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錢掌柜笑了,“接頭人就是我,地點就在我那家百貨商店?!?/br> “你瘋了?!绷中μ囊惑@。 錢掌柜搖搖頭,“我已經老了,在上海呆了這么多年,早已經忘了故鄉的模樣,唯一牽掛的就是我的女兒,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撤出上海,開始新的生活,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我的那個老伙計是我的生死之交,他執意要陪我一起上路,這路上,我不會孤單?!?/br> 林笑棠默然了,很長時間,他才沉重的說道:“我會全力配合你?!?/br> …… 濃重的霧氣中,大和丸貨輪緩緩的靠岸,元劍鋒站在碼頭的居高點上,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對身邊的矢澤慎一說道:“大佐閣下,船已經靠岸,船員們馬上就會下船,還有什么指示嗎?!?/br> 矢澤慎一的表情漸漸濃重起來,“開始吧,八個目標都要緊緊的派人盯住,不能出半點差錯?!?/br> “是?!?/br> …… 中川桂太郎是大和丸的輪機長,兩個多月的海上生活早已讓他厭倦頭頂,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但半輩子的海上顛簸,并沒有讓他熟悉和適應這種生活,相反,每次船只靠岸的時候,才是他最為興奮的時刻。 在他的雙腳一踏上港口土地的時候,那種腳踏實地的感覺頓時讓他長出一口氣。 中川桂太郎漫不經心的聽完了船長和大副的訓示,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船,這次??繘]有輪到他值班,所以他帶了充足的鈔票,叫了一輛黃包車就向著虹口趕去。 虹口是日本人的聚集區,這里的居酒屋都是日本人開設的,在這里有中川桂太郎最喜歡的清酒,當然,還有溫柔如水的家鄉女人,想著這些,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緊緊跟隨著的幾個如同鬼魅一樣的身影。 …… 川崎屋內,中川桂太郎已經有些微醺,身旁穿著和服的女人依然在不停的勸酒,他的手肆無忌憚伸進了女人敞開的衣襟里,一邊大力的揉捏著胸口的柔軟,一邊大口的喝著清酒,嘴里還在含糊不清的喊著“痛快”。 木制的推拉門慢慢打開,一陣嘈雜的聲音傳進房間,中川桂太郎用惺忪的醉眼回頭看去,一個身影彎腰舉著托盤,進來送酒。 中川桂太郎一把搶過托盤上的酒瓶,打開瓶塞就往嘴里灌去,女人嬌笑著拍手叫好,中川桂太郎一時興起,扳過女人的身子,將自己的大嘴湊到女人的唇邊,將口中的酒水送入女人的口中。 漸漸的,兩人開始左右搖晃起來,身子慢慢的癱倒。 送酒的仆人快步走上前,在兩人的腰間各踢了一腳,沒有一點反應。 仆人走到窗前敲了兩下,兩個浪人打扮的黑影鉆了進來,三個人麻利的脫下中川桂太郎的外衣,幫他換上另一套衣服,三人將中島桂太郎扔到窗外,一名浪人翻窗而出,窗戶嚴絲合縫的合上。 另一名浪人和仆人這才快速脫下自己的衣服,仆人穿上了中島桂太郎的衣服,而浪人則換上了仆人的衣服。 浪人出門前,回身對仆人說道:“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日本人在院子里監視著,保重?!?/br> 仆人抬起頭,露出一張微笑的臉龐,赫然便是錢掌柜手下的那名老伙計,他笑著點點頭,隨即用日語高聲喊道:“這些酒太難喝了,竟然用劣質酒來敷衍本大爺,大爺我不在你們這兒喝了?!?/br> 木門刷拉一聲唄推開,一身仆人裝扮的浪人被老伙計推了出來,還向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 老伙計一身酒氣的從屋里走出來,頭發散亂著,遮住了大半個面孔,他踉踉蹌蹌的在老板面前扔下幾張鈔票,罵罵咧咧的就出了門。 坐上黃包車,車夫戰戰兢兢的問他去哪里,老伙計說了一句,“閘北?!?/br> …… 火眼和林笑棠站在不遠處的角落里,看著黃包車消失在夜色中,火眼擔心的問道:“七哥,這點小伎倆能瞞過日本人嗎?!?/br> 林笑棠嘆口氣,“權且死馬當作活馬醫吧,而且,老錢從未開口求過我,這次他想用命來換女兒的安全,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幫他,只求老天開眼,看在他一片舐犢情深的面上,給他這個機會吧?!?/br> …… “報告大佐閣下,目標之一中川桂太郎從虹口的居酒屋出來了,其他的六個目標沒有變化,分別呆在一家酒館和一家賭場中,還有一個目標除了到法租界買了些日用品之外,此后根本沒有下船,“ 手下向矢澤慎一匯報道。 矢澤慎一看看地圖,“中川桂太郎去哪兒了?!?/br> “看方向,應該是去閘北?!?/br> “閘北?!笔笣缮饕活D時皺起了眉頭,“那里是中國人的聚集區,他去那里做什么?!?/br> 忽然,矢澤慎一一個激靈,“命令憲兵隊負責支援的部隊,立刻趕往閘北,通知元劍鋒,仍舊繼續監視在租界內的目標?!?