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譚敬喃喃低語, “你還是那么年輕?!?/br> 他如墮夢境,問自己怎會見到夢中人, 程蘭摸摸鬢邊的頭發, 笑了笑, “頭發是染黑的,我老了?!?/br> 她說完打量譚敬, 兩鬢斑白,昔日英俊的面容刻上深深的皺紋,唯有一雙眼睛清明依舊,他衣衫整潔, 腰背挺直,身姿不顯老態,反而經歷歲月,愈發傲雪凌霜。 譚敬視線投向她拿在手里的舊照片, 輕聲問:“當年你告訴我只拍了一張照片, 要求我好好珍惜,這張是……” 程蘭說:“還是原來那張, 我認識令愛,她把照片帶在身上, 一個偶然的機會,到了我手上,她也同意由我親手交還給你?!?/br> 譚敬走出柜臺, 隔著漫長的歲月, 再見故人,他努力克制激動的情緒,將自己放在老友的位置,顧慮她的家庭, 丈夫兒女,不敢逾矩,只客氣地問候,“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程蘭答非所問,環視面鋪,“新裝修過嗎,鋪子已經沒有記憶中的一絲影子,但我感覺這樣也不錯,更亮堂了”,稍頓,說出長久以來的心意,“我也一樣,過去的生活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若問我后悔不后悔,我只后悔一件事,沒早一點來找你,耽誤太久,希望從此以后,我們不再辜負好時光?!?/br> 譚敬意識到什么,顫聲問:“你現在是不是——” 他不敢猜,不敢想,她遠嫁南洋,應該過上好日子,家庭和美。 程蘭坦然道:“我現在一個人?!?/br> 譚敬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問出口。 程蘭回答他心中所想,“我很早就離婚回國,那段婚姻連七年都沒撐過去?!?/br> 譚敬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你回國為什么不找我?” 程蘭心中一陣刺痛,“譚大哥,我聽說譚伯去世,你也結婚生子,我哪有臉找你,我能做的,就是不再打擾你?!?/br> 譚敬平復情緒,以為程蘭不想舊事重提,苦笑道:“你說的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年事漸長,身體健康比什么都重要,還能看到你,我總算了結一樁心事?!?/br> “譚大哥”,程蘭走近一步,握住他粗糙的手,“你誤會我了,像你說的,我們上年紀了,日子能看到頭,那我們為什么不開開心心地過,現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偶爾見見面,聊聊天,就像知己那樣相處不行嗎?” 譚敬懂知交半零落的孤獨,他傷感又欣喜地點頭,“好?!?/br> 稍后他問:“你吃飯了嗎?” 程蘭搖搖頭,“沒有?!?/br> “走,跟我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br> 帶天井的小院、葡萄架、石桌、鼓凳、暖黃色燈泡……一如記憶中的模樣,幸好還有這方小天地保留原狀。 程蘭把包放在鼓凳上,轉身看懶洋洋趴在窩里的惡霸犬,笑著說:“樣子看著兇,實際上很憨嘛,看到陌生人叫都不叫一聲,怎么看家護院?” 譚敬端來香噴噴的紅燒rou,牛牛睜開眼睛,鼻子嗅了嗅,旺旺叫了聲。 “好香啊”,程蘭坐下,譚敬遞上濕毛巾,“擦擦手,我再去端菜?!?/br> 程蘭接過毛巾,看著譚敬的背影,無聲笑了。 五菜一湯,非常豐盛,嘗一口,還是老味道。 兩人邊吃邊聊,默契地避開過去的話題。 說起孩子,譚敬歉然,“一眨眼孩子們都長大了,我也沒給他們好的生活,唉,對不住他們啊?!?/br> 程蘭安慰他,“我見過譚佳人,是個很好的孩子,你一個人把他們拉扯大,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做不到像你這樣對孩子,在我兒子眼里,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br> 譚敬說:“不會的,你兒子一定會諒解你的?!?/br> 飯后,夜色漸深,譚敬拿車鑰匙開面包車送程蘭回家。 程蘭沒拒絕,“我住的地方有點遠?!?/br> 譚敬笑笑,“沒關系,孩子們都出去吃飯了,正好車在家里,我送你?!?/br> 程蘭問:“你什么時候學會開車的?我記得你對機械的東西沒興趣?!?/br> 譚敬說:“那都是以前的老黃歷了,有段時間手工面不景氣,我就去學開車,想跑運輸,拿到駕照,還是丟不開這門手藝?!?/br> 程蘭說:“一輩子堅持做一件事也挺好?!?/br> 陳年舊事猶如老酒,余韻悠長,飄于夏夜的風中,令人釋然。 而年輕人的愛恨更激烈一些,起初正常說笑的朱倩,猛灌了幾瓶啤酒后,崩潰哭訴。 “每次吃串串,我都照顧劉卓陽的口味,他吃什么我就拿什么,可他呢,連我愛吃番茄鍋底都不知道,或者說根本不關心,因為他討厭番茄?!?/br> “我把他當成自己不幸人生的救贖,父母、兄弟,無人在意我,起碼我們剛開始談戀愛時,劉卓陽還把我放在眼里的?!?/br> “他明明知道我在家里的處境,執意和我分手,我爸罵我賠錢貨,說任何一個女人,即使傻子,都有人要,偏偏我被人退貨?!?