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他不出聲地坐在一旁,想看這個膽識過人頭腦敏捷的年輕人還能有什么辦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年輕的編劇先生似乎已經被壓力推到了極限,頭發抓得一團糟。他在心中搖搖頭,拿起折疊手杖正要抖開,賀蘭霸在這時推開椅子站起來,鏡片后那雙疲憊的眼睛里又亮起了孤注一擲的希望。 “怎么了?”何律師抬頭問。 編劇先生只兀自喃了一聲“我明白了”,而后留下一句“等我”不由分說快步離開。 大約一個小時后這個年輕人帶著一本筆記本電腦氣喘吁吁地返回,同時也帶來了意外的突破——筆記本電腦里竟然是詳盡的案情資料和證據,不僅如此,其中還有一段由atf(美國煙酒槍炮及爆裂物管理局)專家提供的視頻,直觀地展示了mk3a2手雷和一般防御型手雷對人體的殺傷力,各項證據從文字到數據到視頻可謂應有盡有。 這些資料都是嶄新的,它們來自凱墨隴在美國安排的另一只律師團隊,這只律師團隊已經完成了搜集證據的重頭工作,卻在臨行前被以各種理由卡在了海關,他們聯系不上凱墨隴,只能將這些資料發往凱墨隴的信箱。這些差不多要石沉大海的重要資料在最后關頭被賀蘭霸奇跡般地從信箱中救了出來。 會議室的眾人從無邊的沮喪中一躍振奮起來,美國同行們已經完成了最艱難的取證環節,他們只需要再消化一遍,帶著這些證據出席聽證會就可以了。 車廂里響起微信的提示音,打斷老人的思緒。賀蘭霸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沉聲道:“開始了?!?/br> 斯蒂潘看向賀蘭霸,這個大半時間都不修邊幅的宅男編劇其實有一張相當加分的側臉,清瘦歸清瘦,但認真起來堅毅得不輸凱墨隴,他正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握拳摩挲著手指,看上去不像一個日夜顛倒的編劇,倒更有幾分像他昔日在華爾街見過的那些縱橫商場銳氣勃發的年輕cao盤手?!澳闶窃趺粗绖P墨隴已經安排好一切的?”他心中依舊百思不得其解,這根本是沒法預料的。 “因為聽證會召開的日期太蹊蹺了?!辟R蘭霸手指推了推眼鏡,“連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也是在最后一刻才得知第二天一早就要召開聽證會,如果對方不是察覺到了什么,完全沒有必要如此緊迫。我最開始懷疑也許是我們的行動暴露了,后來發覺這不合情理,對方的勢力在美國,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大費周章來監視我這個小人物?!?/br> “所以你斷定是美國那邊有動靜?!彼沟倥它c點頭,又問,“怎么確定對方和凱墨隴聯系的方式是電子郵箱的?” “凱墨隴后來沒有使用過手機,和我聯系用的就是電子郵箱,如果有更好的方式,他就不會用電子郵箱?!?/br> 這如推理般嚴絲合縫的邏輯讓斯蒂潘印象頗深:“你又是怎么知道郵箱密碼的?難不成還學了點黑客的手法?” 賀蘭霸搖頭:“我不知道密碼。不過凱墨隴的行李箱還在我家里,我那時只是猜測或許他的密碼和行李箱密碼是一樣的。雖然不是黑客,但破解行李箱密碼就太簡單了?!闭f到這里笑了笑,“我正好寫過這樣的劇情?!闭f起來,凱墨隴的郵箱密碼和行李箱密碼都是一個奇怪的日期,不是凱墨隴的生日,這個日期距今只有七個多月時間,他破出密碼那會兒一度以為海豚王子拿兩個人相遇那天的日期做了密碼,感動得特么都快流淚了,結果一翻日歷,尼瑪那日期比他見到凱墨隴早了最少有一個月。 微信再度響起,賀蘭霸連忙低頭看去,這一看眉頭不由一皺。 ——情況有點不妙,檢方看來想要推翻政治迫害的主張。 賀蘭霸看著這一串字,立刻明白過來。政治迫害的主張要想成立,除了證明美方的逮捕令和相關證據都不合法外,還需要…… ——我們手頭沒有凱墨隴曾經支持法賈爾政府的證據! 賀蘭霸即刻回道:凱墨隴呢?他有什么表示沒有? 過了許久,對方只發來兩個字:沒有。 賀蘭霸按著眼角,感到太陽xue的位置突突直跳。從美國那邊的律師團隊遞交的資料可以確信凱墨隴的確在島國生活過相當長一段時間,但具體那是怎樣的經歷,和法賈爾政府又有何牽連,僅憑手頭這點資料根本無從揣測。 片刻后,律師發來了今天的最后一條微信——明天是聽證會最后一天。 . 兩個小時的聽證會結束,凱墨隴起身離開法庭,法警會送他回拘留所,律師團也只能在這時飛快地與他交談幾句,凱墨隴聽著律師半是保證半是叮囑的話,沒有什么表情,只在何律師追問“我們應該找誰”時,很平淡地回了一句“去看報紙”。 等電梯時,兩名法警就守在兩側,凱墨隴盯著上升的電梯指示燈,忽然出聲道:“我想去一趟洗手間?!?/br> 十分鐘后,洗手間隔間內。 黑色的領帶從已昏厥過去的法警脖子上唰地抽出,凱墨隴彎腰從其中一名法警身上摸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越洋長途接通后很久,手機那頭才傳來謹慎又詫異的一聲“who is that”。 凱墨隴在馬桶蓋上坐下,嘴角凹著小酒窩:“andy,happy birthday?!?/br> 大洋彼岸駭然得仿佛連呼吸聲都沒了,半晌,andy的聲音如同被擰緊了一般:“……今天不是我的生日?!?/br> “無所謂,”隔間很逼仄,地上還堆疊著兩個人,凱墨隴將長腿邁過兩人的身軀伸展開去,看著赫然變成九分褲的廉價西褲,彎腰扯了一下起皺的褲腳,確定看不見褶子了才起身道,“我也不關心你什么時候生日?!?/br> 相隔萬里,andy深呼吸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聞:“……需要我做什么?!?/br> “我這手機里預存的花費不多,讓老家伙們回我電話?!?/br> “……我恐怕聯系不上他們?!蹦新暵杂行殡y地說。 “他們是在月球上嗎?!?/br> “不在月球,在龐巴迪上?!毕袷且猜牫鰟P墨隴言語中的不耐,男聲小心道,“按慣例每年的年會之前大人物們都會先聚個頭,你知道的?!?/br> “andy,”凱墨隴的聲音緩慢而著重,像一柄正被磨礪的尖刀,“我在拘留所也能給你打電話,我相信在飛機上打個電話不會比拘留所更困難?!?/br> “……我能用衛星電話聯絡他們,但那需要一點時間?!?/br> “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眲P墨隴彎腰掏出另一名法警的手機,拍下兩名昏迷法警的照片傳了過去,對方不出所料驚得倒吸一口氣,“我也不想這樣,但我只有五分鐘,別讓我失望,好嗎?!?/br> 嘴上說“好嗎”,一點沒有要和我商量的意思??!“凱……” 凱墨隴不容置喙掛斷了電話。 洗手間里靜下來,凱墨隴坐在馬桶蓋上發了十幾秒的呆,從廉價西褲的兜里摸出那兩張電影票根,在燈光下展開來。 那是坐在第一排的賀蘭霸和坐在最后一排的自己。 本來是打算光明正大一起去看的,設想中的場景是他坐在那個人身邊,在影片結束燈光還沒亮起來時,就轉過頭當著他的面對他說:“現在它已經超過《國王的演講》成為我最喜歡的電影了”。 你的第一部電影,我想成為第一個贊美你的人,想很自然很不動聲色就夸得你心花怒放。 可惜他的世界里總是有一群陰魂不散的家伙,凱墨隴低頭出神地瞧著手中的票根,其實那場電影他看得很慌亂,既不想錯過電影情節,又忍不住一直留意第一排那個位置,太遠了,他只能想象賀蘭霸的表情,羨慕坐在他身邊吃著爆米花的家伙。 如果是我在你旁邊吃爆米花,你會給我一拖鞋吧。 說起來買票時還有一段小插曲,有一對情侶找到他希望他能出讓一張票,女生雙手合十十分真誠地央求著:“土豪帥哥你幫幫忙吧!” 被人在公共場合正兒八經地喊土豪那感覺頗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女孩會叫他土豪大概是看見他把當天《夜盲癥》所有場次的票都各買了一張,這對情侶想看接下來的一場,但是座位只剩下最后一排最后一張了,而他手上的票剛好是最后一排,會來找他大概是覺得反正他有那么多票,做做好事分一張出來也沒關系吧。 他拒絕了。被拒絕后女孩在身后嘟囔了一句“小氣鬼”。 凱墨隴聽見了,好笑地回頭看了一眼憤憤走遠的女孩和男孩的背影,又轉身獨自一人喝著熱可可在冷清的奢侈品賣場打轉。明凈的櫥窗上映著他穿著黑色修身短夾克的身影,他只要一停下來,就會有人投來目光,他覺得自己就和櫥窗里的模特們一樣,又寂寞又不自在。將第二杯喝光的熱可可紙杯扔進垃圾桶,第n次踏上自動扶梯,靠在扶梯邊看著上上下下親密依偎的情侶……我是很小氣,我也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