜的故人,最終在寧城鄉間尋到了傅母安氏。當年宋演的人講宋楚惜靈柩送回惠州,同時還打算清除她的仆從侍女。生死關頭,安傅母耍了不少手段,最終在虎口下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那之后她便一直躲在鄉間,如果不是這次賀期尋過去,還不知要藏到什么時候。 他的本意只是想從安氏那里得知些楚惜的往事,作為戳穿葉薇的證據,可沒想到她會給她帶來這樣的消息。整整思考了一個晚上,他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葉薇,如果她不是楚惜,知道這件事也沒什么大礙,但如果她確實是,那么這真相對她來說就太重要了。 距離那個傍晚已經過去四五天了,這么長的時間,應該夠她打探到安傅母的住處了吧?他了解她的性子,茲事體大,她又多疑謹慎,此番必然不會只聽信他一面之詞。她肯定會找到安傅母,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從她嘴中得到最確切的消息。 那么再過兩日,應該就能見到她潛入安傅母的居處了——如果她真的是楚惜的話。 皇帝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面無表情地在宣紙上寫著什么,外面忽然傳來聲音,是高安世立在珠簾外輕聲道:“陛下,那邊來人了?!?/br> 他手停住,“讓她進來?!?/br> 珠簾挑起,有女子裹著黑色的披風,恭敬地跪在屋子中央,“奴婢木樨,參見陛下?!?/br> 皇帝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說吧,大晚上過來是發現什么了?” 當初派這宮女過去時便交代了她,如果沒特別重要的事情輕易不要來永乾殿,免得被葉薇發現。她不是不曉事的人,既然冒險來了,必定有她的理由。 “啟稟陛下,奴婢在頤妃娘娘的寢殿內發現了一個東西,覺得應該交給您看看?!闭f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子,交到了高安世手中。 皇帝接過打開,倒出了兩顆黑色的藥丸,“這是什么?” “這是奴婢在頤妃娘娘床榻內側的暗格中發現的,原本裝在一個白玉小瓶中,奴婢害怕被發現就只取了兩粒出來。來之前奴婢已經仔細驗過,發現它是……” 皇帝不自覺捏緊了瓶子,“是什么?” “是避孕的藥丸?!?/br> 木樨說完之后立刻低頭,準備迎接接下來的勃然大怒。然而讓她意外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半點動靜。她猶猶豫豫地抬起頭,卻見皇帝依然維持剛才的姿勢坐在那里,臉上的神情居然很平靜。 她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繼續擔憂,硬著頭皮道:“若陛下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告退?!彼蠲ケO視頤妃娘娘,發現異樣便來回稟,現在事情說完了,得趕緊回去,時間拖久了擔心被景怡宮的人發現。 木樨下去了,高安世也跟著下去了,皇帝依然坐在那里。手中的藥丸被握得久了,裹上層溫熱。他看著那黑色的東西,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不怎么生氣。 心中充盈的,是一種意料之中的無力感。 就好像很早以前這個想法就開始滋生萌芽,他只是一直不曾發覺,又或者發覺了,但是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面對。 那次在冰窖中,他第一次讓她給他生個孩子,后來又說過許多次,如今想來,沒有一次她是認真答應過的。 原來她一直都不愿意給他生這個孩子。 原來她說過的那些話,全部都是在騙他。 他想笑,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就像被扼住了一般。右手一點點用力,他幾乎要將那小小的藥丸捏碎。它們不該出現在他面前,沒有它們他還能在欺騙的謊言里待得久一點,不會像如今這樣,在宮人面前狼狽不堪。 “陛下……” 他一把抓過桌上的硯臺,狠狠地擲過去,“滾出去!” 高安世被墨汁淋了一身,擦都不敢擦便“撲通”跪下,“陛下恕罪,微臣有要是稟報!”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氣,過了許久才聽到他壓抑的聲音,“什么事?” “您安排在景怡宮的影衛剛剛遞來消息,說頤妃娘娘看著不太對勁,像是……像是今晚有什么計劃……” 今天晚上? 皇帝牙關緊咬,“這么著急么?她想見安氏,正好朕也有許多話想跟她說,那就今晚一并解決了吧!” . 沒有帶更多的宮人,皇帝和高安世一起去了翠竹軒。這是宮中一處閑置許久的宮殿,只住著幾名負責打掃的宮人,地處偏僻,向來無人問津。 安氏便被他安置在這里。 皇帝隱身在庭院中,身上的墨色大氅與黑夜融為一體,成了最好的掩護。他面對的地方便是安氏居住的房間,三級臺階通上去,是清幽雅致的走廊。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里,袖長的雙手在寬大的衣袖中慢慢攥成了拳頭。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宮娥打扮,臉上也做了些手腳,第一眼看過去竟差點沒認出來。 她在門前立了片刻,伸手叩門。里面過了一會兒才傳來回音,是安氏帶點防備的聲音,“誰?” “妾名若水,江南寧城人士,聞得夫人喜好笛曲,所以上門請教。望夫人不棄鄙賤,賜妾一見?!?/br> 房門打開,安氏一臉震驚地看著她,“你是什么人?” 葉薇微笑,“此地不宜談話,夫人能否容我進屋一敘?” 安氏仍在猶豫,葉薇拿著個玉佩在她眼前一晃,她驚愕地睜大眼睛,“是沈……” “噓——” 安氏沉默片刻,終是側身讓她進去,然后關好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