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說完,四哥便往旁邊地上的一個用他的衣服包著的那堆果子走了過去。振振和大鳥彎腰去撿地上被吳球丟了一地的果子。其他幾個人也扶起吳球,準備往火堆走去。我偷偷地注意了下啞巴,也是去提一個用他自己衣服包的一袋果子,只是,他那袋果子不是放在四哥的果子一起,而是在離四哥的果子十幾米的一個地方,并且……并且壓根兒就不是一個方向。 我心里猛地一沉:難道啞巴和四哥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趕到吳球出事的這個草坪的?又或者,啞巴和四哥在那怪玩意兒攻擊吳球之前,就已經分好了兩個方向準備夾擊那怪玩意兒? 我們扯著吳球,帶著那點兒果子回到了火堆邊。把那果子對著光一照,覺得有點兒像蘋果,可蘋果樹都矮,遠山里壓根兒就沒矮樹。啞巴指手畫腳意思是說不用害怕,可以吃。再說也都瞅著已經吃了幾個的四哥和啞巴,還有吳球,也沒捂住肚子結結巴巴說“有毒”之類的話。便一人抓了幾個,啃了起來。 大家困意全沒了,心里都有點兒發毛,有一句沒一句地胡亂搭著話,又都刻意不提那鬼玩意兒的事。直到果核啃了一地,海波哥找四哥坐在角落說了幾句話,然后走了過來,說:“分個班吧!都好好睡一會兒,這次值班改每趟四個人吧!這林子里有點兒古怪,還是小心點兒好!” 大伙都點頭,說沒問題。然后海波哥和振振、大鳥以及吳球一班。之所以把吳球也分了進去,因為吳球說:“老子反正也疼得睡不著,就不偷懶,還是排上班唄!” 四哥、啞巴以及我和死老頭分了下一班。具體多久換班大家也都沒個準,海波哥說:“一會兒我看著辦吧!我們實在撐不住了就叫醒你們就是了?!?/br> 于是我和四哥那一伙不值班的,就圍了火堆躺下。本來我以為今天這一天遇到這么多古怪,應該會失眠的??赡X袋一放下去,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呼呼地睡了過去。 那一覺睡得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以后,我突然被人推醒了,一睜眼,是吳球在喊:“行了!換我們睡了!困死老子了!” 我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發現四哥和啞巴已經站在旁邊了,死老頭盤腿坐著,沖吳球在罵:“球??!你不疼了?現在知道困了!” 吳球呵呵笑笑,說:“難道我還要一邊忍住疼,一邊熬上一宿,那明天你們輪流背我出這林子嗎?” 哥兒幾個便都笑了,罵吳球想得美。海波哥他們四個眼睛紅紅的,躺了下去,似乎很快就睡了過去。我和死老頭靠著旁邊一棵樹坐著,四哥和啞巴站在火堆前面,都伸出手烤著。兩個人都沒聲響,站在那里像兩根鐵柱一樣,遠遠地看著,給人感覺很有安全感。 可我心里還是有點兒發毛,可能也是我自個兒小心眼吧!總覺得有些細節上,四哥和啞巴透著點兒邪氣。 時間好像凝固了一般,過了好久,四哥扭頭過來對我和死老頭說:“雷子,你和老鬼坐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和啞巴四周走走,看有什么情況沒?” 我沖四哥點點頭。四哥和啞巴兩個人便往旁邊走去,死老頭見他倆走遠,又壓低聲音說道:“雷子!你察覺到啥沒?” 我搖搖頭,說:“又怎么了?有啥就說啥!別整得這么神神秘秘的?!?/br> 死老頭便笑笑,說道:“行了!雷子,我看你比誰都精,只是都憋在肚子里不吭聲罷了,你沒覺得四哥和啞巴不對勁兒嗎?剛才在那邊你說四哥的話,總不是胡亂說的吧?” 我沖他淡淡笑笑,說:“老鬼,咱想得太多了吧?” 