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好一會兒沈娘娘才擦干了淚,紅著眼睛笑道:“母親身體見好,女兒就安心了。這陣兒,沒再受什么委屈罷?” 沈老夫人道:“如今誰還敢給娘受委屈?侯爺病得糊涂了,你下頭幾個弟弟,如今正是往我面前下功夫,我眉眼一動,什么都有人辦好了?!鄙蚝畈环?,占著個位置不讓。又無嫡子,按說該立長子為世子,偏次子的生母較為得寵。沈侯便也一直拿個世子位吊著三個兒子,不說半句明白話。如今就是想說句明白話都說不了了。 這沈家的爵位最后落到誰頭上,最后可不就是沈老夫人作主了? 老大老二為表誠意,跪著在她面前扇了自己十七、八個巴掌,直說自己以前對嫡母不夠孝順,沒發現她受著苦,簡直是豬狗不如! 倒是老三還光棍點兒,沒作出些丟人現眼的事來。其實說起來,他倒真是沒有助紂為虐,只不過從小就有些孤僻,萬事不大關心。 沈娘娘又想起一事:“我外祖家,如今敗落得厲害了罷?這回我能發現這事,還得多謝黃家表妹,先前沒顧得上,此時想起,還是得拉拔他們一把?!?/br> 沈老夫人就嘆了口氣:“你舅舅,不爭氣??!” 沈娘娘這時倒現出兩分爽利的樣子來了:“這樣罷,我便送兩個莊子過去,地契壓著不許舅舅變賣了。莊子上一年的出息也不少,供舅舅家一家子嚼用是夠了,再想富貴些,就得自己掙,也算解了燃眉之急?!?/br> 說到這里,突發奇想:“黃家表妹不是一直未嫁?娘不如令人去探一探口信,問她是否愿意再醮?如果愿意,不如就嫁給三弟做填房……三弟要愿意,咱們就定了三弟承爵,您看如何?” 沈老夫人也是眼前一亮! 這侄女是個能干人,人品也是沒得說,就是命不好了些。雖她是再醮之身,但沈常犀也是死過個媳婦的,倒也不是很配不上。自然,如今黃家敗落了,但加個爵位做添頭,沈常犀該也是覺得這買賣做得。 有了親侄女做兒媳婦,沈老夫人自然是順心。黃三姑真真的與人做了回夫妻,那也算是變了回齊活人,一世不留什么缺憾了。 兩人越想,越覺可行,沈娘娘眉開眼笑道:“若兩邊都愿意,娘就讓表妹莫憂心,托了她的福,才能讓娘少受些苦,我是一定要給她添筆厚厚的嫁妝的,比起她上頭兩妯娌只多不少,往后呀,我也一定給她撐著腰!” 這事也是宜早不宜遲,萬一沈侯咽了氣,兩邊都是年紀不小了,那能再守三年來。 沈老夫人心下是高興的,還是有些遲疑:“萬一她一意守著……” 沈娘娘道:“那咱們也不能勉強她了?!?/br> 當下兩人議定,自然是先將沈常犀先請來試探了一番。 沈常犀不笨,他自小生母早逝,性子又直些,不如兩個兄弟得沈侯的喜歡。 將來沈侯去了,他只能得一份薄產分家出去,他讀書不成,打理庶務亦不在行,前程慘淡那是預料得到的。 所以在沈老夫人狀若無意的提到了黃家表妹的時候,他努力的想了想,想起昔年也是見過的,圓圓的臉,大大方方的,笑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都克過人,誰也別嫌誰,這樣也很好。 當下他就低下了頭:“全憑母親作主?!?/br> 這邊辦妥了,黃家表妹那邊卻沒這般快能說定。 沈娘娘打道回宮,走到半道上遇著了大理寺少卿家眷一行,對方趕緊避到了路邊。 方夫人今日是出門應酬,正是家中臨時有事,方榮圃趕著去報信接了她回家。此時方夫人下了馬車,恭敬的候在一旁,方榮圃亦是從馬上翻身下來。 等前頭沈娘娘所坐的馬車行了過去,兩人這才敢抬起頭來。 方夫人看著這一行前后侍衛簇擁,車馬華麗,心中不由咋舌:還以為這沈娘娘翻不了身,不想這才多大會功夫?眼看著就起來了。方榮圃對此事也是極為好奇的。 除了前頭的馬車,后頭還跟著三輛規格小一些的馬車,想來是從人所坐,方夫人和方榮圃對于沈娘娘的從人自然是沒多少敬畏之心,平靜的打量著。 正這時一陣北風刮起,吹得車窗口的棉簾子高高的揚了起來。 方榮圃無意的往里一看,不由得全身一僵。 是她!眉目淡然,風流內蘊,壓也壓不住的艷麗。 方夫人也是留意到了。待到車馬全部行過,她側臉看了看方榮圃呆滯的樣子,皺了皺眉:“原先嫌她,這會子又看得出神作甚?” 方榮圃驚訝的轉過臉來:“孩兒幾時嫌過她?” 方夫人哼了一聲:“她就是朱家長女,原先娘親曾想把她說給你為妻,結果么……”說到這里,又是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方榮圃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方榮圃這會子真是失魂落魄了,滿心滿眼的全是三個字:沒想到,沒想到,沒想到…… 方夫人先還不當一回事,后頭回了家,秦卿迎了上來:“母親,相公?!?