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說完他又抬起臉來,沖我打量了一番:“嘿!這個小兄弟,我怎么瞅著你有點眼熟。你……你是不是姓蘇?嗯!或者是姓邵?” “你怎么知道我姓邵?”我納悶了,拼命在記憶里搜索起這老頭來。 “因為他姓張……”邵統軍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他就是我給你們說過的那個張地主?!?/br> “你……你是……你是邵統軍?”面前這白發老漢終于止住了笑,手指著邵統軍,萬分驚恐地說道:“你們沒死嗎?怎么你還和當年一模一樣?你是鬼!” 說完這白發老漢連滾帶爬地往旁邊爬去,傻子見這老漢驚慌失措,也跟著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地喊道:“鬼!鬼!”最后傻子一伸手指著我,面帶懼色地重復起了我第一次看見他時候的說詞:“曹正!別殺我!曹正!別殺我!” 鄭大兵和大刀劉連忙上前,一人摟住一個,把他們按到地上。邵統軍走了上前,對著地上腦袋扭到一邊,不敢正眼看他的這張地主說道:“張爺,你沒看錯,是我,邵統軍。我也沒死,只是經歷了一些奇怪的事情?!?/br> 張地主勉強扭過頭來,打量著邵統軍,他遲疑了一下,繼而伸出手,試探地捏了捏邵統軍的臉:“真的是你嗎?邵兄弟,怎么老毛子說你們全部被魔鬼殺了?!?/br> 邵統軍嘆了口氣:“唉!張爺,一言難盡。倒是你,怎么躲在這口井里?” 張地主鎮靜下來,把我們挨個看了個遍,見我們都沒有要對他下毒手的樣子,老家伙松了口氣,接著吞了兩口口水。我們以為他要說出什么驚天動地的話來,誰知道老家伙磨蹭了一會,最后嘀咕道:“有煙嗎?” 氣氛稍微松弛了一點,鄭大兵從兜里摸出半盒沾著血的煙,從里面找出一支相對來說干凈點的,給他點上。張地主深深地吸了一口,繼而吐出一串煙霧:“唉!邵兄弟,我不躲在這井里還能去哪里呢?這里是我的家??!我們全村人生生死死都在這塊土地上,難道我一個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去了的家伙,還能跑其他地方嗎?” “你的意思是說這里就是你們那個張家村?”我打斷道。 張老漢白了我一眼:“不是我們張家村難道是你們邵家灣???” 邵統軍也站了過來,眼光往四處看了看:“之前跟你們到這戰俘營我就覺得眼熟,只是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了,我不能肯定罷了!邵德,這里確實是當年張家村的位置。而這口井……”邵統軍指了指張地主剛剛爬出的那個下水道:“這就是我給你們說過弄出個人頭的那口井?!?/br> 鄭大兵撓著后腦勺問道:“這都怎么回事???老頭,哦,不!張爺,你給說個仔細吧?!?/br> 張爺把手里的煙再狠狠吸了一口,又吐了口濃痰到地上,慢悠悠地說道…… 第三章 張地主 5 二十幾年前的那天,張爺我離開了你們幾個,一個人連爬帶滾地出了遠山。也不知道想著些什么,就徑直回到了這張家村,面對著被夷為平地的村子,我又哭又嚎,折騰了很久。到最后哭得沒力氣了,稀里糊涂睡了一會,起來后只能往沈陽城里趕,去投奔我那個省城里的親戚。 可是那親戚也是個勢利小人,以前我來他們家,總有些林子里的好東西送過來。到這次我衣衫襤褸地敲門,哭訴我們張家村被人夷為平地的事后,那家伙居然小眼一瞪,說我瘋了,要下人把我趕了出門。 我一個人便在沈陽城里以乞討為生,過得煞是凄慘。唉!那段日子,看到了多少人情冷暖,大半夜想起這一切就老淚縱橫,后悔早知道走到這一步,還不如跟著邵兄弟你們在遠山里,是生是死總也比要飯來得痛快吧! 