/br>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以身作餌 憲兵隊和特高課的大隊人馬向著閘北合圍過去,繼續留在港口臨時指揮部監視各個目標的元劍鋒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卻說不上來,一共八個目標,其中一個中川桂太郎現在成了首要目標,其余六個看來嫌疑不大,他們都聚集在酒館和賭場之中,并沒有要和什么人接頭的跡象,僅剩的一個叫做成海岸的船員除了下船買過一些日用品,就呆在船上沒有了動靜。 一切的跡象都那么詭異,但確實沒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 錢掌柜手下的老伙計從黃包車下來,看著已經熄滅了燈火的長久百貨店,嘴角浮現出笑容。 從居酒屋出來之后,他就發覺身后已經被人盯上,他坐著黃包車在虹口和閘北兜了好幾個圈子,而跟蹤者一直鍥而不舍的尾隨在身后,這讓他長出了一口氣。 老伙計將口袋里所有的錢都給了黃包車夫,車夫之前已經聽到他說日本話,所以盡管跑的滿頭大汗,始終瑟瑟縮縮的不管去接。 老伙計笑了笑,“這是干凈錢,拿去,辛苦了?!币痪浼冋纳虾7窖宰屲嚪蚍潘上聛?,他千恩萬謝的接過錢,飛快的跑遠,心里卻在合計著老伙計到底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的問題。 老伙計這才推開了店門,走進去,又將門合上。 弄堂的兩端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身影,他們試探著向著百貨店包抄過來。 店門忽然露出了一條縫隙,從里邊扔出兩個黑乎乎的東西,冒著白煙。 圍在門前的黑影們頓時一陣大亂,借著皎潔的月光,他們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兩顆已經拔掉了引線的手榴彈。 連續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將寂靜瞬間打破,在一片火光和慘叫聲中,大批的全副武裝的日本憲兵飛奔而來,他們踩著地上的鮮,血,沖進了百貨店的小院。 小院的天井中,老伙計手拿兩支駁殼槍對著沖進來的日本兵就是一輪點射,日本兵猝不及防,當時就倒下了七八個人,但后邊的人群還是拼了命的擠進來,前邊的士兵被踩到在地和中了槍的士兵一起哀嚎著。 日本兵穩住陣腳,開始還擊,老伙計雖然躲在院里的一架石磨后邊,還是連續中了好幾槍,殷紅的血色浸透了半身衣服。 終于,老伙計手中的駁殼槍“咔吧”一聲,他的子彈都打光了。 院子里陷入一陣難耐的寂靜。 就在這時,正房的大門忽然打開了,錢掌柜一身嶄新的長衫,手拿著用了多年已經呈現出一種亮色的紫砂茶壺悠然走了出來。 老伙計嘴里噴出血沫,倒退著走到廊下,背靠在柱子上,錢掌柜伸手扶住他。 老伙計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你,你怎么沒走?!?/br> 錢掌柜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我們在上海呆了這么長的時間,是時候履行當初對國人的誓言了?!?/br> 老伙計努力的睜大眼睛看著他,忽然笑了,鮮血順著嘴角留下來,“多長時間沒叫你長官了,我都記不清了,長官,跟著你,我一輩子都不后悔?!?/br> 錢掌柜伸出手,慢慢闔上老伙計圓睜的雙眼,將他輕輕放倒在地上,轉身看向剛剛走進院子的矢澤慎一。 矢澤慎一怒不可遏,到這個時候,他已經明白自己是上了當,他舉起手槍對準錢掌柜,“你到底是誰?!?/br> 錢掌柜輕蔑的一笑,剛要回到。 房梁上卻忽然跳下一個身影,手持兩支偏插梭沖鋒槍,對著面前的日本人就是一通掃射。 日本兵的隊伍頓時大亂,前面的即派人像是被割倒的莊家一般紛紛倒地,矢澤慎一手疾眼快,飛身向后躍去,腿上還是中了一槍。 錢掌柜看得清楚,月光下,被自己趕走的阿國又跑了回來,年輕的面孔滿是執著和堅毅,臉上的肌rou隨著手中沖鋒槍的掃射而不停的抖動著。 錢掌柜怒目圓睜,“臭小子,不是讓你走了嗎,怎么又回來?!?/br> 阿國一邊掃射,一邊大聲回答:“我能去哪兒,我是你撿回來養的,你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我哪兒也不去,只想回家?!?/br> 錢掌柜沒再說話,只是嘆息。 日本憲兵在矢澤慎一的指揮下,漸漸穩定下來,開始猛烈的還擊,而阿國似乎也沒有躲避的打算,沖鋒槍的子彈打完,他隨手扔掉,從腰間又拔出兩支手槍繼續還擊,日本人的子彈不斷打在他的身上,濺起一片片血花,他卻渾然不覺,猶自不停的開槍。 錢掌柜淚如雨下。 終于,阿國的子彈打完,他再也堅持不住,跪倒在地上,日本人的槍聲也停止下來,他們睜大了眼睛,帶著一種驚詫和欽佩看著眼前滿身是血的男人,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阿國以兩支手槍杵地,嘴里和身上的鮮血不斷滴落在青石板上,他開始艱難的移動著自己的膝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身體扭向遠處的錢掌柜。 