/br> 方榮圃等她喚了第三聲方才回過神來。 方夫人就覺著很有些問題了。 秦卿這狐媚子,打扮上是很有一套的,幾乎是日日都要翻了新花樣出來。方榮圃每回都是要打量好一陣。 方夫人往常那都是要唾棄的:也就是這樣眼皮子淺的,驟然掉到了福窩里,就抖起來了,日日穿新衣!真正有幾分底蘊的,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那也是落落大方的。 可是今日方榮圃明顯目光游移,并沒仔細去看秦卿。 方夫人將這一路來的事兒捋過一遍,心中就有了數。不免對侄女殷舜美感嘆:“看來當年也就是差了一步了,要讓你表哥見著了那朱沅的面,他自然就折服了,還有秦卿什么事?今日他無意見著了,可不就跟失了魂似的?” 秦卿實在是方家的一大恥辱,自打她入了門,方夫人都有好一陣沒臉出門應酬。想起來就是心頭大恨。 殷舜美是翻年就要歸家去待嫁的,為了從方夫人處多撈些添箱,自然是萬事附合著她說:“可不是么!關鍵就是表哥不愿意。其實朱家當時也就是擺一擺姿態,咱們家這樣好的人家,他們豈有不愿意將女兒嫁過來的?” 方夫人是越想越恨,停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要能將朱家這丫頭也娶進門來就妙了……”由著她們兩爭風吃醋,秦卿可還有什么心思來嘔她這個婆婆?只怕兩頭都要爭著討好婆婆才是。最好是能將秦卿這賤胚鬧到失了圃兒歡心,休下堂去才好。 殷舜美都不由驚訝的張大了嘴:“這,不能罷?怎么說朱姑娘也是官家千金,怎么能做妾?” 話說到一半,她看了看方夫人的臉色,馬上轉口:“不過依他們家的門弟,原也不夠資格做表哥的正妻?!?/br> 方夫人笑了笑:“誰要她做妾???她若是來做妾,秦卿不就壓著她了么?還斗什么?我是想著,讓她進門來做個平妻1,這不算是辱沒了她罷?” 殷舜美拿帕子掩住了唇,著實的吃了一驚。這平妻,也只有下頭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商賈人家才時興。家中一個正妻侍奉父母,外出經商又娶一個平妻。正妻平妻雙方興許一世都不見面的,就這么兩頭大。正經的官宦人家,是絕少這樣的情形的,唯有在兼祧兩房的情形下,才會每房各娶一名妻室,這正妻和平妻之間,也就相當于堂妯娌了。 方夫人這個想法,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方夫人看殷舜美的神情,笑著端起茶來抿了一口:“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沒經過事。真正令人稱奇的事你還沒見過呢。光想想,自然是不容易了,真真動手去辦了,其實也都不是很難的?!彼贿呥@樣鎮定自若,成竹在胸一般的說著,一邊就在心中盤算,要如何拐幾個彎,求到皇后面前去。 作者有話要說:注1:平妻在清朝以前的法律上是不允許的,據百度搜索,是天子都不能娶兩個妻子。一夫只應一婦,斷無二婦并妻之理。有妻更娶被告發是要受處罰滴。 不過本文架空,平妻不是什么很光榮的存在,但也是允許存在,并不觸犯法律的。 第69章 沈娘娘回宮的時候,太子正在等侯。 看見沈娘娘就迎了上來扶住她的手肘,“娘娘,外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沈娘娘笑道,“好多了,她老人家以往就極注意養生,多年來又一直行善積德,始終是有福氣的?!?/br> 母子兩個說著話進去了。 朱沅落在后頭,拿眼看著錢怡面上可疑的紅暈。 看得錢怡都恨不能挖個地洞鉆進去,走過來搖了搖她的袖子,“好jiejie,” 朱沅笑了笑,“路怎么走,你自己心中是有數的。我看一看怎么啦?只要你繼續走下去,往后呀,各種心思目光各異的人,你都會遇著,那才需要打疊起精神呢?!?/br> 錢怡咬著唇,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又道:“明兒就是臘八,咱們鳳儀殿的小廚房也是在忙著準備煮臘八粥呢,娘娘說不得會給jiejie家賞些御制八寶粥,jiejie若要回去,可別忘了領我一道出去玩兒?!?/br> 錢怡對于出宮一行滿是期待,同朱沅說說笑笑個不停。 暖閣內的氣氛卻是有些凝滯的。 太子雖是帶著笑,到底有些不自在,同沈娘娘隔著炕桌坐著,將杯子端起來,還沒沾唇呢,又放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端起。 