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方榮圃虛弱的倚在秦卿身上,就著她的手喝湯,時不時的抬眼,和她脈脈溫情的相視一笑。 方夫人不由氣得肝疼。 好容易待方榮圃喝完一碗湯,方夫人才若無其事的道:“為娘選了個吉日,就在下月初八,將秦氏抬進來罷?!?/br> 方榮圃一愣:“娘,豈可如此潦草,秦卿的叔嬸特地趕來為她主事,請媒下定,無論如何下月初八也是倉促了?!?/br> 方夫人涼涼的一笑:“納個妾而已,那有這些麻煩事?” 秦卿攥著絲帕的手指一緊,旋即又松開,十分賢良的對著方榮圃笑了笑。 方榮圃越發覺得她難得了,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對方夫人道:“娘,兒子待秦卿的心,您不是不知道,先前您也已經松了口,為何還要為難?” 方夫人冷笑:“為娘只說許她進門,可沒說娶她為妻,憑她的身份,也當知道自己做妾也是抬舉了?!?/br> 方榮圃一下動了怒,氣喘咻咻的掙扎著坐正:“您這是過河拆橋!她怎么不配?她與兒子是天造地合,先前蒙難淪落風塵,也是為兒子受過消業!就憑這,兒子也是非她不娶!” 方夫人連聲道:“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什么無稽之談?群醫束手無策,偏她命里助我,才救了兒子性命。這前因后果外頭都曉得了,母親怎可翻臉不認?!” “誰不曉得這賤人手段?這二門內的事,怎么就傳得外頭全曉得了?定是她有意散播謠言,想讓我方家因勢就范,這等滿腹心機的賤人,怎么配……” 她話沒說完,方榮圃已是激動的想辯駁,不料一時體虛發不出聲,不由面紅脖子粗的捶著床,一個不慎往后倒去,隱隱的要翻白眼。 唬得方夫人連忙起身去看:“圃哥兒!” 秦卿也是飽含熱淚:“圃郎……你待妾的心,妾身都領了,就是和你做不成夫妻也不妨事,你千萬莫急出病來?!?/br> 方榮圃喘過一口氣,又是滿臉感動的握緊了秦卿的手。 方夫人額上青筋直跳,在這情形下,卻什么也說不得。 **** 朱臨叢告假臥床,不免心中火燒油炸的。 柳氏自從外頭傳出方家欲娶秦卿為媳的風聲后,倒也不再限制朱臨叢的長隨給他傳遞消息。 王五在榻邊矮著身子:“……這天下沒有拗得過兒女的爹娘,這方家也就還勉強端個架子,但這事兒啊,十之八、九已是成了,就看怎么將臺階下得漂亮些……” 朱臨叢心中惱恨,禁不住捶了捶床,不慎牽動那根痛筋,又呲牙咧嘴的。 上頭主人不知大姑娘手段,反倒是下頭這些男仆女婢都曉得。此時王五有心賣朱沅一個好,便斟酌著道:“老爺,照這情形,這方家想娶誰家姑娘都是不成的,到末了都得讓這秦卿給攪和了。誰家要是接了方家這茬,賣女名頭也傳出去了,實惠最后也得不著,有句話叫什么來著,賠什么夫人的……” 朱臨叢沒好氣的道:“賠了夫人又折兵!” “對對對!”王五只當不知道自家老爺想賣女兒的事:“還是咱們老爺學識淵……” 朱臨叢臉色好了些,又接了一句:“淵博!”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兒,小的常年跟在老爺身邊,也還能說出這詞的半個字來,我那渾家,半個字也說不得?!?/br> 朱臨叢臉色又好了些。 王五接著吹:“就是咱們老爺這么有學識,有眼力的人,才曉得不接方家那茬。早早的就讓咱們家二姑娘不許去了,此時才沒鬧個灰頭土臉的。您不曉得,外頭現在說起何家、蘇家、唐家、薛家這四家,那話可就難聽啦!” 朱家也沒少被說,不過橫豎這背后話,當事人是不會曉得的,吹一吹也無妨。 朱臨叢一想,對呀,早就讓泖兒別去了。