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為此,他命令柳乘風嚴密監視著萬墨林的公館。剛剛,柳乘風派人來報,萬墨林和他的門人眼鏡、少爺,分三路出發,萬墨林一路已被張嘯林和李士群攔截,證實是虛晃一槍,而眼鏡和少爺的兩路人馬還在不停和對方糾纏著,期間吸引了七十六號的大部分注意力。柳乘風間接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懷疑這兩路也是疑兵。 王天木躊躇了,萬墨林目前的形勢他很清楚,在上海勢單力孤,如果沒有張嘯林的從中作梗,他完全可以毫不費力的將人送出上海,但偏偏張嘯林已經大張旗鼓的上了日本人的船,這樣一來,以往三大亨的人馬誰敢出手相助? 萬般無奈之下,王天木想到一個人?;蛟S如今只有他才能幫助自己安然度過這一關。 但此人是情報部門的老前輩,可以說,就算是戴笠和陳立夫、陳果夫兄弟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先生”,況且他已經退隱江湖多年,自己就這么貿貿然的求到他的面前,他會答應嗎? 王天木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 一個蒼老但是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從電話聽筒里傳來,“曾公館,哪位?” 王天木趕忙回答,“是常伯嗎?您好,我是鄭士松(注一)?!?/br> “哦,是鄭先生啊,這么晚打來,有什么事嗎?”常伯的語氣很淡然。 王天木握緊了電話聽筒,手心有些潮濕,歉然的說道:“真不好意思,晚輩這里有些急事,冒昧的問一句,寓公他老人家休息了嗎?” 電話那端忽然沒了聲音,似乎正在詢問,王天木大氣也不敢出,只得耐心的等待著。 片刻,電話那端響起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是仁鏗嗎,我是曾一江?!?/br> 王天木頓時一陣欣喜,“寓公,您老好,您還記得我的名字?” 那邊立刻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王天木知道這位寓公的直爽脾氣,不敢拐彎抹角,直接將所要托付寓公的事情說了一遍。 寓公思忖了一會,點頭回答道:“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件事我有耳聞,既然仁鏗你開了口,我不會置之不理的?!?/br> 王天木千恩萬謝。 掛上電話,寓公走到沙發上坐下,對面坐著一人,竟赫然是原本應該出現在萬國夜總會的萬墨林。 寓公指指電話,“重慶那邊坐不住了?!?/br> 萬墨林將茶杯放下,眉毛一挑,“哦,是嗎?” 寓公捋了捋胡須,“今天晚上這步險棋是你的手筆?” 萬墨林搖搖頭,“不,純粹是出于無奈,張嘯林已經撕破了臉皮,杜先生不停的寫信、打電話,都沒能讓他改變心意。今晚,他做的很絕,我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小沈和小馬手下有個姓林的年輕人,是他的主意,當時我也沒得選擇?!?/br> 寓公“哦”了一聲,身體立刻直了起來,“姓林,名字是什么?” 萬墨林摸著腦門,苦思了一陣,“林七,林笑棠?!?/br> 寓公恍然大悟,眼中一抹奇異的神采閃過,隨即哈哈大笑,“木林啊,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一個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小家伙,你竟然敢把這么大的事情托付給他!” 萬墨林卻正色說道:“小沈和小馬相信的人,我絕對信得過!” 寓公贊賞的點點頭,“不愧是月笙**出來的人,果然有大將之風??!” 寓公很清楚今晚萬墨林喬裝打扮來找自己的用意,他也沒打算推脫,一方面是杜月笙的面子,另一方面是他已經得知高陶二人身上攜帶著足以震動政局的機密文件,出于公義他也無法拒絕。再一個,就是剛剛得知林笑棠居然也加入進來,那他就更加不能置身事外了。 得到了寓公的準確答復,萬墨林渾身上下都輕松了許多,唯一令他詫異的是,寓公居然還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這次事情過后,請他務必關照一下這個姓林的年輕人,至于他和這個姓林的之間什么關系,萬墨林沒敢問,對于他來說,寓公肯出手相助,就是幫了自己天大的忙,提攜一個年輕人,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常伯送走萬墨林之后,稟報寓公,“他們在虹口出現了!