阿國慢慢抬起頭,想要說話,但嘴里滿是血沫,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手一松,扔掉右手的手槍,顫抖著舉起手臂,向著錢掌柜行了一個軍禮。 錢掌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冷峻的臉上布滿淚水,他將茶壺交到左手,也舉起右手,向阿國鄭重的還禮。 阿國似乎想笑,但忽然間,腦袋重重的耷拉下來,再無聲息。 錢掌柜走到阿國半跪的尸身前,用手指輕撫他的頭發和臉龐,泣不成聲。 日本人端著刺刀漸漸逼近。 錢掌柜猛的抬頭,雙目如電掃視四周,日本兵竟被嚇退了好幾步。 錢掌柜面帶輕蔑的一笑,冷哼一聲,舉起茶壺一飲而盡,轉瞬間,他的臉龐便籠罩上一層黑色,眼角和嘴角滲出血絲,轟然倒地,茶壺甩了個粉碎。 矢澤慎一怔怔的看著地上的尸體,忽然間發出一種類似于野獸的哀嚎。 所有的士兵并無勝利之后的喜悅,院子里鴉雀無聲,在一名憲兵軍官的命令下,所有士兵將槍支收好,面向三具中國人的遺體,整齊劃一的鞠躬致意。 …… 火眼步伐沉重的走到林笑棠身邊,盛夏過去,夜晚的秋風吹過,帶落數不清的樹葉,火眼剛要說話,林笑棠一舉手,“都走了嗎?!?/br> 火眼點點頭。 林笑棠這才接著說道:“老錢和他的兄弟用性命為安義明他們和信使接頭爭取了時間,希望他們盡快交接?!?/br> …… 成海岸此時已經來到大世界夜總會,之前下船購買日用品的時候,他已經觀察和記牢了附近街道的地形,也讓他發現了不少船員身后都有了“尾巴”,包括他自己在內,所以,買完了東西,他立刻回到船上,靜靜的等待著敵人松懈的機會。 剛剛港口上一陣慌亂,都在成海岸的注意之中,這之后,港口上監視的人手大為減少,成海岸這才小心翼翼的從貨船另一側靠海的地方悄悄游上了岸,換好衣服之后這才向大世界移動過來。 成海岸是中朝混血,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朝鮮人,雖然自小在日本長大,但始終不被日本的主流社會所接納,他的讀書成績不錯,畢業于東京國立大學,但畢業之后卻無法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原因就是他的身上有朝鮮人的血緣,作為一個被占領國,朝鮮人在日本社會各個階層都是沒有任何地位的,雖然大批朝鮮人加入到日本軍隊中,但日本人從來沒有將他們作為同袍來看待,他們擔任更多的角色就是炮灰。 就在這種狀況下,成海岸了解到大量的日本發動戰爭的實際情況,以及朝鮮作為一個附屬國的悲慘境遇,而就在中日戰爭進行的這幾年之中,日本國內的經濟轉狂一落千丈,民生、醫療、福利等各種與百姓息息相關的指標蕩然無存,整個日本變成了一架超負荷、滿功率運轉的戰爭機器,作為生活在底層的成海岸,他的家庭、親人和生活因為戰爭而變得一無所有,在這種情況下使他對這場戰爭纏產生了強烈的不滿,甚至是仇恨。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接觸到了尾崎秀實等人,進而成為“拉姆扎”小組的聯絡員之一。 這次在日本接受任務出發時,成海岸就本能的感覺到形勢有些不對勁,“拉姆扎”小組是俄國人佐爾格一手成立的,其中的骨干成員在近一段時間內,紛紛失蹤,其中就包括小組的靈魂人物佐爾格,尾崎秀實或許是察覺到了情況的不妙,將兩份絕密的情報交給成海岸,讓他利用船員的身份將情報送到中國上海,并叮囑他趁此機會找地方隱藏下來,或者干脆參加上海的地下組織,以躲過這次在東京的風暴。 成海岸咀嚼著尾崎秀實臨別時的話語,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尾崎秀實已經覺察到危險的逼近,所以才托付自己將這兩份寶貴的情報輾轉送到上海來,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電報、電話包括信件都已經不安全了。 想著這些,成海岸走進了大世界夜總會的大門。 ☆、第一百九十四章 艷舞女郎 已近午夜的時間,大世界夜總會中依然人滿為患,自從英雄被迫歇業以來,大量的客源被上海新出現的新娛樂場所所接納,但這些場所的幕后老板,顯然無法與縱橫上海灘的萬墨林、馬啟祥、沈胖子、莊崇先以及林笑棠這些人相提并論,所以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家能夠復制英雄當年的盛況。 迷離的燈光下,一身裁剪的凹凸有致的低領如意襟大紅旗袍,女歌手手握大圈麥克風,正婉轉的唱著風靡夜上海的歌曲。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 只見她笑臉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