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那段時間過得很快,因為我每天都處心積慮地在尋找著什么,希望了解一些秘密。三年過去了,整整三年,我就那么半人半鬼地活著,沒有覺得這種活法是對還是錯,我只知道我現在是在為美云而活,而我具體做了些什么,卻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大概是1941年的夏天,我在朝鮮老頭和洞外站崗哨兵聊天時聽到一些話,這些話讓我突然想起:我還是個中國人。 那是個很瘦小的鬼子兵對老頭提起的:“老家伙,今晚會有兩名中國軍隊的大人物要帶回來,到時候你可得站你開水房的窗邊好好看看。那是真正的大英雄??!我們大日本皇軍的將領們都很尊敬他們,費了很大勁兒才弄回來的?!?/br> 老頭自然是好事地開始打聽,那瘦小的鬼子兵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說,而他身旁的一個胖子笑了笑:“你說給這老家伙也沒事的,反正他也走漏不了什么風聲?!?/br> 那瘦小的鬼子兵才放下猶豫的神色,說道:“今晚帶進來的,一個是支那人東北抗聯的李建宇將軍,另一個是中華民國的陸軍中將古至忠將軍?!?/br> 我腦子頓時“嗡”的一下蒙了…… 第五章 邵德:隊伍里的鬼子 我假裝輕松地看著面前的死老頭,而我的一只手卻按在地上,如果死老頭的回答鉆進了我設計的局里,那相信第一時間撲向他的也就是我。 而死老頭卻撓著后腦勺,喃喃地說道:“這個我倒要想想,別急?!?/br> 周圍的幾個兄弟也都沒說話,齊刷刷地望著死老頭,似乎感覺到我問的話肯定會得出什么結果。我卻警覺起來:如果死老頭不是日本人的jian細,那這會兒身邊確實存在的那個敵人,應該也是非常緊張的,于是我又假裝無意地往身邊其他人的臉上瞟過去。 這一干人等都緊鎖著眉頭,沒有讓我捕捉到有什么不對勁兒的表情,而振振反而還擔憂地望著死老頭。和他的擔憂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他身邊的吳球,似乎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神色。 死老頭想了幾分鐘,扭過頭來對我說:“我好像記得那家伙當時是在抽著鴉片煙!穿得很隨便,應該是套睡衣吧?對,就是一套睡衣,而且是綢子的?!?/br> 我暗地里舒了一口氣。盡管我體內的意識多出一個雷子來,但似乎這兩個意識能夠合為一體,只是各自的經歷與回憶是分開的。所以我作為雷子的那一半,盡管也對死老頭有過懷疑,但歸根結底還是有點兒喜歡這老頭子的,畢竟這死老頭始終把我當成自己人對待。 聽完死老頭的回答,哥幾個都看著我。我微微一笑,說:“那些狗漢jian還都吸鴉片,就算老鬼不弄死他們,他們早晚也得死在那玩意兒上面?!?/br> 大伙看我開起玩笑,便也都放松下來。我沖著四哥、鄭大兵、小五點了點頭,他們會意,沒有再去扯著死老頭的話茬兒。 可在這時,死老頭的一句自言自語般的絮叨,卻又引起了我的懷疑,死老頭低著頭說:“那么一個大人物,整個沈陽城里誰不知道???” 確實,牛清水在沈陽城里可是個人物,據說當年跟張大帥都稱兄道弟。大帥死了后,因為他在沈陽黑道還有點兒分量,所以日本人開始刻意拉攏他。早在沈陽還沒淪陷時,他就已經成了整個沈陽城百姓背后唾罵的親日派。這樣的一個人物,一直在沈陽土生土長的海波哥為什么會不知道?尤其是海波哥當時還是沈陽警察,每天就跟這些人打交道,不可能像他自己所說的完全沒聽說過??! 想到這里,我連忙望向海波哥。他正好也在看我,我倆目光交匯,海波哥說道:“聽老鬼這么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確實是有這么一號人物。外號叫鬼見愁!