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在靜謐的環境中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重錘擊中她的心房。 羽睫輕顫,她慢慢睜開眼睛。視線所及是銀白的道袍,玄色絲履,男人手中握著拂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淡然得仿佛神靈俯視眾生。 這感覺太過熟悉,讓她想起從前的許多次,她偷溜到三清殿旁觀他帶領弟子誦經。那時候端坐上位的他,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清貴如謫仙,比身后的道君塑像還遙不可及。 一度讓她怨恨絕望的遙不可及。 勾起唇角,她輕輕笑了,“沒想到你還愿意來見我?!?/br> 謝懷神情淡淡,“你費這么大周折跑來三清殿,不就是想要我見你?” 姚嘉若笑著點頭,“對,沒錯。我費這么大周折,是為了見你。只是沒想到天一道長居然這般大膽,這個節骨眼上與我暗中聯系,就不怕惹上麻煩?” 謝懷看她片刻,“既然姚娘子這般為貧道考慮,那么,如您所愿?!闭f罷,當真轉身離去。 姚嘉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看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帷幕,才猛地從蒲團上站起來,橫擋在他面前,“謝飛卿!你……你在戲弄誰!” 謝懷冷淡抬眸,“姚娘子,定城翁主,事到如今,希望你能搞清楚狀況。你想見我,所以我來了,但這不代表我會在這里和你浪費時間。我耐心有限,有什么話你挑重點的講了,那些欲說還休、裝腔作勢的把戲能免則免。今非昔比,你已經沒那個資本和我玩這套了?!?/br> 姚嘉若氣原本氣得肩頭亂顫,卻被他一聲“定城翁主”喚得身子一僵,眼神都變了。 那稱呼實在久違,讓她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出嫁前,她還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翁主,跟在母親旁邊游園子,卻在無意間瞥見湖邊的一個身影。 流水潺潺、綠葉掩映,那人一襲青衣、截然獨立,周遭是熱熱鬧鬧、花團錦簇,他渾身上下卻散發出凜冽寒意,隔著那么遠的距離都讓她無法忽視。 她有點驚訝,更多的還是好奇,扯了扯母親的衣袖問道:“那邊那個人,我看他穿著道袍,是母親打算獻給舅舅的道士嗎?” 母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點頭道:“是?!?/br> “大家給舅舅獻了那么多的道士,個個都被趕了出來,這個人能成嗎?” 母親笑著點點她腦袋,頗有信心的樣子,“你可別小看他。這位謝道長和以前的那些人不同,的的確確是位得道高人。我看就算是你舅舅,這回也挑不出毛病來?!鳖D了頓,“怎么樣,你想見見嗎?” 事后回想起來,那天從一開始自己就有些反常。她對于這些道人方士其實是很不屑的,舅舅沉溺的煉丹修仙之術,在她看來荒謬不已,不過是些滿口玄虛的所謂高人摸準了上位者的心思,出來招搖撞騙罷了,不值得注目??赡翘焖粌H破天荒地主動詢問起一個道士,更在母親提出那個問題后,裝模作樣思考片刻,最后慢慢點頭,“既然是高人,那就見見吧?!?/br> 母親吩咐宮人去請他過來,而她則懷揣著莫名緊張的心情,立在原地等他。 她看著他跟在宮女身后,一路分花拂柳、步履從容,離她越來越近。終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目光卻徑直迎上母親,頷首和她見禮。那模樣,就好像旁邊沒有站著她這么個人似的。 母親笑道:“謝道長,這是孤的女兒,定城翁主。嘉若,這位便是謝飛卿謝道長?!?/br> 打從看清他的容貌氣度,她便知母親的自信從哪里來。這樣的一個人,不需要講什么,只用站在那里,便是尊供世人跪拜的真神,不容褻瀆。 她眼睛大大地睜著,呆呆地看著他。而他的視線也隨著母親的話,第一次落到她身上,依然是那樣淡漠,流水落花般輕易掠過,片刻后微微頷首,“定城翁主?!?/br> 第99章 嘉若 他語氣平靜,她卻仿佛受了什么驚嚇,竟不自覺后退了一步。母親沒有發覺她的異常,依然言笑晏晏,反倒是他視線下垂,瞥了瞥她移動的右腳。她有些窘迫,好在下一瞬他便移開了目光,繼續與母親交談。 