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關于宋楚怡的,關于謝懷的,關于……那個擔著她夫君名頭的男人的。 命運好像是場早有預謀的輪回,上一世影響過她命運的人全部在這九重宮闕內重逢,而她明明是他們每個人記掛心頭的執念,卻不得不遮遮掩掩,唯恐被人發現身份。 想想還挺滑稽的。 輕嘆口氣,她終于覺得無趣,神情索然地抬頭,卻又瞬間呆住。 三步之外的岸邊,玄衣高冠的男人沉默佇立,右手按劍,烏黑的眼眸凝視著她,辨不出情緒。 他們中間隔著粼粼的池水,遠遠望去,如同被天塹阻隔的牛郎織女,竟生出股悲傷的意味來。 “陛下?!比~薇終于回過神,就這么站在舟頭朝他福了福身子,“這么晚了,您怎么會來這里?” 皇帝笑了,“這么晚了,阿薇不是也在這里?”順手摘下佩劍,用劍鞘劃了下池水,“月夜泛舟,還是獨自前來,阿薇好興致?!?/br> 葉薇覺得他的話別有深意,還沒想出究竟來,他已慢騰騰踩上踏板,步履從容地走上了舟頭。 他在她面前站定,低下頭看她的眼睛,“你還沒回答我,這么晚了,在這里做什么?” 葉薇眨眨眼睛,老老實實道:“臣妾夜讀崔如璟游嘉河的文章,一時沒忍住,就跑來效仿先賢了?!?/br> 她眼神清澈,說話的時候直視著他,沒有半分閃躲。他瞧見她滿臉的坦蕩,心中的懷疑終于散去。 大晚上不在寢宮睡覺,卻在他經過的途中劃船吹笛,怎么看都有些湊巧和刻意。他本以為這中間有什么手段,存了戒備而來,如今卻發現還是自己過分多疑。其實仔細想想也是,御前的規矩一向嚴謹,他不認為她有本事能搞到自己的行蹤,而且他今晚本來就要去披香殿,若不是半道改變主意此刻已經在那里了。她就算要用這種辦法見他,也不用挑今天晚上。 “剛才朕遠遠的聽見你在吹笛子,不過很快就停了。為什么不吹下去?” 居然被他聽到了? 葉薇默念句“真夠巧的”,然后微微一笑,“臣妾擔心吵到旁人。這么晚了,在這兒吹笛子太招搖?!?/br> “既然知道招搖,怎么還跑出來?”他語氣平靜,卻又帶點欲說還休的意味,“容朕想想,這情景怎么有些熟悉?好像在不久之前,朕才帶著某位姑娘一起來過。湖光山色、月影朦朧,如今想來,真是令人懷念……” 葉薇眨眨眼睛,明白了。 他認為她是難忘兩人之前的回憶,所以才深夜跑到這兒故地重游。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猜測也沒錯,自己確實是對那次月夜游湖的經歷念念不忘,這才跑出來的。 再覷見那英俊的眉目,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些日子兩人雖然一直不曾見面,她心中卻很踏實。因為清楚宋楚惜的事情已經被他知曉,也就不急著去他面前晃悠。一則,是給他個消化此事、籌謀對策的時間,二則,她也實在擔心自己這個時候湊上去,說錯什么會被遷怒。 在以為救他的是宋楚怡、整件事都是左相的陰謀時,他尚且對當年的少女念念不忘。如今真相大白,他終于知曉那些以為的“欺騙”不過是個誤會,宋楚惜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本就是他小心翼翼珍藏在心中多年的女子,如今更是被徹底奉上神龕,成為任何人都無法逾越的存在。 第66章 泛舟 葉薇不認為自己敵得過被記憶和思念美化過的故人,也就知情識趣地躲到一邊去,打算等過一段時間,宋楚惜的影響力別那么嚇人時,再重新想辦法在他那里博好感。 聽起來似乎挺困難的,不過她也沒多擔憂。男人的心就是那樣啦,再傷心難過有幾個月也就好了,到時候別的女人只要對了胃口,還不是來者不拒? 計劃得十分周全,誰料老天偏要玩笑,本該繼續保持距離的兩個人居然會在這里偶遇,還是這樣似曾相識的境況。 而皇帝看她的眼神,也籠罩著讓她鬧不明白的情緒。葉薇懷疑,也許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在這里見到她他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許多念頭轉過,時間卻只過了短短幾瞬。