柳乘風好像得到了消息,已經向那邊靠攏,準備接應!” 寓公沉思片刻,“讓常歡過去吧,帶他們去咱們的碼頭,直接上船出海,然后上胡佛號。還有,幫我聯系洪查維,這幫洋鬼子,什么狀況都沒搞清楚,居然由得日本人在租界興風作浪!” 林笑棠他們沒走出多遠,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街上忽然間多了許多神情詭異的人,不停的搜尋著,好像在找什么目標,尤其是當林笑棠看見元劍鋒瑟瑟縮縮的躲在一群人中間,目光閃躲著找尋的時候。林笑棠就確定事情要糟糕。 林笑棠不是沒想過殺元劍鋒滅口,誠然,元劍鋒和他是有解不開的死結,但事關民族大義,林笑棠卻沒有料到當年也是一腔熱血的他居然會墮落到這個地步。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笑棠看到元劍鋒,總會想到夏之萍,心便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林笑棠示意眾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而他的目光卻不停的在周圍掃視著,忽然,他的眼睛一亮,不遠處的街角矗立著一座日式風格濃郁的建筑,門前古樸的燈籠上寫著三個字——“戶田津”。 林笑棠不動聲色沖著幾個人使個眼色,幾人匆匆向那家日本居酒屋移動過去。 挑開門簾,林笑棠才發現,這家居酒屋的面積確實不小,清一色的日式裝修,剛一進門,便有笑容可掬的身穿和服的女服務員上來迎接。 幾人中姓高的那個中年人看來是懂得日語的,雖然不明白林笑棠來這里的用意,但出來之前得到萬墨林的囑咐,讓他們一行人都聽林笑棠的安排,所以,一進門便在林笑棠的示意下要了一個小的雅間。 林笑棠熟練用日語和服務員交談著,令他奇怪的是,這里的服務員居然都是正宗的日本人,中國話也聽得懂。林笑棠一邊毫不在意的和兩個面容姣好的服務員調笑著,一邊從容不迫的幫助幾人點好了菜,還要了兩瓶清酒。 服務員彎腰施禮退出之后,林笑棠來到姓高的中年人身邊,囑咐他們先安心用餐,畢竟外邊還有大批的七十六號的特務在搜查,而且接下來的路程注定要很困難,所以不妨在這里休息休息,用點食物補充一下。 火眼眨著眼鏡看著林笑棠,心中難以平靜。自己在杜月笙這里已經呆了一年有余,雖然每天的生活是混吃等死,但內心中那團火焰始終未曾熄滅,他還清楚的記得自己在國外的那種不堪回首的經歷,而那也恰恰是促使他回來報效國家的最大動力。只是到了國內才發現,自己的一身本事竟然無用武之地,在國軍的那一年半時間使他真正明白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隱姓埋名來到上海,期待著從頭開始,但殘酷的現實幾乎將他擊垮,杜月笙不敢用他,只是將他像只寵物一樣養了起來,但那的確不是他希望的生活。 直到今天遇到林笑棠,火眼忽然好像觸摸到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他強烈的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著同類的氣息?;鹧矍椴蛔越南氲?,或許,他能成為改變自己命運的一個人。 林笑棠邁步出了雅間。徑直來到居酒屋的吧臺前,吧臺前邊就是給客人的座位,而吧臺后邊就是居酒屋的cao作臺,一個穿著潔白廚師制服、留著一部短須的日本老者一面指揮著手下緊張的為客人們準備各種食物,一面則熟練的翻弄著鐵板上烤的滋滋作響的海鮮食材。 晚上的客人并不多,看得出,這里剛開業不久,屋中還有一絲淡淡的裝潢味道,而且看來主要是為在上海的日本人提供服務的,來這里吃飯喝酒的要么是軍人,要么是西裝革履的日本商人。 看到林笑棠在面前坐下,老者彎了一下腰向他致意,林笑棠趕忙還禮,點了一壺清酒,一份炸蝦卷、一份魷魚壽司、一份河豚刺身。 老者詫異的看了林笑棠一眼。 不消片刻,林笑棠點的幾樣小菜便擺到了面前,他夾起兩片晶瑩透明的河豚刺身,蘸了些調味汁放入口中,魚rou的芳香、鮮嫩立刻彌漫了口腔。 老者不動聲色將一小杯酒放在林笑棠的身邊。 林笑棠點點頭,用日語說道:“調味汁很特別,蔥花、醋、柚子汁,還有一種是什么?” 老者眼神放出光來,打量了林笑棠好一會,這才說道:“承蒙夸獎,其中還有小店特制的蘿卜泥?!?