只是那孫子后來跟日本鬼子混飯,還做了沈陽城警察隊隊長的事,我還真不知道?!?/br> 我點點頭,心里的疑團卻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完全解開,雖然海波哥很多年前就被送到戰俘營,但似乎也不應該那么迅速地否認聽說過牛清水這個人。除非他也很懷疑死老頭的身份,并且在第一時間內想要把死老頭定罪??墒羌偃缥覜]記錯的話,他并不知道咱隊伍里會有jian細??! 想到這些,我再次扭頭對著小五和四哥、鄭大兵三個人,故意用日語說:“你們都會日語嗎?” 小五自然點頭,四哥和鄭大兵也都點了點頭。四哥還低聲說了句:“大概能聽懂吧!” 我“嗯”了聲,避開其他幾人好奇的眼神,繼續用日語對他們三人說道:“那些上峰給的文件我都藏在坦克內的座椅下面,一定要保證不能讓除了我們以外的任何人看到?!?/br> 四哥和鄭大兵沒有反應過來,滿臉疑惑。鄭大兵張嘴剛要說話,小五卻打斷了他,也用日語沖他倆補了一句:“放心吧!其他人都聽不懂日語,不會有人去偷看的?!闭f完后還沖四哥和鄭大兵使了個眼色。 四哥他們倆這才反應過來,紛紛點頭,神色也都裝得很嚴肅,扭過頭對著其他幾個人岔開話題,聊起其他事來。 楊建卻不吃這一套,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本就受不了這些?!澳銈儙讉€孫子,還懷疑別人會不會是鬼子的jian細,我看你們幾個就都不是什么好鳥,日本話說得這么溜兒!奶奶的,老子跟著小鬼子做了那么多年狗腿子,也都聽不懂這些屁話!” 小五笑了?!澳懵牪欢ㄔ捯埠?,起碼少聞了很多屁!小鬼子罵你幾句,你還以為表揚你,也少了很多煩心事?!?/br> 楊建一聽覺得也對,便也笑了:“那倒是?!?/br> 氣氛又歡快起來,大伙胡亂地聊起了天。死老頭最開始還有點兒別扭,為四哥對他質疑而鬧著情緒。而我卻一直搭著他的肩膀,故意把他扯進大伙那永遠聊不完的女人話題里,過了一會兒,這老東西又咧開嘴呵呵地樂開了。 聊了一陣子,越聊越興奮,就更加勞神了,大伙感覺很累,都想睡覺。天也不是很冷,大家便圍著那火堆都各自躺了下去。振振問了句:“我們要不要輪個班?免得半夜有什么危險,我們都睡死了?!?/br> 小五和四哥異口同聲地說道:“不用?!眱扇硕寂ゎ^看著對方,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小五說道:“不用輪什么班,都睡吧!這洞里很安全的?!?/br> 不明就里的楊建還蹦出來兩句:“就是!老子一個人在這兒躺了三年,還不是胳膊大腿樣樣齊全?!?/br> 見我們都發了話,振振也沒多說,一頭躺了下去,頭枕著死老頭的大腿,很快就呼呼睡著了。 小五我們四個人也躺下,互相還看了一眼。小五好像開玩笑似的說道:“咱們四個好像都不矮,我和四哥的身高差不多,邵德跟兵哥也得比比。嘿嘿!四哥,咱們兩個一樣高的先睡,他倆去比比誰高誰矮再睡,你看怎么樣?” 我們三個人自然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之前我故意用日語說起文件,就是想讓隊伍里那個有可能存在的“jian細”今晚有所動作。如果他真能聽懂我的話,相信今天晚上絕不會按兵不動,自然要冒險去坦克里面翻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文件。 我之所以對振振和大伙說晚上不用人把風,便是要給那可能存在的jian細留下機會去冒險。但真沒人把風,又怎么可能發現jian細的行動呢?小五的話聽上去只是用身高的問題來閑扯,其實是在安排今天晚上值班的分班。另外三個有心人又怎么會不懂他的意思呢? 于是,我和鄭大兵便呵呵地笑,接著振振的話茬兒又胡亂說了幾句,最后也假裝睡著,實際上卻都偷偷瞄著其他人,看是不是有人會有所異常。 