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他仰頭看著忙碌的少女,一時不知該作什么表情,只能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梨子總是遭毒手”。 少女還沒察覺自己的惡行已經被發現,摘得不亦樂乎。他覺得不能再這么下去,抵唇清了清嗓子。 她的動作立刻僵住。 枝葉被撥開一點,他看到一張靈動而美麗的面龐,小心翼翼地探出來。少女的眼眸亮得驚人,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星,忽閃忽閃地迸出光芒。 她好像還沒弄清楚狀況,猶豫道:“你是?” 他忽然覺得這情況很好笑,表情就沒有忍住。微微揚眉,語氣戲謔,“偷了我的梨子,是不是也得分幾個給主人???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br> 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做賊心虛的少女在聽到這話后居然手一抖,那碩大的梨子就那么直愣愣地砸到了他的頭上…… . 一盞茶之后,他揉著被砸痛的額頭,坐在樹下閉目養神。而肇事者討好地跪坐在他旁邊,就這件事進行深刻的反省和道歉,“我也知道,偷拿別人的東西不好。如果你是貧苦老百姓,需要靠著果園謀生,那我肯定不會偷你的梨子??赡憧纯催@青云觀香火多旺?我祖母大把大把地往這里撒錢,您身為觀主,怎么會在乎幾個梨子呢?” 腦袋倒是靈光,這么快就判斷出他是觀主,而不是普通的道士。 懶洋洋地掀起眼皮,他笑得矜持,“理由很充分,不過對道君稍微欠點尊重。來,重新說?!?/br> 她立刻調整表情,“弟子是覺得,道君如此慈悲,必然是希望眾生都能過得自在舒心。弟子在這山中終日無聊,萬不得已之下才跑到果園摘了幾個梨子,實在是為了陶冶情cao,并非貪圖口腹之欲?!?/br> 他瞥一眼已經被吃得干干凈凈的果核,對“不貪圖口腹之欲”的少女點頭,“這就是你的解釋?好,貧道聽完了,可以容我離開了么?” 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長且慢!你先答應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敢做不敢認,算什么英雄?” 她可憐巴巴地回道:“區區小女子,弱質纖纖,不敢稱英雄!” 白嫩的小手牢牢地攥著青色的道袍,她滿臉期待地看著他,仿佛他的回答可以左右她的命運。謝懷被這樣的眼神看得發毛,沒想清楚一句話便脫口而出,“放心,我沒那么多時間和小孩子計較?!?/br> 詭計得逞,她立刻喜笑顏開,“多謝道長!道長你果然是得道高人,境界非我等凡人可以比擬!” 眼看著她一壁奉承一壁后退,很快就要閃出視線,他終究沒有忍住,“喂,等等!” “什么?”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歪著頭想了想,似乎是覺得把名字告知一個出家人也不算壞了閨訓,很爽快地給了回答,“我是跟著宋老夫人來觀里參拜的,她是我祖母。至于我自己……我叫宋楚惜,楚楚動人的楚,惹人憐惜的惜。謝道長你要替我保密哦!” 潔白的手指豎在唇邊,她對他做了個很俏皮的表情。瞬間臉上的稚嫩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晃花人眼的俏麗,如破云而出的朝霞。 這個樣子,哪里是楚楚動人,分明是明媚鮮妍得咄咄逼人才對。 . 事后謝懷曾經就這天的事情表示了疑惑,“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你當場跑了我也不會特意去打聽是誰偷的梨子,所以你為何要那么辛苦求我替你保密?成功之后還告訴了我你的閨名,就不怕我出爾反爾?” 當時宋楚惜正在抄一支曲譜,聞言詫異抬頭,“你是出家人,怎么會出爾反爾?” “出家人就不能出爾反爾?” 宋楚惜想了想,“也是,現在道觀越來越多,壞道士也越來越多,出家人不一定信得過了?!?/br> 她說起壞道士,讓他有點尷尬。今上尊崇道教,賦稅徭役都全免不說,每年還會支大筆銀錢來扶持道觀。這樣的情況下,民間便滋生出許多投其所好的人,jian惡之徒打著修道的幌子,暗中卻行著jian|yin擄掠之事,光是去年就發現了兩起道觀暗鑿地窖、囚禁少女的丑事。 “對啊,壞道士很多的,你為何信我?” “可能是看您的面相吧?!彼隙ǖ?,“恩,一定是這樣。如您這樣的風姿氣度,當然是重信守諾的君子,說了會保密就絕對會保密。至于告知閨名,我都求您幫忙了,肯定也要表現出誠意才行,這樣才公平嘛?!?/br> 好好的一個名門閨秀,卻當著男人的面夸他的皮相,還滿臉都是光風霽月的坦蕩。 謝懷覺得,這個女孩子活得很自在。 雖然身體被種種規矩束縛,她卻從未有一刻真的屈服于這種規矩。仿佛振翅而飛的雄鷹,廣闊天地才是真正的歸宿,之前種種不過搏擊長空前的蟄伏與等待。 他們倆的境況,倒真有些相似。 第55章 心意 宋老夫人侍奉道君極為虔誠,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青云觀小住,時間從半個月到兩個月不等。宋楚惜并不是每次都會跟著,但在認識謝懷之后,但凡祖母要來參拜,她都會跟著。 她這么跟謝懷說的時候,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跳兩下,盡量平靜道:“為何?認識了我,這道觀難不成就變得有趣了?” “肯定??!”她道,“我終日養在深閨,根本沒多少機會外出,身邊的傅母又管教嚴苛,真的是要苦中作樂才能堅強地活下去。如今有這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找朋友玩,怎么可以放過?我跟你講哦,祖母見我每次都主動要來青云觀,覺得我特別虔誠呢!” 朋友。他覺得很有意思。 雖然身為出家人,他很少有接觸女子的機會,不過想也知道如今這世道,有幾個女人會這么坦蕩地和男人交朋友?但凡牽扯深了,個中情由便耐人尋味。 可他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當真是毫無雜念。 他們從相識到別離,一共兩年又八個月,她對他從未有過逾越朋友的感情。 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 . 相處的時間稍微多一點,就能窺見惠州宋氏不太正常的內宅關系。父親在煜都把持朝政,身為他的嫡長女卻被養在惠州老家,不能不讓人懷疑她是被放棄了。 “沒錯啊,我就是被放棄了?!鄙倥Σ[瞇地拈了顆櫻桃放進嘴里,“我跟你講哦,在煜都的那個家里,有好多人盼著我生場急病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