那段日子我尋思著你們幾個在遠山里只要沒死,總是還會回來的。所以,我天天守在那個毛子兄弟出家的掛十字架的廟門口等。那里好心人多,每天也能混個饃饃啃啃,再說也想守在那等到你們回來。 可等了幾個月,還是沒見到你們的蹤影。我都徹底死心了,有一天我又尋思著,不會是那毛子兄弟去了他們的大使館吧!我記得他帶我去過一次的。于是,我又跑那個老毛子大使館門口去守著,可大使館門口的守衛總是趕我。嗨!苦日子,不提也罷。 就那么半人半鬼的又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我又在那大使館門口去轉,結果遠遠地瞅見一個人影特別熟悉,好像就是跟咱們一起的那毛子兄弟??擅有值鼙晃寤ù蠼?,幾個帶著槍的大鼻子押著他往一臺鐵老虎里推。我連忙沖了過去,扯著嗓門對他喊:“毛子兄弟!我是張爺??!” 毛子兄弟扭過頭來,看到了我。他掙扎了幾下,大聲用我們中國話喊道:“都死了!其他人都死了!”話就這么說了半截,旁邊那幾個帶槍的大鼻子便把他塞進了鐵老虎,鐵老虎往火車站方向開去了。 我當時那叫一個傷心??!毛子兄弟說的都死了,自然是說邵兄弟你們幾個??!可是這毛子兄弟自己,也被五花大綁著,看那架勢也是要被洋人衙門拖去砍頭了。 我徹底絕望了,尋思著這輩子就這樣吧!已經活了半百了,如果沒有出張家村,現在還不是跟我那些鄉親一起死了。我等于是撿回這條命,能多活幾天是幾天。 也是我命不該絕。又過了半個月,街上過鐵老虎,連著十幾臺,煞是熱鬧。我裹著大棉襖,靠在街角跟著看熱鬧,結果你們猜我看見了誰? 我看到了當初我帶著出張家村到省城報信的那兩個我們村的小年輕,他們居然有模有樣地穿著小日本的衣服,坐在最前面的兩臺只有三個輪子的小鐵老虎上。 我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攔到了他們前面,沖著那倆小年輕拼命喊。鐵老虎上下來幾個帶槍的東洋人,舉起槍托就要砸我。也是多虧了我那兩個晚輩,叫住了他們。然后抱著我說:“張爺爺您還沒死??!” 我罵道:“你們死了我也不會死呢?!?/br> 倆小年輕把我介紹給了東洋人的長官,長官沖我笑,中文說得跟咬著條蘿卜似的:“老頭的干活,跟著我們一起,好日子的干活?!?/br> 就那樣,我被他們裝上了車,帶回了他們的地盤。他們也不對我說多話,讓我也換了他們的軍裝,直接送到個兩層高的小洋樓里養了起來。 開始我還得意,以為東洋孫子靠譜,都是好心人。我還瞅到他們和我們一樣信菩薩,以為他們心腸也跟菩薩似的。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在小洋樓里住了幾年吧,時不時來幾個穿得很好的家伙過來,要我們把當年的事來回說了很多遍。那倆小年輕知道的反正不多,無非就是遠山深處的村子沒人了,然后他們跟我來了趟省城,回去就只看見我們自己張家村沒了,最后跑省城投奔了他們東洋菩薩。 可我就留了個心眼,尋思著這一切不會那么簡單。要知道我張爺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可還是懂一點孔孟,知道一些忠君愛國的。所以啊,我把之后找著毛子兄弟,然后去了北京城,最后跟著邵兄弟你們進遠山的事,一個字都沒提。畢竟蔡鍔將軍是朝廷……錯了,是大總統的人,我可不能背叛朝廷……錯了,是背叛大總統。 于是,我就對東洋人打馬虎眼,說我這兩個晚輩回去后,我在城里多住了一天也回去了,家不見了,然后就一直在省城要飯。 東洋人也沒懷疑我,每次問完后,那幾個看上去是大人物的家伙都鎖著眉頭,好像在思考什么。 那樣一直磨蹭了有十幾年吧,我們三個都以為這輩子就那么完了。