沈娘娘也是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拍了拍他的手,微微的一笑。 這不需要言語的寬解,反倒使太子心下松了松:“娘娘,兒臣……” 沈娘娘溫聲打斷:“好了,都過去了……如今萬幸,你外祖母無事,往后你多表孝心也就是了。我還有事兒要交待你辦,黃家那邊,你在外頭行走方便,還需多照應他們一二?!?/br> 有事交待給他,這更令太子心下釋然了,母子間的那股親呢勁又恢復了:“娘娘放心,待兒臣看看黃家可還有什么拎得起的人,不妨給他個機會?!?/br> 沈娘娘點了點頭。 太子遲疑了片刻才道:“以往是兒臣不懂事,往后再不會將表弟領入宮來見娘娘了?!?/br> 沈娘娘臉色一下冷了下來,太子提起了心來打量,見她并沒有過份激動,這才舒了口氣。 沈娘娘面上無笑:“我知道,你這是試探我。你姨母要說不知你外祖母受苦,那是不可能的事,說不得她還從中出了力氣。但她再不好,戚云淮亦是輔國公世子,是不是?你希望看看我的態度,能不能不遷怒于他是不是?” 太子忙道:“娘娘若不喜歡,兒臣往后定會遠著他?!?/br> 沈娘娘一眼掃過,周圍從人都退了出去,她才冷笑一聲:“你心底里,只將我當成了爭風吃醋的婦人。這樣想也沒錯,我原本也沒什么出息。只是爭風吃醋,我也不至于對個無辜之人這般嫌惡。今日索性就同你說了,你可知道——他興許還就是你兄弟呢!” 太子一怔,面色漸漸凝重。 沈娘娘越發好笑:“你沒覺著你父皇,對著他是這般欣賞,這般愛重……這態度,不奇怪么?就算同他娘有私,有這般愛屋及烏的?還嫌不夠顯眼的?這明顯就是無法抑制的,發自內心的,對自己骨血的——喜愛……” 太子的手指扣緊了桌沿,沒有出聲。 過了好一陣,垂下頭去:“是兒臣睜眼瞎,不知體貼娘娘?!?/br> 沈娘娘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覺著太子語調冰寒懾人。 也不能怪他,自己聽那賤|人親口在自己面前炫耀之后,真恨不能掐死這孽障了。 母子倆相對無語。 沈娘娘嘆了口氣:“再怎么說,他的身世也就是蓋棺定論了,皇帝要臉,戚家也要臉。暫且不說這個。倒是你meimei,看著年紀,也要出閣了,我卻與她沒說過幾句話,如今想起來都是愧疚。你與她年歲相近,也好開口,你多關心關心她?!?/br> 太子一笑,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方才他并不曾聽到這樣令他震憾的消息,也是說起珸瑯公主來:“她就是靦腆了些……” 兩人說了半個時辰,太子方才出來,迎面見著朱沅,太子竟然是十分和氣的一笑:“朱女官,借一步說話?!?/br> 朱沅心下微訝,太子不喜歡她,她自然是知道的。 他興許是見多了心思深沉的人,反倒是喜歡單純可愛的。 看他對錢怡的偏好,便可以看得出來了。也不知道錢家祖父是否算中了錢怡入宮必然是墊底入鳳儀殿,又號準了太子這一脈了。 不論她心中作何想,對國之儲君,她是不能有任何異議的。 當下引著太子到了偏殿一間宮室,請太子上座,親自斟了茶水,再束手立在一旁聽命。 太子含笑道:“坐,無需這般拘謹?!?/br> 朱沅福身謝過,側著身子坐了。 太子這才道:“朱女官這一陣的功勞,孤是看在眼中的?!边@是實話了,太子想了解情形是十分容易的,沈娘娘近來的改變,都與這朱女官脫不了關系,不論是病情的好轉,還是對于皇帝想法態度上的改變,都有朱女官的功勞,她的忠心,也可見一斑了。 朱沅不敢居功:“時候到了,娘娘自然是想開了,這其中種種,不是臣女可以左右的?!?/br> 太子微微頷首:“雖然你謙遜,孤來日也必定厚賞?!?/br> 說著轉了話題:“據娘娘所說,如今她都未曾傳召太醫,每日都是依你之言薰香推按,就是新用的藥丸,亦是你進上的。因此孤倒不必去問太醫,只問你,娘娘的病情是否穩定,可還會復發?” 朱沅沉吟片刻:“娘娘若一直順風順水的,自是不會復發。若心中憋屈,又不慎鉆了牛角尖……那可真不好說?!?/br> 太子道:“娘娘素來有心事都愛同你商量,你可知何事令她最難舒懷,做到何種程度才能令她痛快?說實話,孤亦確實不了解婦人心思,興許在孤眼中不甚要緊的,在娘娘心里,就是一塊心病?!?/br> 朱沅看了他一眼,心道皇帝和戚夫人一道死了,沈娘娘就永世不會犯病了。 只可惜這話她不能說,只是含糊道:“戚夫人對于娘娘的刺激實在太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