她暗舒口氣,慶幸他沒過多關注自己的失態,想不到這人看著傲慢,居然很懂得給人留面子??墒悄曀麄饶樒?她忽然反應過來,他的態度那么自然,不是因為想給她留面子,只是單純地沒把這件事放在眼里。 就像落葉飄到地上,它發生了,他給予注視,可對于落葉之后要漂到那里,他全不在意。 于他而言,她和一片葉子、一塊石頭沒什么區別。就連尊貴的身份,也不能讓她在他那里博取更多的注意。 耳邊是他和母親的談話聲,她心頭卻越來越煩躁,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們,“我……我想起來今日的琴還沒練,阿母,謝……道長,我先告退了?!?/br> 母親點點頭,而她離去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發現他雖然面朝自己的方向,視線卻越過她落到了遠方。那里有和緩流云、蔚藍天幕,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面上沒什么表情,眼睛里卻有她瞧不懂的情緒流露。 他沒有看她。 . 姚嘉若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般在意一個陌生人的注意。他是她素來瞧不上的妖道,是她母親送進宮去討兄長歡心的工具,換做從前,別說擾亂她的心,便是讓她多看幾眼也不可能??墒窃俨辉赶嘈?,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對這個男人很好奇,很感興趣。 她想接近他。 謝懷在公主府里一共住了三十幾天,這期間母親徹查了他的背景,確保他對皇帝沒有什么不臣之心。而與此同時,姚嘉若總是找各種借口去見他,可他的態度總是淡淡的,直到他離開公主府,兩人說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二十句。 延和二十三年六月,謝懷以天一道長的身份入宮進獻仙丹,如母親預料的那般,立刻便取得了陛下的信任。母親因此得到豐厚的封賞,喜不自勝,笑著說有天一道長在陛□邊,以后就更容易掌控君王的心思了??勺屗齻凅@訝的是,不過短短幾個月,陛下對謝懷的信任便逐漸發展到了可怕的地步,最后居然提出要禪位! 朝野因此而動蕩,無數人指責謝懷,也指責將謝懷獻給陛下的母親。她在府中憤怒地摔了杯子,覺得自己信錯了人。 姚嘉若明白母親的心情,她的權勢是靠著兄長的寵愛得到的,若是他退位后被架空,她的處境自然也危險了,這樣的情況是她絕不愿看到的。 可比起這個,她更在意的居然是謝懷的想法。如果只是為了權勢,他帶著陛下修道便夠了,沒必要把他攛掇到禪位的地步。事情鬧得太大,也就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無論最后的結果如何,以后針對他的陰謀算計都少不了了。 他到底是為了什么? 太過好奇,以至于她真的跑到了宮中。她幼年時經常在宮里小住,那里至今還留有專供她居住的殿閣,等到夜深人靜,她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偷偷潛到了謝懷居住的地方。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個月圓之夜,又大又亮的玉輪懸在半空,照得庭園里滿地白霜。她一路過去都沒遇到阻礙,心中還有些疑惑,等到輕手輕腳地推開殿門,卻被突然闖入視線的人影嚇得悚然一驚。 謝懷背對著她立在屋子中央,手里捏著什么東西,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頎長的背影,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他沒有回頭,也不管開門的人是誰,直接斥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她這才覺得自己太過沖動,這么沒頭沒腦地跑過來算什么?他又會怎么想她? 咽了口唾沫,她決定先發制人,“謝飛卿,我是來找你算賬的!你到底在玩什么!” 他還是保持著背對她的姿勢,似乎打算像從前那樣無視她。怒火忽然就燒了起來,她覺得這個人怎么能這么可惡,靠著她母親的幫助入了宮,轉頭卻把她們推到這千夫所指的位置,現在還敢對她不聞不問! 忘恩負義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