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什么?你說我的黑眼珠也變得很大了?和你一樣?也和那光頭一樣?” 小五點點頭,說:“邵德,記不記得文易雷,就是跟著趙老四他們跑了的那個戰俘文易雷?” 我點點頭,脫口說出的話卻是:“雷子吧?我就是!”說完這話我自己都蒙了,我明明是邵德,怎么會說自己就是文易雷呢? 小五應該是看出了我當時的震驚:“對!你就是文易雷,文易雷就是你?!?/br> “那……那我不是邵德嗎?”我感覺自己腦子更加亂了,又一陣劇痛襲來,我忍不住抱頭蹲下,痛苦地閉上眼睛。 小五接下來說出的話讓我更加驚訝:“對!你還是邵德,邵德也還是你?!?/br> 記憶碎片 我閉上眼沉默了很久,腦海里有很多支離破碎的畫面閃現。畫面里,我是陸伯伯一手帶大的邵德,卻還有另外一個童年,嚴厲的父親站在文家祠堂,對我吹胡子瞪眼地教訓;我在軍隊營房外來回奔跑,卻又在北京的大街上和一干學生振臂高呼著口號;我穿著一身滿洲國的軍裝,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自慚形穢,卻又舉著青天白日旗在槍林彈雨中吼著“打死小日本”……一切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接近:沈陽城里撞向我妻子春梅的那輛汽車冒著黑煙快速地遠去,蹲在戰俘營號房角落里的我偷偷摸摸地磨著石頭刀,回頭看到的是死老頭關切的目光…… 我痛苦地抱著頭,恨不得去撞墻:“小五,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怎么了?你快說,快說啊……” 小五的神情似乎和我的心情一樣沉重,一字一頓地說道:“邵德,你現在身體里有兩個人,一個是邵德你自己,另一個是我們正在追捕的戰俘文易雷?!?/br> 我拼命地把小五推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聲地吼道:“不!不可能!小五,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么?我到底是誰?” 說完,我猛地跳了起來,沖瀑布方向跑去,邊跑邊歇斯底里地大吼:“給我鏡子!給我鏡子!我要看看我到底是誰?” 站在瀑布前方的楊建連忙張開雙臂攔住我,說:“邵德,你瘋了?” 我腦子亂得像要炸開一般,憤怒地甩開他的手,吼道:“別攔我,走開!” 我隨手打在楊建身上,沒想到他竟然直挺挺地往旁邊的山壁上橫著飛了過去。站在旁邊的鄭大兵連忙抱住了橫著飛過去的楊建,然后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我身后的小五也朝我跑了過來:“邵德!你冷靜點兒……” 我怎么可能冷靜下來,直挺挺地沖向那水簾,縱身跳了下去。冰冷的水打在我的頭頂,卻也沒有壓住我向前跳躍的身體。跳出瀑布的瞬間,我才發現這一躍居然有一人多高,并且在距離瀑布五六米的位置才墜到腳下的水潭里。 此刻外面的天空已經有點發黑,也就是說我昏迷的時間足有七八個小時。我奮力地朝岸邊劃去,借著水流的勁兒,也可能確實是我力氣大,只用了五六秒鐘就游到潭邊,隨即我雙手撐著岸邊,一下子跳上了岸。 我無暇思考這一連貫動作中的異常,我更關心的是水面映出的臉還是不是我自己。我急于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誰,潛意識中我認為自己是邵德,轉而,我又認為我依然是文易雷。 水面是清澈的,盡管水流很急,倒影來回晃動,可我還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容貌。我是邵德,滿臉橫rou,眉毛很粗,眼睛大如銅鈴的邵德。 那雙很大的眼睛里,一對和尋常人完全不一樣的大瞳孔,也非常清晰地出現在水面的倒影里。 “邵德!小心后面!”瀑布那邊,小五焦急的大喊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抬頭,只見小五和鄭大兵在瀑布里傻傻地呆站著,仿佛頭頂極速沖下的水流根本不存在,驚愕中帶著恐懼。 我連忙轉過身,朝小五手指的方向看去,腦海里第一反應是:有鬼子兵! 很快,我就知道我錯了,我身后壓根兒就沒人。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一個披著長頭發的人形生物趴在樹上,黑色的發絲蓋在臉上,一雙血紅的眼睛透過頭發死死地盯著我,看得我心里瘆得慌。 她全身赤裸,整個臉部被頭發掩蓋,無法看見容貌。僅從胸口的rufang大概分辨出是個雌性的人形動物。她手腳的粗細和身材都和普通成年女人無異,這點和之前看到的樹上的鬼娃娃完全不同。