死老頭搖搖頭:“雷子,出了戰俘營到現在,我們表面看上去是在逃,實際上一直都是四哥在帶著我們趕路,我就尋思了,大伙都沒方向,可只有他好像是計劃好了的。到他和啞巴搭上后,表面看上去還是他在帶路,可實際上都是啞巴指揮,他倆帶著我們走進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咱也是這么瞎跟著哦!” 我心里對死老頭的話是肯定的,但嘴巴上還是沒有附和:“老鬼,這小溪可是海波哥發現的,你可別把海波哥也懷疑上咯?!?/br> 死老頭點點頭說:“如果那時候海波哥發現了這小溪,四哥說咱不跟著小溪走,難道又有誰能拿出個主意來不成?還不是都聽四哥的,弄不好是海波哥的發現,正好順著四哥和啞巴的意呢?!?/br> 我沒答理他,死老頭討了個沒趣,說:“得!你就啥都放自個兒心里窩著吧!到時候真有個差錯,別說老哥哥我沒提醒你?!?/br> 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死老頭呵呵笑笑?!靶?!行!老哥哥你說的啥我都給記著就是了?!闭f完我甩了甩腿說,“我也走兩步,順便撒泡尿去?!?/br> 死老頭便也笑了:“別走遠了,小心撒個尿遇到那鬼東西,把你那玩意兒給啃了?!?/br> 我笑著甩著手往旁邊走去,假裝隨意地朝四哥和啞巴走的方向走了過去。 四哥和啞巴并沒走遠,我才走了十幾米,就遠遠地看見他倆在遠處背對著我站著。我找了棵樹,掏出東西便尿了起來,還邊回頭看了看死老頭。死老頭也正看著我,笑得賊賊的。 放完水,我提了提褲子,扭頭又瞅了瞅四哥和啞巴,兩個人站得筆直的,還在那地方杵著。我正準備往回走,冷不丁地想起啞巴是不能說話的,他和四哥兩個站那傻愣著,也不動彈,那是在干嗎呢? 想到這兒,我便往四哥和啞巴那邊走去。林子里死靜死靜的,到我走得隔他們只有幾米了,我小心地把腳步放輕下來,慢慢地過去,想要瞅瞅他倆站那一動不動的,在干些啥? 四哥和啞巴沒有注意到我到了他們身邊,我找了棵樹,在那樹后面貓著,隱隱地,聽到四哥在說話。四哥說道:“應該就是在這附近吧!上峰覺得周圍要有水源,可我們走了這么久,還是沒發現什么,會不會是走反了?” 聽四哥說的這幾句話,我心里一下子緊張起來,之前覺得似乎不對勁兒,但總沒根據,可聽他這話,似乎這背后還真有個不小的陰謀。接下來我聽到的聲音更加讓我毛骨悚然,我在那死靜死靜的環境里,清晰地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對四哥說:“不管了!等他們再睡會兒就叫起來,我們再往前面走會兒,如果還沒發現就先回死水潭,只要留意著別再遇到那鬼玩意兒就是了?!?/br> 我一身冷汗瞬間就冒了上來,這聲音應該是啞巴發出來的。突然我想起個事,啞巴睡覺老是喜歡往嘴巴里塞個啥東西,木頭啊甚至石塊之類的。以前我們以為這孫子有磨牙的習慣,故意咬個東西,怕磨牙吵著弟兄們睡覺?,F在看來,啞巴會說話,那他咬東西睡覺自然就是怕自己半夜說夢話,被我們發現他不是啞巴的事情。 聽到這兒,我覺得我要趕緊往回走,萬一四哥和啞巴發現我聽到他們的對話,我還真想象不出他倆會怎么對我。正要往回走,前面的四哥和啞巴就動彈了,一起扭過頭來,我忙貓在樹后面大氣都不敢出。只聽見啞巴又說道:“老四,總之還是要保證弟兄們都別出事,像剛才讓吳球那么來一出,還真不能再那樣干了?!?/br> 四哥“嗯”了一聲,說道:“哥,我心里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了,除非是我先死,照顧不了大伙了。只要我老四還有口氣在,就總要讓大伙都安全的?!?/br> 啞巴嘆口氣:“唉!四哥,誰叫咱在這么個年代呢?又誰讓咱是中國人呢?嗯!不說了,過去吧?!?/br> 說完兩人便往火堆那邊去了。 我站在樹后面大氣都不敢出,看著他倆走到火堆那兒了。