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吳球吱聲了:“四哥,我老家就是在山區,像現在這么一馬平川的地,一般都是沒有洞的?!闭f完吳球指指遠處高聳的山峰,說:“洞一般都在那種比較陡的山崖下,咱往那邊去,應該不會錯?!?/br> 啞巴對吳球點點頭,四哥望了望遠處那山峰,說:“行,咱就去那邊找找,能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藏好,也好做長久的計劃?!?/br> 說完四哥把手里的刺刀遞給我,說:“走吧!傻愣著干嗎?” 大伙便跟著吳球往山那邊走去,我和死老頭依然走在最后。死老頭倒沒有那么多話了,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也是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可能大鳥的死對他打擊挺大的吧。我前面走著的是吳球,背著的那桿槍,槍管那一截大鳥的血,已經擦掉了,但還是能依稀看出點黯淡的紅色。我盯著吳球的后背,突然間想起背過大鳥的除了我,還有吳球和四哥。那么說隊伍里有日本人的這話,大鳥臨死前有沒有對他倆都說過呢?大鳥一向跟吳球走得近,盡管吳球時常欺負他,但在戰俘營大鳥始終像吳球的小跟班。按理說,他應該是選擇把這秘密告訴吳球,可是吳球始終沒有露出一點兒聽過這耳語的跡象來。而四哥呢?四哥是咱一干人的主心骨,啥事大伙都覺得有四哥在,就不怕沒方向。那么,大鳥在四哥后背上時,也應該對四哥說了這一發現啊??伤母绫持篪B時那速度,完全沒有一絲因為聽到這個讓人驚訝的消息而露出的反常。 我心里很亂,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很坦蕩的漢子,在這支隊伍里,我算小心眼比較多的,甚至可以說我對誰都始終不是完全地信任。而大鳥臨死前對我說的這話,對于我無異于是一枚重磅的炸彈,讓我本就狂風暴雨般的內心更是加上了一道霹靂。當然,也是因為我心眼多,所以能夠觀察到別人的細節也多一些。同樣的,因為心眼多,我自個兒心里有的一些想法也都隱藏得很深,外人無法看出來。 想到這兒,我打了個激靈:如果吳球或者四哥他們也和我一樣,是這種完全看不出內心想法的人,或者,也是思想隱藏得很徹底的人,那么,他們也會和我一樣在對身邊每一個人懷疑著,卻又試探著、捕捉著。 甚至于,jian細就是在他們兩個中間…… 我抓著刺刀的手心滿是汗水。懷疑到吳球和四哥身上的同時,一個新的可能性也在我心里產生,那就是如果大鳥的這一發現,壓根兒就不是在被俘的村莊里發現的,而是在被我們救出來后撤退的路上發現的,也有極大可能啊。難道,他趴在吳球或者四哥的肩膀上時,發現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一下子對于大鳥選擇自殺找到了一個新的理由——他本就是在這根本看不到希望的逃亡路上,和我們一樣為了那一絲生機茍活著。對于隊伍里有日本人的這一發現的確認,讓他更加絕望,寧愿選擇死,也不愿意承受接下來更加殘酷的遭遇。 想到這些,我整個背都濕了,但腳步始終還是往前跨著。 遠處的山峰,看著好像就那么點距離,可真正走起來,卻壓根兒不是那么回事兒。半路上又發現了幾棵樹上結著之前我們吃過的那種紅色的果子,啞巴和振振爬上去給扔了些下來,大伙都胡亂地嚼了,感覺像吃蠟一樣,但也總比餓著肚子強。吳球故意自言自語一般地詢問四哥:“今兒個晚上咱折回那村子里去,如果鬼子真的又摸進那地底下去了,咱給開個火,弄頓飯吃吧!” 四哥啃著手里的果子,說:“到時候再說吧!” 振振比畫著手里的槍,說:“進林子這么久了,除了啞巴逮到只死兔子,到現在都沒看見個活東西,要不一槍給打下來,也算吃頓葷的了?!