她勾起櫻唇,沖他莞爾一笑,有些羞澀,但更多的還是坦然,“陛下既然已經猜到,臣妾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臣妾確實是懷念與您把臂同游的經歷,才會來這里的?!?/br> 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的目標也就是在有宋楚惜的前提下,還能在他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如今機會擺在眼前,要是搞砸了回頭還怎么對付她那個權傾朝野的爹? 大大方方地承認完這個,她主動擁住他的腰,臉頰貼上冰涼的衣襟,“看來老天都在幫著妾身,才會讓我們在此遇上。如今船夫不在,夫君可愿屈尊為妾身掌舵,帶我去訪藕花深處?” 女子身上幽香陣陣,混雜著馥郁的荷香,縈繞在他鼻尖。深吸口氣,他有點恍惚,分不清是她更香,還是這滿池新蓮更香。 掰開她的手,兩人分開一點,他回頭望見岸邊已經有人趕了過來。高安世帶著五六個小黃門,還有服侍她的妙蕊、憫枝,全都眼巴巴地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卻不敢上前。 瞧著那一張張臉上的不安,他忽然生出股惡作劇般的沖動。情緒積壓太久,他也想放縱一回,不去考慮任何可能的后果,只要自己痛快了就好。 順手抽出佩劍,雪白的劍刃冰寒凜冽。葉薇詫異地看著他,而他沖她挑了挑眉,露出今晚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你不是想去藕花深處么?我這就帶你去?!?/br> 寶劍劈下,綁著石樁的繩索應聲而斷,他再撿起船槳撐了下,小舟立刻飄飄搖搖離開岸邊,朝太液池上而去。 “陛下……”高安世焦急地沖到岸邊,“您……您這是做什么?湖上風浪大,當心危險!” 他負手立在舟頭,右手攬住了她的腰肢,“誰也不許跟上。擾了朕和慧貴姬的興致,讓你們提頭來見?!?/br> 眾人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言,只能眼睜睜看著輕舟載著那相擁的兩人,越漂越遠。 . 一直到高安世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葉薇才終于扭過頭,滿臉欽佩地看著身邊的男人,“陛下您真是……能人所不能、想人所不想,臣妾佩服!” 不就是丟下宮人、帶著她來劃船而已,至于這么大反應? “您身為天子,居然真的當了臣妾的船夫?;仡^被人知道您給我劃了船,臣妾肯定得被宮里宮外唾沫星子淹死。不行,到時候您一定要出面澄清,是您自己要劃船的,不關我的事!” 皇帝繼續淡定劃船,前方已經有一片蓮葉藕花遙遙在望,“這恐怕不行。確實是貴姬娘娘提出了要求,在下才勉為其難滿足你,又怎能顛倒黑白?不過娘娘也別裝膽小,你攛掇侍女弄來小舟、深夜在此玩樂,實在是膽色過人。在下有些好奇,您如此行事,就不怕被責罰?” “若是皇后娘娘掌權,臣妾當然不敢啦。不過襄愉夫人寬和大度,才不會和底下人斤斤計較呢!只要臣妾不鬧出什么亂子,她不會怪我的?!?/br> 她一提起皇后,皇帝便覺得那點好心情消失殆盡,冷淡地“嗯”了聲就不再說話。葉薇好像才察覺不對,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陛下您怎么了?因為臣妾說皇后娘娘斤斤計較,所以您不高興了?那我不說就是了……” 分明是認錯的態度,卻沒有否認自己剛才的言論,只是表示自己以后不會再講。 他來了興趣,正好小舟也劃到了荷葉邊緣,于是將船槳放下,就這么停在了這里。 “你很不喜歡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