/br> 林笑棠呵呵一笑,舉起老者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加上您這杯河豚魚翅酒,就更完美了!” 注一:王天木,原名王仁鏗,化名鄭士松。軍統四大金剛之一,早年混跡于東北軍,后轉移到西北,加入軍統后,任上海站站長。 ☆、第三十六章 窩囊廢師團 第三十六章 窩囊廢師團 “人們都把吃河豚視為拼死之舉,想不到,竟然還有人獨愛這一份美味?!崩险咝σ庖饕鞯恼f道。 林笑棠將盤中最后一片刺身送入口中,用餐巾擦擦嘴,這才意猶未盡的說道:“世人皆如此,不肯以身涉險,殊不知,只有冒險才能擁有品嘗美味的權利?!?/br> 老者大有深意的看看林笑棠,隨即低頭行禮,“您能點這道菜,也是對廚師的莫大信任?!?/br> 自從剛剛林笑棠等人進入戶田津的時候,元劍鋒就注意到他們,但因為沒有確定,所以也沒敢開口。直到林笑棠大模大樣的坐到吧臺前,元劍鋒這才趕緊向身邊段白虎手下的一個頭目報告。 頭目聽完,看看那居酒屋,一臉不善的盯著元劍鋒,“你確定是他?” 元劍鋒肯定的點點頭。 那頭目一巴掌甩在元劍鋒的臉上,“你他媽是不是活膩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那是日本人的地盤,中國人敢進去嗎?你想害死老子不成!” 元劍鋒哭喪著臉,“人我可是找到了,抓不抓的,你們看著辦吧!” 頭目也躊躇了,那家店他是曉得的。進進出出的都是些日本人,聽說這店也不是一般日本人開的,似乎和虹口道場以及黑龍會還有些關聯,要想到那里抓人,他可是沒那膽子。 林笑棠冷眼看著窗外一眾人的丑態,慢慢的轉回頭。這里是七十六號和日本人的地盤,他原本也沒想能順順利利的從這里直達目的地,只是元劍鋒的出現是一個小小的變故,但林笑棠自忖還應付得來。 服務員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老板,不好了,大谷少佐又喝多了!” 老者一皺眉,林笑棠順著服務員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身穿西裝的年輕人正在角落里的一張餐桌上和兩個同伴大聲爭論著什么。不一會,他的同伴們就拿起外套,氣哼哼的離開。 老者搖搖頭,和林笑棠客氣了兩句,囑咐服務員不要管那個大谷少佐,便轉身去忙了。 林笑棠笑著和服務員搭訕,那名女服務員看來也不討厭林笑棠,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林笑棠聊起天來。從她的口中,林笑棠得知,那個叫大谷的少佐,是大阪第四師團的一個參謀,第四師團就駐扎在上海,戶田津也是軍官們經常光顧的場所。大谷就是??椭?,只不過他的酒風實在太差,所以隔三差五就會在這里出丑,久而久之,店里也就不管不問了。 林笑棠的心理一動,“第四師團?那個窩囊廢師團?” 日本軍隊的師團,成立之初是以地域來劃分,大阪第四師團就是最早成立的師團之一。這個師團下轄四個聯隊,配備了一流的武器裝備,原先號稱精銳。然而沒多久,它的“窩囊廢”之名便流傳開來。 第四師團原本駐守東北,一到軍隊整訓、巡邏或者有作戰任務的時候,師團內便病號激增,致使師團長不得不親自坐鎮醫務室參加診斷。 來到中國戰場后,戰績更是一塌糊涂,搞得中國軍隊一聽到對面是第四師團,竟然往往士氣大增,搶著和其交戰。所以日軍內部也有個說法,只要是第四師團參加的戰斗,就算是勝仗也會變成敗仗。 究其原因,第四師團的組成人員都是來自于大阪地區的小商人、農夫和菜販。大阪相當于中國的江浙地區,古時便有“大阪富豪一怒、天下諸侯皆驚”的說法,這里的人們擅長經商,眼里只有利益,對于所謂的武士道精神,倒是淡漠了許多,對于上級的命令也習慣于討價還價,是以戰斗力就不言而喻了。 林笑棠盯著大谷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也許今晚的轉機就在他的身上。 林笑棠又要了一壺酒,端著酒杯,晃晃悠悠的來到大谷的對面坐下。 大谷醉眼朦朧的看看林笑棠,倒是沒有拒絕他這個不速之客。林笑棠二話不說,給大谷的杯子滿上酒,兩人一碰杯一飲而盡。 沒多長時間,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熟人。 從大谷的口中得知,第四師團自從駐守上海之后,由于惡名在外,所以便劃入了地方保護部隊的序列,這對軍官和士兵來說,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上海是全亞洲的繁華之地,對于他們這些來自于日本富庶地區的人們那是如魚得水,軍官們紛紛動起了發財賺錢的腦筋。 