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他們一旦站到那個位置,就再也舍不得下來了?!崩先说穆曇舻拖氯?,回頭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們已經在那個位置上站了有多久?!?/br> 賀蘭霸緊盯著茶幾,玻璃上倒映著他回不過神的臉。這個故事離他太遙遠,若讓他選擇,他更愿意聽天方夜譚,至少天方夜譚里的神靈妖怪都有著確切的面貌和名字。 “老實說,我私人并不認識凱墨隴,”老人最后說,“但我知道他是誰,因為我也曾一度離這些棋子很近過。不過……人始終還是有更重要的東西?!闭f罷低頭瞧瞧西褲下枯瘦的左腿,杵著手杖蹣跚離去。 賀蘭霸坐在沙發上,他自然知道對方這番話的用意,無論他做什么,都無異于精衛填海螞蟻撼樹。 空蕩的酒店大廳里回響著手杖叩在地板上單調的聲音。 “請等一下?!?/br> 老人撐著手杖回過頭,穿著西裝的清俊年輕人從沙發上起身,筆直地看向他:“我知道您想對我說什么,我可能是無法改變什么,就算我說我想要扇動翅膀帶起一場風暴,你也一定會告訴我我們所處的已經不是混沌,而是一個系統?!?/br> “所以呢,年輕人,”老人雙手將手杖杵在身前,“你想說什么?” “混沌是無法預料的,但有規則就不一樣了。如果這真的是一盤國際象棋,我就按國際象棋的玩法來玩它?!辟R蘭霸垂眸看著茶幾上一只倒扣的高腳杯,若有所思道,“當車沉到最底線時,它就可以升格為馬,升格成象,甚至變成王后?!?/br> “想要升格,你必須首先是棋盤上的棋子,你之前說過,我們都不在棋盤上?!崩先藫u頭。 “那個時候的確不是,因為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有這樣一盤棋?!辟R蘭霸抬起眼來,“但現在不同了,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你也說過,你曾經離這些棋子很近過,您介不介意……再離他們近一次呢?!?/br> 老人杵著手杖,瞇縫著眼沒有說話。 . 法官攏著寬大的袍子走上主持的位置,空調壞掉了,不大的法庭里悶熱的要命,原以為調查取證還得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哪曉得還不到十天這就要召開聽證會了。他連著好幾夜加班加點地翻看案情資料,看完只有一個感想,這案子很特殊,估計聽證會多半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法庭下方不出所料只稀稀拉拉坐著四名旁聽人,其中三名胸前掛著證件,那都是聽證會上的老面孔了,完美地做到了守口如瓶漠不關心,另一位只是湊巧來旁聽的法院人員。 這陣勢真是想讓人不覺得蹊蹺都不行啊,法官先生無奈地想,又抬頭看了看沒有一絲風的空調口,甚至開始懷疑聽證會挑在這么一間空調壞掉的房間召開也是刻意的安排了。 咔噠。左側的雙扉門拉開。法官席上三人不約而同坐直了背。 凱墨隴走進來的位置正對著旁聽席,四名旁聽人正睜大眼瞧著他。他剛剛在門外披上法院人員臨時送來的西裝,之前的那件太小號了。法官先生禁不住上下打量這名西裝革履的混血美男,女記錄員也從電腦前抬起頭,神情恍惑中夾著驚艷。門開的剎那這位嫌疑人先生的西裝還是敞著的,但在拐過旁聽席時他已單手系上兩粒紐扣,看上去只是順便整理了一下袖口,卻已不落痕跡地處理掉了西服的袖標,當他正面出現在法庭人員面前時,已然從頭到腳無懈可擊。 這案件的另一特別之處在于,盡管這是美方要求引渡遞交的嫌疑人,但對方同時也要求這名嫌疑人得到至高的待遇。這所謂至高的待遇其實不過是提供了一套西服,但是幾百元的西裝穿在這樣寬肩腿長的美男身上,依舊驚人的挺闊優雅?;煅凶拥纳聿淖屵@身并非量身定制的廉價西裝也找不到一處松垮的死角,毫無一絲松弛的褶皺,看上去就像將平整的黑夜穿在身上,透著一抹神秘危險的禁欲氣息。 身著白襯衫黑西裝的長腿美男表情漠然地在被告席后落座,他拒絕了法庭安排的律師,選擇自辯。檢方在做空乏的犯罪陳述時,凱墨隴只雙手交握放在桌上,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各種主張,他渾身簡單分明的黑白二色成了這間小小法庭里的一股異色。 因為兩國沒有引渡協議,凱墨隴并不在必須被引渡的對象中,所以檢方一直強調被引渡人所犯罪行的嚴重和發指程度,并提交了三名受害人的照片,被炸得如同篩子的死者甫一出現在投影屏幕上,旁聽席上四名旁聽者也不由別過視線不忍卒視,法官看了一眼也轉開了臉,唯獨被告席后的凱墨隴沒有特別的表情,依舊交叉著十指,只是拇指偶爾摩挲著食指處的薄繭。 三名死者均是美國公民,然而殞命之地卻在離美國本土萬里之遙的島國,三名死者的身份是國際紅十字會派往島國的人道救援人員。檢方同時提供了目擊證人作證的視頻。 法庭助理拉上百葉窗,暗下來的法庭里,凱墨隴和法官一道觀看了視頻,一男一女兩名目擊者證實親眼看見他朝紅十字會的車輛投擲手榴彈,并指認了他的照片。 