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他的手用力了幾分,讓她覺出絲痛意。意識到不能再這么下去,她一把抓住他衣襟借力站好,然后疾步后退,離開了他懷抱。 謝懷看看自己被扯亂的衣襟,再面無表情地抬頭,平靜地看著葉薇。 冰天雪地里,他臉色有些發白,話也說得很慢,帶著股迫人的壓力,“我再問一次,你、是、誰?” 葉薇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我是陛下的妃嬪,偶然經過此地,不想沖撞了道長。見諒?!闭f著就想離去。 可她沒能成功。 剛剛太著急沒注意,這會兒才發覺右足居然扭到了,多走一步便痛得鉆心。她撐了會兒還是沒挺住,慢慢蹲下來,就這么跌坐在積雪覆蓋的地上。 懊惱地低著頭,她不敢看他,只是在心里不斷咒罵自己這悲催的命運。 余光瞥到他月白色的袍擺,正慢慢靠近,行動間露出絲履前端的銀色團云紋樣。 他在她面前蹲下,葉薇以為他要替自己檢查傷口,誰知他只是專注看著她,眼眸在蒼白面色的映襯下黑得驚人,“你叫我謝飛卿,你認識我?” 葉薇很早以前就覺得,這個謝道長隨意起來時是真隨意,可他若是認了真,周身的氣場能唬得你半句假話也不敢說。 不過還好她和他認識得久,對此還有點承受力。 “我……我前段時間遠遠瞧見過道長,當時好奇,便問了旁人。他們告訴我的?!彼銖娨恍?,“您是天一道長身邊的人對吧?” 宮中不留男人,唯一可以名正言順留在里面的便只有建章宮那批道士。還得是天一道長身邊得臉的,不然大晚上哪敢在太液池邊吹笛子玩兒! 沒想到謝道長放著好好的觀主不當,居然入宮追隨了那個老騙子! 簡直墮落! 他聞言眸光一閃,看她的眼神更犀利了三分。葉薇下意識覺得哪里不對,可他緊接著的動作讓她打消了所有念頭。 右手握住她足踝捏了捏,她痛得低呼,而他收回手淡淡道:“沒有脫臼,扭到了而已?!?/br> 這是……讓她放心嗎? 葉薇哦了聲,“謝謝道長。那個,我的侍女應該馬上就會尋過來了,您、您不用管我。眼看這雪也越下越大了,您先回去吧?!?/br> 孤男寡女、半夜三更,要是被人看到就說不清了。而且她現在也著實不敢和他待下去,腦子里亂糟糟的隨時可能說錯話??! 她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他卻紋絲不動。她剛想再催他,便被他一個眼風掃到,“你說,如果這會兒角落里冒出個人把你推到冰湖上,有什么三長兩短旁人也只會當你是一時失足吧?” 背脊竄上寒意,她開始覺得自己這么冒冒失失跑到這里太不謹慎了。這不是家中,而是危機四伏的宮廷,她仇人還那么多,實在不該如此大意。 不過話說回來,她家里也沒安全到哪里去,不然能害她丟了一條命么…… 見她不再說話,謝懷冷著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看起來沒什么情緒,然而寬大的袖袍內,攥著竹笛的手卻在慢慢用力,直到手背青筋凸起。 葉薇抱膝坐著,身下很涼,她卻不敢讓謝懷幫忙,寧愿自己受會兒凍,只盼望妙蕊她們快些尋來。 不過漸漸的,她思緒開始飄飛,覺得眼前的境況和從前有些相似。那時候謝懷教她吹笛子,她喜歡在地上鋪張席子坐著,他不好和她擠在一起,就在旁邊站著聽她吹奏,時不時刻薄兩句。 那時候的他,還不是如今這陰郁沉默的樣子。 遠遠的傳來妙蕊的聲音,她連忙轉頭,“謝道長,我的侍女找來了,您可以走了?!鳖D了頓,“方才,謝謝您陪我?!?/br> 謝懷瞅瞅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句話沒說便轉身離開。葉薇沒料到他這般干脆,目光下意識地追隨他的背影。 和從前如出一轍的挺拔頎長,只是多了寂寥和隱忍,讓她百感交集。 在她的印象里,他們分別還不到一年??蓪嶋H上,他已獨自在人世生活了五年。 時光倏忽而過,他依然是瑤林玉樹般的絕世男兒,卻已變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樣。 他忽然回頭,葉薇猝不及防,端端與他的視線對上。他深深地凝視她,緩慢勾唇,瞬間將顛倒眾生這個詞詮釋了個透。 葉薇怔怔地看著他,似乎透過漫天飛雪又看到了初見時那個瀟灑疏狂的謝飛卿。 是風和日麗的秋日,他站在梨樹下,對騎在樹枝上的她一臉戲謔,“偷了我的梨子,是不是也得分幾個給主人???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br> 那樣好看的面龐、那樣動聽的聲音,驚得她雙手一顫,剛摘的梨子就直愣愣地砸到了他頭上…… . 腳上的傷不是什么大事,上了藥養兩天就好,正好葉薇也不用出門,可以安心在披香殿抄經。不過現在她對這特殊待遇格外痛恨,巴不得到小三清殿同跪,這樣也能找個機會和蘊初說說話。 她實在是好奇,究竟是發生了什么能讓謝道長那樣一個自在灑脫、厭惡束縛的人跑到宮里和一個老騙子狼狽為jian,這劇情走向不對??! 她就這么百爪撓心地盼著,到初九那天沈蘊初終于解脫,得以來披香殿找她。 “我跪了整整三天,腿都快斷了,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問我,不然我就讓你體驗下我的痛苦?!鄙蛱N初靠在胡床上,沒好氣地說道。 “辛苦了辛苦了?!比~薇殷勤地遞過去一杯茶,“當然是有重要的事?!?/br> “什么?” 葉薇斟酌了下句子,“就是,你知不知道楚惜jiejie有個走得很近的道士,姓謝……” 沈蘊初喝茶的手頓住,片刻后方道:“哦,知道。怎么了?” “楚惜jiejie過世后,你還有見過他嗎?你知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么樣?” 沈蘊初放下茶盞,“你問這個做什么?” 葉薇見她神情嚴肅,笑著打哈哈,“也不是為了什么,我就是好奇。楚惜jiejie的信里沒少提這位謝道長,說他貌勝潘安,讓人一見難忘呢!” “一見難忘……”沈蘊初輕笑,口吻里有刻意的平淡,“表姐過世后我和他見過幾面,后來就斷了聯系。我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br> 葉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