而大谷本身家境不錯,只是為了服兵役才來到中國,腦子里根本沒有為什么為帝國效命的概念。來到上海這個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后,他便樂不思蜀。唯一令他頭痛的就是,錢越來越不夠花了。 家中的生意,因為日本國內的全面備戰而逐漸凋零下去,每月的那點薪水,根本不夠他在上海一夜的花銷,為此他沒少欠賬,剛剛就是向同僚借錢,結果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林笑棠一邊聽著大谷的牢sao,一邊不停的和他碰杯。兩人說的都是日語,因此在這個居酒屋中絲毫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有那位老板偶爾投來一束復雜的目光。后來,林笑談更干脆邀請大谷來到雅間,又和眾人喝了一通,這才準備出發。 姓高的中年人聽出這時一個日本軍官,臉上不禁一變色,林笑棠悄悄向他打個手勢,示意他不必驚慌。 幾個人結了賬,和大谷有說有笑的走出了居酒屋。 門外的頭目和元劍鋒遠遠的看著,卻不敢上前阻攔,他們也聽出,幾個人說話全部用的是日語,頭目心中驚疑不定,心中直埋怨段白虎接了個燙手山芋,偏偏剛剛派去請示的人還沒有回來,所以只得遠遠的跟著這一行人。而元劍鋒趁著頭目等人稍不注意,頓時腳底抹油,溜了。 林笑棠和大谷一路說笑,宛然是熟識的老朋友,幾個人徑直向著不遠處最為熱鬧的一家舞廳走過去。 林笑棠和姓高的中年人嫻熟的日本話已經徹底打消了大谷心頭僅有的那些疑慮,加上酒精上頭和這些天來拮據的生活帶來的壓抑,大谷迫切需要找一個地方來發泄一下。 大谷顯然是這家歌廳的熟客,剛到門口,一個經理打扮的人便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大谷炫耀似的發號施令,讓經理立刻安排好座位和酒水。 林笑棠拉過火眼,“盯著外邊那些尾巴,有事通知!” 偌大的舞廳里,此刻已是人滿為患,舞池里人頭攢動,就連溫度似乎也比外邊高了不少。大谷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領帶,身手就去抓桌子上的酒瓶,林笑棠笑呵呵的搶過來,幫他倒上一杯。大頭和兩名中年人則有些忐忑不安的坐到了沙發上。 不一會功夫,經理便領來了幾名身姿綽約的舞女,其中竟然還有兩個肌膚雪白、身材高挑的俄國美女。大谷尖叫一聲,跳起來伸手就摟住了其中一個,而其他人則紛紛走到眾人的面前,邀請大家跳上一曲。 林笑棠看出大頭的局促不安,拍拍他的手背,“放松點,一會看我的眼色行事!” 林笑棠目送著幾人下場,不禁松口氣,將頭靠在沙發背上,狠狠的抽了口煙,一旁的舞女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林笑棠笑笑,塞給她幾張鈔票,“就坐在我身邊,不要說話,這就行了!” 身旁的舞女年紀不大,臉上的濃妝遮蓋住了她的年齡以及原來的面貌,她呆呆的握著手里的鈔票,忍不住看看林笑棠,這樣的客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林笑棠還在等待,他已經按照與萬墨林的約定,將人帶到了虹口,接下來,他要等待接應的人出現,至于他們怎么找到自己,林笑棠卻絲毫不清楚。 林笑棠呆了片刻,卻始終沒有看到接頭的人出現,不禁有些煩躁起來,他起身向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舞女本來想帶路,但林笑棠擺擺手。 舞池里依然熱鬧非凡,爵士味十足的音樂讓人不由想扭動下身體,走過舞池的邊緣,林笑棠可以清晰的看到大谷正摟著舞女起勁的扭動著,而大頭則一臉生澀的輕輕摟著舞女笨拙的晃動。 “先生,可以借個火嗎?” 林笑棠一怔,回頭看去,一個帶著帽子的年輕人站在舞池邊柱子的黑暗中,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個面孔。 林笑棠走近兩步,掏出打火機幫他將手中的香煙點著。年輕人這才抬起頭,嘴角一彎,露出整齊的牙齒,“謝謝”,隨手摸出一支香煙遞過去,“您也來一支吧,地道的美國駱駝煙,新牌子!” 林笑棠恍然,接過來,年輕人湊近他輕聲說道:“一會槍響的時候,跟著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