/br> …… 朱倩哭著,又倒了一杯酒,“我真想醉死算了?!?/br> 姜小白也上勁了,開一瓶啤酒對嘴吹,“我豁出去了,陪你喝到吐?!?/br> 譚勁恒勸也勸不住,看向jiejie,“她倆再喝就出事了,姜小白耍酒瘋,你扛得???” 譚佳人無奈,“還用你說,問題是我勸不住,你和常山少喝點,待會兒,咱們一人負責一個,把這倆醉鬼送回家?!?/br> 常山悄悄把桌子上的啤酒收進塑料袋,放到腳下。 姜小白豪言壯語,“朱倩,你不能吃悶虧,明天我就去套麻袋打劉卓陽那狗男人,非要把他揍一個生活不能自理?!?/br> 譚勁恒說:“對,朱倩姐,劉卓陽那孫子欠收拾?!?/br> 常山注視朱倩,這位把笑臉留給別人的姑娘原來生活這般不如意。 譚佳人說:“等你們酒醒了,咱們再合計怎么教訓劉卓陽,你們魯莽地去打人,會蹲拘留所的,嚴重的話,關進監獄都有可能,如果只是說說,那隨便?!?/br> 姜小白喝多了各種鬧騰,一手提一個空酒瓶,躥起來,“我現在就去找劉卓陽算賬,我要廢了他,為女同胞除害!” 譚勁恒翻白眼,使勁按住姜小白,“喝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你省省力氣吧?!?/br> 朱倩眼淚汪汪對著空氣罵:“劉卓陽你沒有良心,你……” 她不擅長罵人,臟話詞匯量有限,罵不出來,委屈的眼淚更是止不住。 譚佳人囑咐譚勁恒和常山盯住她們,“我去結賬?!?/br> 送兩個醉鬼回家,譚勁恒牽著頭重腳輕的姜小白。 姜小白甩開他的手,“我認識路,不用你管?!?/br> 話說完,邁開步子,但兩條腿不聽話,帶著她往電線桿上撞。 譚勁恒薅住她后脖領子,“你老實點?!?/br> 朱倩酒品還行,沒鬧騰,就是頭重腳輕走不動。 常山自告奮勇背起她。 譚佳人替她背著包,跟在后面。 朱倩在常山背上撲騰,“我不回家,我要住旅館,我沒有家,我不回去?!?/br> 譚佳人走到一旁按住她,“今晚跟我住,好吧?” 朱倩點點頭,“好,謝謝?!?/br> 快到家門口,她胃里翻江倒海,“快放我下來?!?/br> 可惜晚了,沒消化完的食物噴到常山脖子、臉上。 譚佳人手里還拿著半瓶水,趕緊掏出紙巾沾濕,幫常山擦臉。 朱倩哭著道歉,“對不起”,忙用袖子擦去他脖子上的穢物。 常山說:“沒關系,到家我自己收拾?!?/br> 好不容易回家,把朱倩安頓到小閣樓,譚佳人快速沖了個澡,在樓頂歇涼。 她拿出手機想給賀九皋發條信息道晚安,還沒點發送,賀九皋打過來。 “還在聚餐嗎,氣氛怎么樣?” 譚佳人嘆氣,賀九皋緊張,“怎么,不愉快嗎?” 譚佳人笑了,“你擔心我?” 賀九皋說:“廢話,我不擔心,擔心誰?” 親友以外,有個人被自己的情緒牽動,譚佳人很感動,她真心實意地說:“賀九皋,謝謝你擔心我,仔細想一想,能被你喜歡,我很幸運?!?/br> 賀九皋傲嬌,“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br> 譚佳人笑了,“說你胖還喘上了,坦白講,對我而言,你也不是唯一選項?!?/br> 賀九皋無語,“你這女人——你敢!” 譚佳人說:“息怒,我開玩笑呢,你可是稀世珍品,該擔心的是我,萬一你哪天移情別戀呢,約法三章,誰劈腿,誰補償,勉為其難,就用金錢修補破碎的心吧?!?/br> 賀九皋心情轉好,“我是始終只看一個女人的男人,才不會三心二意,不過你的提議我喜歡,金錢我不稀罕,我會想其他辦法向你索賠,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大度,這種事,我做不到灑脫?!?/br> 譚佳人好奇,“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怎么做?” 賀九皋認真思考,但哪怕預想,也火冒三丈,“我會糾纏不休,沒錯,我就是這種可怕的類型?!?/br> 譚佳人哈哈大笑,“你太逗了,放心,你沒做錯事,我們應該沒有分手的理由,你我才開始戀愛沒幾天,不要想些有的沒的?!?/br> 誰知,她說完這句話,賀九皋沉默不語。 譚佳人察覺出他的異樣,追問,“你不會有事瞞著我吧?” 賀九皋情緒低落,“上次你帶我逛如意街,你說對如意街感覺復雜?!?/br> 譚佳人接話,“嗯,最近聽說如意街要拆了,我還挺留戀,但住進新樓房,也還好吧?!?/br> “你還說過你母親因病去世……當時我沒仔細問,害怕惹你想起傷心事”,賀九皋斟酌道,“倘若如意街對你而言是個傷心地,這里拆遷也是件好事,我沒體會過正常的父愛母愛,但理解你小小年紀失去母親的心情,我無法取代你母親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我會努力去做你生命中最親的人?!?/br> 譚佳人抿嘴笑,心里甜甜的,“干嘛說的那么一本正經?!?/br> 賀九皋長長舒口氣,故作輕松,“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對我很重要,另外,我想預約你明晚的時間,譚小姐,請問可以嗎?” 譚佳人學他的口氣,“賀先生,我當然可以,請問,多久時間?!?/br> 賀九皋笑了,“一整晚?!?/br> 第100章 坦誠 不覺得,試戀愛也是動了真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