到有一天晚上,來了好些個東洋人,開著很大的鐵老虎,把我們裝上了車,要我們帶路回張家村。 結果就是回到了這里,那次來的東洋人還不多,他們在我們張家村的原址上搭了帳篷,緊接著便是連著連著的往這邊運人,還拉來了磚瓦,蓋起了現在你們看到的這些大房子。我們三個自然又是跟著住進了這些房子,不過這次沒有之前那么舒服了,就一個十多平方的小房間,把我們天天鎖在里面。 和我一起的那兩個小年輕便被東洋人天天往林子里面帶,說是叫什么勘察地形。之所以沒有抓我進去勘察地形,可能是看我年紀大吧!我也問了他們每天被拉出去是干嗎?他們回答說看不明白,就是帶他們進遠山那個村子和村子周圍四處轉。 我當時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樣下去總要出事。果然在幾個月后的一天,那倆后生娃被帶走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再接著就是來了倆會說中國話的東洋人,問我愿不愿意為什么大日本效力。我懂個屁??!只知道點頭,尋思著不要殺我就可以了。 接著就把我放了出來,領到這邊燒這個鍋爐。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兒就是以前我們村的那口井的位置。 我自己也想過了,一輩子到我這把年紀,能最后還是死在這塊祖先們生活的土地上,也值得了。并且,燒鍋爐這活累歸累,可也沒有比以前咱下地辛苦,便一路干了下來。 那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過來的,東洋人每天來回往遠山里進進出出的,現在我們站的這地,也被他們折騰得不輕。開始我只是懷疑他們除了建造這些房子,還想要在地下面挖些什么。到最后這個懷疑也被肯定,東洋人還真在地下挖了個地道,通到哪里我就真不知道了。 到這里被架著鐵絲網后,我便開始有點慌了。因為我老了,手腳越發不靈活,燒個鍋爐也是力氣活,我自己心里有數,我是干不下去了。到我不能干活了,東洋人不可能繼續養著我,我總得給自己尋條活路吧。 這條活路便是現在你們看到的這口井下面。我是本地人,我們張家村的人估計都死絕了,這口井里的秘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知道了。當然,也不能說叫什么秘密,只是當年我們老祖宗打這口井的時候,隨意的在井的內側還挖了個不小的洞,因為井里提水的繩子萬一斷了,修的時候下井的人也不用完全沒有個站腳的位置。 于是,那幾年我每到半夜,便下到井里,把這個洞給不斷的加大。到最后居然真給我挖出個不小的所在了,我像螞蟻搬家似的往里面偷偷運吃的,反正我這挨著廚房,東洋人糧食多,沒數! 應該是在1931年吧!具體我也沒個仔細,我只知道東洋人開始往這運我們中國人,都被關到那個圓頂的大屋子里去了。東洋人還架起了槍炮,怕里面的人逃出來。我尋思著也是到了我老漢失蹤的時候了,選了個晚上,我躲進了這口井里,沒日沒夜的過起了我半人半鬼的生活。半夜時不時出來偷點糧食,里面反正也被我藏了一堆發霉的東西。 這一呆便又是幾年,我在里面閑得慌,黑糊糊的也沒事做,便繼續像個地老鼠似的,不斷地擴大我下面的世界。井下是有暗河的,我掏出來的土扔進去都給沖走了。 好家伙,越挖越深,越挖我越上癮,尋思著挖得這地洞塌了拉倒,我也好死個痛快。誰知道有一天,我居然挖到了水泥墻壁。我仔細一想,可能我挖到了東洋人在這地下面建的玩意,便有點樂了。好奇心也跟著上來了,我找了個鐵勺子,在那水泥墻上刮啊刮啊,希望刮個洞出來,也好瞅瞅里面東洋人藏了些啥子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