我根本就沒睡,因為今天我所經歷的一切本就極度混亂不堪,不能為一個正常人所能夠接受,可是目前這個環境和處境,似乎也注定了我要肩負起比個人生命更加重要的責任。并且我自己還有種感覺,因為我現在有了雷子和邵德兩個人的意識,所以這本來完全沒有交集的兩撥人,才能夠有了一個互相間沒有芥蒂的融合機會,成為一支完整的隊伍。 因為甚至連肩負著同樣使命的鄭大兵與小五之間,也存在著某些懷疑。所以作為一直與他們熟悉的邵德或雷子,自然是他們比較放心的人。而最主要的一點是,就算他們對邵德或雷子其中的一個有懷疑,但我這軀殼里的兩個人當中,只要有一個確實是jian細,那么另外一個意識就會馬上出來揭發他。 我得出的結論是:現在這八個人今晚走到一起,我又很自然地成為了這個隊伍里唯一能讓所有人都放心的人,那么我所要做的事情,所要肩負起的責任,也將是要為整個隊伍考慮的。 想到這些,我覺得自己肩上的膽子重了很多。人啊,之所以在逆境中會有絕望與悲觀,以致變得消極膽怯,主要原因還是無法得到身邊伙伴的支持。但在這個人人都有秘密的隊伍里,我想只有我這個有著雙重思維的家伙,才始終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因為我的意識里有兩面——邵德和雷子兩個人的思維擰在一起。 我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小五和鄭大兵,在他們的靈魂深處,又會有什么樣的另外人在陪伴著他們呢? 就這么一個人瞎想著,時間也應該過了有一兩個小時。我不自覺地摸摸口袋,摸到一個yingying的東西在褲兜里塞著,是我那塊早已經停了的手表。我隨手把它拿出來,借著火光往表上看了一眼。這塊德國表是防水的,我在水里進進出出,手表里卻沒有進一點兒水。 我忽然發現這表似乎有些不對勁兒。記得我在離開戰俘營后第一次發現這手表停住時,表的指針是指到十點十七分,而現在表的指針卻指到在十一點零五分。也就是說,這塊表在今天一整天里,居然走了四十八分鐘。那么……這運行的四十八分鐘是不是意味著那段時間我們所處的空間,和我這幾天遭遇到匪夷所思經歷的世界是分開的呢? 因為這個發現,我不由得興奮起來。我把身上披著的衣服往上提了提,蓋住雙手,盯著手里的表仔細看起來,猜測著這手表正常運行時會處于什么樣的環境。而讓我很快聯想到的結果,自然就是進入烤魚山洞里的那段時間。因為進入林子這么久,看到的活物與死物總不是出現在同一個世界里。而唯一能夠同時出現活物與死物的似乎只有在那山洞里。 我想,明天我必須再去那邊一趟,好驗證一下我剛才的猜測。 正想到這里,身后居然真的有了一絲絲的聲響。我連忙豎起耳朵,而我對面躺著的鄭大兵似乎也聽到了,他眼睛還是緊閉著,但眼皮卻微微地動了幾下。 我們沒有假裝翻身轉過身去看,都只是豎著耳朵聽著。也許是因為我成為了他們所說的合體人,我的很多感官也變得很靈敏,眼力和聽力都比以前要厲害很多。身后那個偷偷爬起來的人,腳步故意放得很輕。如果只是喝多了酒要起來尿尿的話,沒必要刻意地把腳步放得那么輕。 接著,那人真的朝著坦克那方向去了。一步、兩步、三步……夜起的人終于走到了坦克邊上,然后爬上坦克,揭開了坦克的頂蓋。我和鄭大兵差不多同時爬起來,互相對視一眼。而比我們晚半拍的是小五也悄悄地站起來。我們仨都點點頭,躡手躡腳地朝著坦克走過去。到離那坦克只有四五米的時候,小五把手伸到前面,比畫著數字:三、二、一。 當他比畫到一的時候,我們三個同時跳了起來,朝坦克頂蓋撲上去,坦克里的人被我們的突然出現嚇得臉色都變了,竟然是吳球!只見這孫子正坐在坦克內艙的椅子上,一只手伸進自己的褲襠里,面紅耳赤地抬頭看著我們三位。 場面有點兒尷尬,最先開口的是鄭大兵:“吳球,你……你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