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我們行走在深夜的沈陽城,地上全是厚厚的積雪,讓我們的步子“咔咔”地作響。我沒有出聲,始終低著頭,在他身旁走著,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邵德應該不擅長與女性搭訕,他一言不發地在我身邊走著。終于,走到了那條街道的盡頭,我停住了,抬起頭,用略帶嬌羞的聲音對他說道:“邵長官,我到家了!” 邵德愣了一下,嘴角抽動了幾下,最后木訥地說道:“哦!那你上去吧!我也回去!” 說完這話,他并沒有轉身,依然看著我。我沒敢迎合他的眼光,低下頭“嗯”了一聲。兩個人那么傻傻地對視了幾分鐘,我輕聲地說道:“那我……那我上去了!” 邵德點了點頭,我轉過身,心里暗暗地發笑,覺著這次行動的目標這么愚笨,任務不會太困難。欣喜的同時,一種久違的少女情懷也在心底油然而生,甜甜的感覺…… “春梅!”邵德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啊”了一聲,連忙轉過身去。只見邵德的臉一下子紅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那個朋友不會再來找你吧!” 邵德的話讓我猛地從少女的甜美幻想中,回到了殘酷的任務里。我收起欣喜,假裝出一個可憐的表情:“不知道!希望他不會再來吧!” 邵德“嗯”了一聲,說:“那你上去吧!” 我本以為他會借故跟我進屋,誰知道他應了一聲后并無反應。我有些失望,再次說了句:“謝謝你!”然后跑上了樓。 回到房間里,我鎖好門,給土肥長官打了個電話,把情況匯報了一下。土肥長官聽了后無非還是幾句鼓勵。然后我洗漱一番,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醒來了。如往日一樣,首先檢查了房門前地板上的線頭,以確定是否有人深夜潛入。接著我走到窗邊,側身在窗簾的縫隙處,往樓下望去,觀察是否有異常情況。沈陽城里各種勢力都很猖獗,就算是戒備森嚴的日軍司令部,時不時也有中國間諜進入。 就在我靠著墻壁,往樓下偷偷看的時候,一個讓我心動不已的畫面出現了。是邵德!這個看似木訥的男人正筆直地站在昨晚和我分別的街道對面,深陷的雙眼緊盯著門口。 他是在守護著我!他居然會守護我!他害怕那個無賴的油頭男人再次出現傷害我。 我愣住了,一顆心狂亂地跳動著。在少女時期,我也憧憬過一段迷人浪漫的愛情??蛇€是十三歲的孩童時,我便進入了間諜學校,我的初夜給予了一位連名字也不知道的教官。美麗的愛情,對于我,是一個奢侈并且不可能擁有的童話。 邵德!他讓我的心開始憧憬愛情。 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飛快地穿上了高跟鞋,打開門,忘乎所以地朝樓下跑去。臨到大門時我有些駐足,才意識到我是個軍人,是個特務。 我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思緒從童話里拉了回來,往門外走去。 看見邵德那張被凍得發青的臉,我突然好心疼,也很心動。我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往旁邊的早點鋪走去。 “春梅!”邵德那好聽的男低音在我背后響起。 我停下來,整理了下慌亂的心緒,轉過了身:“是你?” 邵德“嗯”了一聲,然后臉又紅了。半晌,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知道附近有個茶館不錯,一起過去坐坐吧!” 我應了一聲,想要說上兩句很美麗的謊言,可什么也說不出來,最后,我默默地跟在他身邊,往那個茶館走去…… 兩個月后,由陸正海及其太太做證婚人,我與邵德結婚了。在計劃里,這是一個重要的進步,只有我真正融入陸正海的家庭,才有可能了解陸正海與陸旭背后的秘密。 但是這場婚禮,對于我自己來說,卻是已經完全入戲了。 死嬰 我窩在樹上,眼淚無聲地流淌。所有與邵德的美好回憶,早已成為了過去。叢林深夜的微涼讓我冷靜下來,此刻,我不可能與他相見,我無顏與他相見。 我彎腰向旁邊的一棵樹上跳去。我今晚的目的是尋找那個失蹤的孩子,于是,我順著原路返回,跨過小河,爬上山崖,最后縱身跳過那道鴻溝,抓住山藤,往上爬去。臨到洞口時,我突然發現在洞口的山壁上,赫然出現了一片血跡。 這一發現讓我的心往下一沉,快速翻進山洞里,里面空空如也,孩子們不見了。 我抓住山藤,想要再次下去。但如果孩子們是因為遲遲不見我回來,結伴出去找我了呢?那么我現在出去,一會兒他們回來后不見我,肯定也會著急。 