闭f完振振吞了吞口水,罵道:“奶奶的,昨天逮著那死兔子,咱直接生個火烤著吃,多帶勁兒??!” 死老頭站在他身邊笑,說:“昨天不是害怕后面追得緊嗎?” 振振嘆口氣,拿了個果子咬了起來。 那山越來越近了,吳球抬頭望著那山,說:“四哥,這模樣我們前面應該是個懸崖哦,只要是懸崖,下面就肯定有山洞,也算咱兄弟還有點兒運氣。那話怎么說來著,叫天有絕人什么的?!眳乔蚺ゎ^看我:“雷子,那話怎么說來著?” 振振接了他話:“天無絕人之路,嗨!球啊,就你那點兒水平,少整這些文言文來丟人?!?/br> 吳球傻呵呵地笑笑,四哥也露出了點微笑,說:“得了!找到洞再說,看大伙的造化了?!?/br> 于是大伙繼續往那山峰走去,越往前走,越感覺空氣濕潤起來,地上似乎也沒有之前那么硬,松軟了許多。啞巴聞了聞,抓著四哥的手畫了幾下。四哥點點頭,沖大伙吼:“附近應該有瀑布之類的!” 我插嘴道:“有瀑布就應該有很大的聲響,應該不是吧?” 啞巴沖我擺手,走到我旁邊在我手上寫了兩個字:“很遠?!?/br> 我抬頭看著啞巴,只見他看我的眼神親切,我心里一熱,說:“希望是和你說的一樣咯!有水源咱找個洞長住都不怕了?!?/br> 啞巴又點點頭,沖我笑笑。 走前面的吳球突然停住了,左右四處看,然后朝著地勢稍微低點兒的方向走去。大伙也跟著他往那邊走,我身邊的啞巴卻用手里的刺刀在身邊的樹上隨意地帶了一下,樹上留下個淺淺的痕跡。我問道:“啞巴,你進林子后一直都做了記號嗎?” 啞巴點點頭,四哥也聽到了我問啞巴的話,插嘴了過來:“啞巴是怕咱兜圈子,在這老林子里最怕的就是迷路?!?/br> 大伙自然都是點頭,可我心里卻總覺得有點兒不妥。在樹上留下標記,確實是方便咱認路,但同樣地,如果后面有人追,對方如果發現了痕跡,啞巴豈不是在給對方留線索嗎?想到這兒,我刻意地抬起頭來看啞巴,啞巴走在我旁邊,他高我半個腦袋,太陽xue青筋鼓著,敞開的衣領處,肌rou非常結實。沒有人知道他在遠山戰俘營里待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在哪個戰場上被俘的。唯一能說明他過去的就是他后背上槍傷的疤痕,距離心臟只有幾寸遠。我再注意他的眼睛,目光始終是堅定的,從幾個月前戰俘營每半年分一次號房,和他在四監房認識時完全一樣。幾個月在同一個監房里關著,似乎他都是窩在角落里,像一個似有似無的存在體。反而是最后我們成功地離開了遠山戰俘營后,他才閃現出很多亮點來。 盡管對于啞巴,我還有很多問題無法得到解答,甚至包括這一兩天發現的他那驚人的秘密,但我還是始終覺得啞巴是可靠的,他和四哥那晚的對話,給我的感覺是發自內心的,除非……除非他倆早就發現了我在旁邊偷聽。但讓我一直沒有這個顧忌的原因是: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在偷聽,那么啞巴不會說話,因為他并不是個啞巴的秘密,鐵定是他最大的秘密。 在前面帶路的吳球的步子卻似乎越來越快了,我們都必須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吳球突然扭頭對我們喊道:“前面,大伙快看前面!” 我們抬起頭來朝前望去,只見遠處峭壁的底端,一條小溪依著那陡峭的山流著,小溪的另一邊,一個兩人高的山洞顯現在我們面前。大伙都很激動,這么幾年來,在戰俘營始終感覺不到的安全感,似乎即將在這山洞里得到。振振加快步子,跑到了吳球前面,并喊道:“最好這還是個野豬窩,里面幾頭野豬在等著老子開槍打死填肚子!” 四哥和啞巴也往前跑,沖到了前面。到距離那山洞只有幾十米的時候,四哥要大伙停下來,說:“還是我和啞巴先過去探探吧?!?