說實話,一個人站在黑暗里,對林子里無法解釋的一些東西很是害怕,但相比較起四哥和啞巴的對話,似乎都算不了什么。畢竟林子里的古怪,咱最多一腔子血濺了上去,在戰場上和鬼子玩兒命時,那么多兄弟瞬間就沒了,總之也血性過了??涩F在看來,這一切的一切背后,還有著很多不為我們所知的內情在左右著,自然格外地恐慌起來,一種對接下去要發生什么、又要遇到什么、經歷什么的未知的恐慌。 我躲在樹后發了會兒愣,不禁想到:四哥和啞巴并沒有發現我聽到了他們說話,也就是說他們最后說的怎么樣都要保住弟兄們的安全這話,不是故意要說給我聽的,那么,我也不應該那么多小心眼。雖然不是一個隊伍走出來的漢子,而是五湖四海困在遠山戰俘營這鬼地方,可始終在這大時代里,我們還是一個戰壕的兄弟,還是一群有血有rou的漢子。我想:就算真有天大的陰謀,總不會比日本人給我們的傷害大吧! 想到這兒,我拍了拍自個兒的額頭,把褲子故意松了松,朝旁邊先走了十幾米,然后才轉身往火堆走去。 四哥和啞巴還是站在火堆邊,看著從林子里走出來的我,眼神挺復雜的。四哥說:“這大半夜的,你一個人跑黑地方去干嗎?別出個啥差錯哦?!?/br> 我笑笑,說:“吃那果子吃得有點兒拉肚子,死老頭又喜歡看著我咧嘴笑,尿個尿他都笑得色迷迷的,這拉屎總不能讓他看著拉吧!” 死老頭聽著便罵道:“誰色迷迷的了?老子年紀是大了,可總是條漢子,你小子是貓到沒人的地方,玩自己那玩意兒去了吧?” 四哥和啞巴都咧嘴笑了,見他倆笑了,眼神中發出的光和以往我們一起窩在戰俘營里苦中作樂的時候相同,我的警惕也就全部扔到九霄云外了。畢竟,我們依然是一個戰壕的兄弟。男人,粗線條一點兒還是好點兒吧! 我靠在死老頭身邊坐了下來,四哥和啞巴又傻杵在那一會兒,也坐了下來。這林子,依然死靜死靜的。沒有什么活物半夜啼叫,也沒有任何聲響來證明某些老鼠啊、兔子啊經過。我們四個人就那么坐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 熬了有三四個小時吧,反正沒星星沒月亮的,分不出時間的長短。我們四個也累了,便又叫醒海波哥他們幾個,換著輪流又睡了兩個來回。也就是說每一班都睡了兩回,每一回睡下三四個小時,應該加起來都有六七個小時的睡眠。換句話說,這一宿,不睡時守著值班的時間,也有這六七個小時。如果照這樣算,這一宿便是十幾個小時過去了。 到我們都坐在火堆旁,啃著果子說似乎也都睡得差不多的那會兒,天還沒有一絲要亮的痕跡。他們幾個人是否和我一樣算過時間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心里確實是很納悶的。當然,轉念一想,可能也是我多心。坐那看著別人睡,自個兒發呆的時間本來就難熬,弄不好只值了半個小時班,就覺得是耗過了兩個小時。就像以前在部隊當新兵時,站一宿崗,瞅著那太陽總不出來,千盼萬盼,也是這么覺得時間過得慢,道理應該是一樣的。 大家啃了點兒果子,背回來的那三包玩意兒被我們消滅了個精光。吳球從兜里掏出他自己那個耳朵,喃喃地說:“唉!父母給我的身體毛發,我就這樣給丟了一塊,是不是也算不孝???” 振振在旁邊呵呵笑道:“球??!別在這感慨了,兄弟我吃了這兩頓果子,肚子里空蕩蕩的,沒有下去點兒葷的,要不你把你這丟了的一塊給我填肚子算了?!?/br> 大鳥也笑了:“就是!球哥,咱這沒鍋,要不拿你這半個耳朵燉個湯,大伙喝了也算都補了點兒葷?!?/br> 吳球翻著白眼,說:“都瘋了是吧?球哥我不發威,你們都還想蹬鼻子上臉了?” 大伙都笑了。四哥揮揮手:“也好,一晚上都沒睡完就都精神了,抓緊趕路吧!最起碼今兒個一天下來,雖然有點兒古怪,但也還算順暢,堅持幾天下來,看有沒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