想到這兒,我決定在山洞里等待,天亮之前他們應該會回來。 我背靠著山壁坐下,面對著山下火光閃爍的方向發呆。時間過得很快,天邊已經泛白了。卻仍然沒有孩子的蹤影。 我終于忍不住了,翻出了山洞,朝孩子們平常狩獵的方向奔去。然而,我找遍了他們喜歡待著的幾片樹林后,仍然一無所獲。這讓我更加擔心。 “砰砰”的槍聲突然響起了,隱隱約約似乎還有慘叫聲。我一愣,朝槍聲的方向快速奔去。我靈活地爬上了樹,如猿猴般在樹與樹之前跳躍,以求用最快速度抵達遠處槍響的位置。 十幾分鐘后,我遠遠看到了一個血淋淋的戰場,十幾個軍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孩子們雙眼血紅地趴在尸體上吮吸血液。有幾個軍人還沒有完全斷氣,四肢在不時抽搐著,但發不出任何聲響,因為他們的脖子被孩子們死死地咬著。 “不!”我大聲尖叫著,撲了上去。地上的尸體穿著皇協軍的軍裝,十有八九就是昨晚邵德的那支部隊。我害怕看到其中一具尸體是邵德,如果有他的話,那么結束他生命,并吮吸著他鮮血的,豈不很可能是他的親生骨rou? 我的尖叫聲讓孩子們停止了撕咬,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望著我。幾個孩子還伸出手指著不遠處地上的一攤血,怪叫起來,聲音里帶著幾分哀號。 我順著那個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孩子被攔腰砍成兩截倒在地上,眼睛鼓得圓圓的,靜臥在血泊中。另一個孩子也面朝下趴著,鮮血往外涌。 我尖叫著從樹上跳下,撲向了那兩個孩子的尸體。我雙手抱住那具斷成兩截的尸體,試圖圈在一起,似乎這樣會讓這個死去的孩子減輕痛苦。 我渾身顫抖不已,憤怒讓我忘記了尋找邵德這回事。我撿起地上一把很短的軍刺,撲向每一具尸體,朝著上面瘋狂地捅。 發泄一番后,我慢慢冷靜了下來,最后,我坐到地上,臉上全是眼淚,重重地喘著氣。 地上并沒有穿著軍官軍裝的皇協軍士兵,自然也不會有邵德。其中兩具尸體穿著日本憲兵的軍裝,尸體上面撕咬的痕跡也最多最明顯。其中的一具憲兵尸體的腰帶被解開了,本應該別在腰上的東西,被人摘走了。 我站起來,走到另外一具憲兵尸體身邊,發現他的腰帶還是整齊的,腰部側面掛著一個黑色的匣子。那么,另外一具尸體腰上應該就是被摘走了這個東西。我彎下腰來,解開他的皮帶,取下了那個黑色的匣子,還摘下了他身邊的一桿狙擊步槍。同時,我很疑惑,關東軍軍人是不會丟下任何一個戰友,甚至于戰友的尸體的。那么,已經逃走的日本士官們,為什么沒有帶走這兩具憲兵的尸體呢?就算撤退得非常倉促,那么,也應該會斬下尸體的右手手掌帶走。 很快,我便想出了原因:他們應該是存在于兩個世界的其中一個世界。死去的憲兵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就好像三年前那個夜晚,美云及那些日軍士兵的尸體一樣,在我眼前消失了。所以,尸體才能遺留下來。 我用軍刺在地上淺淺地刨了個洞,把斷成兩截的孩子放進去,然后用泥土掩蓋。接著,我抱著后腰有一記致命傷的孩子尸體,也放在了地上。我沒有把他埋入地下,只是用樹葉掩蓋。這群古怪的孩子們身上有很多我不了解的謎團,所以,我憧憬著手里這早已斷氣的孩子,或許還能出現奇跡。我幻想著他會復活,回到我身邊…… 做完這一切,我對孩子們大聲喊道:“跟我走!” 我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兩個淺淺的小墳堆,強忍著眼淚帶著孩子們往山洞的方向跑去。 經過一番攀爬,孩子們全部跟著我回到了山洞。我對著剩下的十九個孩子瞪著眼睛生氣。孩子們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錯一般,圍在我身邊小聲地哼哼著。我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孩子,看還有沒有孩子受傷。所幸,他們除了身上沾了很多血以外,都還是完整無損的,這點讓我稍感欣慰。 我詢問孩子們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孩子們激動起來,指手畫腳地比畫。雖然孩子們不會說話,但三年里,我們已經建立了一種特別的溝通方式,那就是他們這可笑的比畫。 我大致明白了前一晚至今早發生的一切:前晚沒有回來的那個孩子,是在白天狩獵時遇到了那隊日本士官與皇協軍士兵,士兵們對孩子發動了襲擊,結果其中一個被孩子打傷了??墒?,記仇的小家伙并沒有停下來,他躲在黑暗中,伺機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