只是她全身沒有皮膚,肌rou全部裸露在外,就像是一個被完整剝了皮的女人,完全沒有普通人皮膚的那種光滑和顏色。她身上顯現出的是猙獰的血紅,還有像經脈般錯綜交叉的凸出的綠色。 我毫不猶豫地去掏腰上別著的手槍,但手腳似乎因為巨大的恐懼而失去了應有的靈活性。身后撲嗵嗵的聲音響起,應該是小五或者鄭大兵向我靠過來了,就在這時,面前大樹上的無皮女人卻沖我張嘴,那是個沙啞的女聲,聲音模糊不清:“九……九……日!九……日!” 她連續喊了兩遍“九日”,然后扭頭縱身一躍,瞬間消失在黑壓壓的林子里。 我感覺到身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即便全身早就在水里濕透了,也能感覺到背后那毛骨悚然的雞皮疙瘩。 小五走過來,站到我身邊:“她說什么了?” 我扭頭陌生地看了看他,又同樣用陌生的眼神看了看鄭大兵:“她說她……一句國罵?!?/br> 小五聽了我這句話,臉色變了變,但還是壓下怒火,語氣卻明顯有了變化?!吧鄣?,現在這里沒外人,也和你明說吧!你現在和我還有鄭大兵都是同一路人?!鳖D了頓,他繼續說道,“包括之前你見到的那個光頭,也都是同一路人?!?/br> “什么人?”我依然沒有好氣,腦子里很亂,但因為剛才被冷水浸泡過,頭痛似乎好了些。 回答我話的卻是我身邊的鄭大兵:“雷子,你現在也是合體人,或者叫重生人?!?/br> “什么叫合體人?”我扭過頭看著鄭大兵,潛移默化中,我似乎對他稱呼我為雷子不再有抵觸情緒了。 鄭大兵嘆了口氣:“就是身體里有兩個不同的人,說得玄乎一點兒,就是有兩個人的思想,兩個人的意識。同樣也有兩個人的力量?!?/br> 我蹲了去,雙手抱著頭。盡管對于他倆的這一解釋我完全接受不了,但現在我腦海中有兩個重合的意識卻是不爭的事實。包括我自己的意識,和文易雷的意識。 沉默了很久,小五和鄭大兵也沒有吱聲,默默地看著我。最后我咬咬牙,抬起頭來對他們說:“剛才那樹上的女人對我說的還是那兩個字——九日?!?/br>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對鄭大兵說:“看來那女人也和鬼娃娃是一起的,可惜它們還是很提防我們,或者是它們沒辦法和我們進行深入溝通?!?/br> 我望向小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別磨蹭了,明說了吧?!?/br> 小五和鄭大兵互相看了一眼,小五嘴角抽動了幾下,想要說些什么,可鄭大兵搶先說:“我們先帶老四他們回山洞,路上慢慢再說?!?/br> 我點點頭,然后對鄭大兵說:“回我們待過的那個山洞去吧!”我覺得這話似乎有些不妥,又補充道:“就是雷子和你們去過的那個山洞,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到死老頭振振和吳球?!?/br> 鄭大兵點點頭,然后要我和小五在岸邊等他,他進去把四哥、海波哥和楊建先叫出來。說完他就下了水,迎著激流把那根藤撿回來,我和小五接過后,鄭大兵就往山洞游去。 看著鄭大兵遠去,小五扭過頭來對我說:“大兵是自己人,你暈倒時我已經和他對上暗號了?!?/br> 我點點頭,其實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四哥應該也是吧?” 小五“嗯”了聲,然后對我說道:“邵德,對不起!你現在身體里有文易雷了,應該就知道我為什么很多事情要對你遮遮掩掩?!?/br> 我說:“是因為你也早就知道身邊有日本人的jian細吧?” 小五扭過頭,遠遠地望著山洞那邊,說:“我們知道日本人有jian細安插在戰俘營里,但始終不知道日本人為什么要這么做。像鄭大兵和趙老四他們逃跑的事,日本人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可為什么會由著他們跑出來呢?這些包括上峰也很不理解?!?/br> 我皺著眉,因為文易雷的記憶在我腦海里越來越清晰,并且文易雷對于很多問題和我一樣,始終持有多疑的習慣。我開始試探著對于整個事件進行稍微深入地分析:“你說,會不會是日本人故意放我們進入遠山的?或者他們就是想讓我們進入林子,來看看我們對于遠山中的古怪知道多少?!?/br> “很有可能!”小五扭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與之前相比,似乎多了點信任。 正說到這里,山洞那邊又有人影晃動。我和小五連忙穩穩地抓住藤,只見楊建最先從洞里出來,他腦袋浮出水面時,一頭長發貼在臉上,亂糟糟的。楊建抬起頭對我倆笑了笑,騰出一只手來,把頭發理了理。 小五笑了,說:“這小子還怪臭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