/br> 海波哥搖頭,說:“我過去吧,反正我已經有傷了,真有個啥事,我這半條命扔在里面,咱隊伍的實力還在?!?/br> 四哥看了海波哥一眼,那眼神熱熱的,沉聲說道:“海波哥!還是我們去吧!你已經挨了一下了!” 我也對海波哥說道:“讓四哥和啞巴過去吧,瞅著應該也沒啥危險?!?/br> 死老頭和吳球、振振也都攔住海波哥,四哥和啞巴提著槍,大踏步地朝黑漆漆的山洞走去。 四哥和啞巴的身影很快地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振振和吳球各自端著槍,緊張地站在大伙前面,似乎準備隨時聽見動靜,就要沖上去??啥蠢锸裁绰曧懚紱]有,四哥和啞巴進去也有一二十分鐘了,都沒有見人出來。 我們便有點兒著急起來,海波哥說:“要不要再進去兩個人看看,不要四哥和啞巴在里面出啥事?!?/br> 我搖搖頭,說:“再等等吧!如果四哥和啞巴都搞不定的麻煩,咱這些人進去了更是添亂?!闭f完我繼續盯著那山洞,等待著四哥和啞巴的出現。腦子里想到的卻是他倆進去這么久,連一點兒大的動靜都沒傳出來,應該是安全的,要不以他倆做事的分寸,真有啥問題,拼死都要弄大聲響,好讓在外面的我們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了危險。除非……除非他倆趁這機會,在商量他倆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甚至,在實施著他們那不可告人的計劃。 又等了有個十分鐘,四哥和啞巴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山洞口。只見他倆一身都濕漉漉的,像是游了水一般,短短的頭發上都是濕的。兩人在那洞口對我們招手,表情嚴肅,并沒有欣喜的模樣。 我們五個人忙朝著他們跑過去,四哥脫了衣服,用衣服擦著臉上的水,一邊說道:“好消息是里面確實有個咱能長住的地方,不過要潛過去。壞消息是我和啞巴覺得那地方可能有啥鬼怪東西住過,我倆尋思著不會是今早看見的咬死偽軍的那玩意兒吧?!?/br> 吳球一聽說到那鬼玩意兒,臉色就白了,聲音發起抖來:“不會吧,四哥你可別嚇我,我現在想起那玩意兒就腿肚子抽筋?!?/br> 振振白吳球一眼說:“你不是啥腿肚子抽筋吧,我看你是大小腿一塊兒發抖?!?/br> 吳球被說中了,便有點兒扯急,對著振振嚷道:“我抖了嗎?開始打鬼子,我兩槍都打中了小鬼子,你說我發抖的話,能打中鬼子嗎?” 四哥也笑了:“得!咱弟兄們都是好樣的。我和啞巴也只是隨便看了看,大伙一起進去了再研究安不安全?!?/br> 說完四哥徑直往前走去,我們幾個也都跟上,啞巴卻沒有動,他站那兒脫下衣服擰著水。大伙進洞后走了十幾步,發現空間一下子小了,扭過頭去,被我身后的死老頭和海波哥攔住了,看不清啞巴在后面除了擰水,還做了些啥。 走了有十幾米,便有個坎子。四哥在前面翻了過去,我們也效仿他翻過去。另外一邊豁然開朗了很多,腳下卻是齊腳踝高的水。四哥說:“大伙跟緊點兒,一會兒我喊下去,就跟著我潛下去,游過水下面一個洞就可以了?!?/br> 說到這兒,四哥扭頭對死老頭喊道:“老鬼,你有沒有問題?” 死老頭笑了,說:“四哥,你放心就是了,大伙能過的,我這把老骨頭也能過?!?/br> 四哥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帶著大伙往前面走去。我借著微弱的光四處看,發現啞巴已經和大伙在一起了,才放下心來。 水越來越深,齊腰了后又走了有五六分鐘,前面的四哥便喊了:“下去后朝著那有光的地方游就是了,大伙都跟緊我!”說完四哥往下一彎,潛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