起訴方的陳訴到此結束,法官轉向凱墨隴,混血美男依舊保持著手指交叉的姿勢,目光靜靜地落在兩名素未謀面的對手臉上,看不出情緒。法官清了清喉嚨:“被告方沒有要為自己辯護的嗎?” 凱墨隴這才緩緩松開十指,自被告席起身:“法官先生,如果我能證明起訴方的逮捕令和證據都是不合法的,是否可以要求中止引渡?!?/br> “理論上來說,聽證會只會討論是否應該引渡你這個問題,起訴方的證據是否合情合法我們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去參考?!狈ü俚?。 “那么如果我能證明這些證據是顯而易見捏造的呢?我個人曾經支持并幫助過島國的法賈爾政府,聯邦政府大費周章捏造證據試圖引渡我,我有理由懷疑是出于政治|迫害的動機?!?/br> 兩名檢方代表完全沒想到凱墨隴竟然會祭出政治|迫害這么大動干戈的詞。法庭一旦認定美方要求引渡是出于政治目的,便可斷然拒絕引渡申請。法官和左右商量了一下,考慮到美國政府在對待凱墨隴一事上態度的確十分耐人尋味,三人得出一致意見,法官最后道:“被告可以從這個角度為自己辯護?!?/br> 凱墨隴滿意地點點頭。至此雙方的較量才正式開始。 “介于檢方對案情的陳訴有許多不明確之處,現在我有幾個問題,希望檢方回答,首先,兩名目擊者稱看見我朝??吭诼愤叺能囕v投擲手雷,請問投擲手雷時這三名死者是在車內還是車外?” 兩名檢方人彼此對視一眼,一時都沒有作答,在法官提醒下,其中一人才回答:“在車外?!?/br> 凱墨隴嘴角的酒窩凹下去,帶著微微諷刺的笑:“你有什么資格回答,你是證人嗎?” 年輕的男檢察官被問得一噎。 凱墨隴輕描淡寫移開了目光:“不過我同意檢察官的話,當然是在車外,如果人在車內,死者的尸體就不該是被炸得千瘡百孔,而是被燒得血rou模糊了。第二個問題,其中一名目擊者是當地武裝人員,剛才在視頻中,他確認我使用的手雷是美軍mk3a2手雷,我想知道他是如何確認的?!?/br> 檢察官不假思索道:“剛才在視頻里證人已經說得很清楚,他看見手雷通體黑色呈圓柱型,中央有大面積黃色標識,這只可能是mk3a2手雷?,F場調查人員在死者尸體旁發現的手雷殘骸也證明這就是mk3a2手雷,說明證人沒有撒謊?!?/br> “當然,mk3a2手雷倒是十分好認?!眲P墨隴轉向法官,“我請求再看一次死者照片?!?/br> 法庭人員對那一溜照片無疑都十分反感,有一位旁聽者干嘔一聲捂著嘴退場了。凱墨隴無動于衷地看著那些被放大的駭人照片:“這樣的死狀我想用千瘡百孔這個詞來形容不會有人有異議吧。很遺憾,負責我案件的美方調查人員顯然并不十分清楚,mk3a2手雷屬于進攻型手雷,它的殺傷半徑很小,在開闊地帶……”他掃了一眼面色有些不佳的兩名檢察官,嗓音一沉,“不足三米?!?/br> 法官驚愕地又回頭確認那幾張炸得面目全非的受害者照片,也情不自禁將懷疑的目光投向兩名美方檢察人員。 “我記得剛才檢察官確認三名受害者當時都在車外,”凱墨隴看向神情明顯動搖的法官,“那么即是說他們當時處在開闊地帶?!?/br> 兩名檢察人員面容嚴峻地低著首,都沒有說話。 凱墨隴繼續道:“換句話說,如果我要僅用一顆mk3a2手雷致這三人于死地,必須至少滿足兩個條件,一,三名受害者必須同時身在半徑不超過三米的范圍內,二,我在三十米開外處擲手雷的誤差不能大于三米?!?/br> “這也并非不可能吧?!币恢背聊臋z察官終于出聲。 “將一顆mk3a2手雷剛好擲到三人中心,這的確并非不可能,”凱墨隴道,“但是要用這種手雷造成照片上的效果,卻絕對不可能?!?/br> 法官越聽越來勁了:“什么意思?” “我剛才解釋過,mk3a2是攻擊型手雷,主要依靠沖擊波造成殺傷,可是照片上死者身上的傷口明顯不是沖擊性的傷口?!眲P墨隴瞇縫著眼審視幻燈片上一幅幅猙獰的照片,他對這樣的死狀并不陌生。 島國是煉獄,也是天然的訓練場,在這樣的環境中,即使沒有教官手把手地教你,你也能學會基本的格斗技巧,學會使用各種冷熱兵器,因為那就是這個戰亂小國的官方語言,你總得掌握它。 但也有人是例外。一次擲手雷訓練時安琪沒能將手雷扔過掩體,拉開安全栓的手雷反彈滾落回來,千鈞一發之際他沖上前將嚇呆的女孩撲倒在地。爆炸的煙塵還沒平息,教官的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背上:“這么想當英雄?!以后再讓我看見你救這只弱雞,你就替她去死!聽見沒有?!” 他沒有回話,倒是他身下糊著一臉淚水和泥巴的倉鼠緊緊抱住他,哭嚷著:“他聽見了!聽見了??!” “凱薩!你是啞巴嗎?!”教官的鞭子大力抽下來,一鞭子就撕開了他背上黑色的t恤,“你以為你的名字真能當護身符,以為叫caesar就真是皇帝的命了?”他朝向一眾嚇得不敢吱聲的學員,拿出殺雞儆猴的架勢,“在我眼里你們什么都不是!想活著離開這里最好別惹我生氣,否則我讓你們即使死了也逃不出這座島嶼!” 和皇帝同名的少年在這時回身一把捏住了鞭子。皮鞭的尾巴慣性地一抽,“啪”地繞在他手臂上,皮膚上立刻留下一串刺目的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