沅兒這事,才有個苗頭了,外頭人萬萬是不曉得的。嘖,還好閃了腰,不然真換了庚帖,這秦卿起死回生這手鬧出來,進不得退不得,還真成了笑話。 這么一想,朱臨叢心里好過了。 王五看著他臉色,諂媚的道:“老爺就是有那讀書人的傲骨,就是清流!” 朱臨叢微微笑著,要不是姿勢不便,還真要捋一捋短須了。 這一番話,才到了夜里,就傳到了朱沅耳中,她把王五家的叫了來:“你家那口子,會辦事?!辟p了她一個荷包。 王五家的向來嘴拙,沒有白路家的有臉面,這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婢子謝過大姑娘,婢子一家也沒旁的,就是辦事用心!” 朱沅淡淡的道:“知道用心,還用對了地方,這就是好的,往后辦好了,還有賞?!?/br> 王五家的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含素捂著嘴笑:“這人呀,還是做惡人好。原來姑娘一直教婢子一心向善,都是假的?!?/br> 朱沅微微一笑:“一心向善,原也沒錯。便是現如今我做了惡人,遇見了善人,我也只有敬佩的??蛇@世上,多的是偽善之人,對著這等人,不惡不成?!?/br> 雀環嘻嘻笑著:“婢子倒不覺著姑娘是惡人呢,只是厲害了些罷了?!?/br> 含素一想,也點頭應是。 龍mama在一側糊書,聽著也笑了起來,她跟在朱沅身邊,近來日漸安心,瞧這情形,倒像是女兒將她接到身邊養老呢。一邊這樣想,一邊就濕了眼眶,趕緊側過身邊用袖子印了印眼窩。 幾人拾掇完畢,雀環和龍mama到后罩房里去歇息,卻是輪到含素值夜。 她自床底拉出個小軟榻來,就臥在朱沅床前。 先前還同朱沅說上幾句話,后頭禁不住睡意,沉沉的睡去了。 朱沅卻是將近段時日發生之事在心中梳理一遍,確認并無紕漏,才安下心來,蒙蒙的有層睡意。 突然窗欞上啪的一聲脆響,一下將她驚醒。 當下坐起,就見隔著防蚊的碧霞窗紗,背著月光站著個人,看那身形,赫然是蕭源。 含素便含含糊糊的道:“姑娘?” 朱沅鎮定的道:“無事,睡罷?!?/br> 含素沒再應聲。 朱沅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指了指隔壁屋子。 蕭源會意,朝那邊走去。 朱沅挑開簾子到了外室,再上前去拔拴開門,也不管蕭源,自顧轉身點了盞燈,特地拿了個罩子罩上,蒙蒙的只透了點光出來。 這才轉身坐下,又指了指左手邊的椅子,示意蕭源坐。 蕭源順從的坐下。 朱沅便發現他也沒了素日那股子精神勁,眉眼低垂的,看得朱沅忍不住輕聲問道:“到底何事?”心中揣測,莫不是印子錢收不回來,他才這樣喪氣的來報信。 蕭源憋了半晌:“若有一人被氣病了,胸悶咳嗽,臉色發黃,用什么藥才好?” 朱沅搖了搖頭:“這我如何知道?” 蕭源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在這黑暗之中顯得亮晶晶的,透著些祈求和希冀,朱沅莫名覺著他像只想吃骨頭的小狗兒一般。 “你上回不是隨便就開藥,將人治得死去活來么?” 朱沅道:“這下藥害人,不需對癥。這下方治人,可得對人對癥,豈是聽你說一說,便能開藥的?” 蕭源一聽,眼神就黯了。朱沅覺著他就連頭頂上平日卷曲的亂發都有些蔫蔫的垂下來了似的。朱沅看著,不禁清咳了一聲:“何人病了,有病就請大夫醫治,不就好了么?何苦來問我這樣的半調子大夫?” 蕭源抬眼看了她一眼,垂下頭,過了一會又抬眼看她,半晌才道:“同你說該是無妨,前幾日也聽你家極為熱鬧,你也將你爹給氣倒了的?!币桓彪y兄難弟的口氣。 朱沅早前心中還晃過絲念頭:自家鬧得這般厲害,旁人不知,就蕭源那耳朵定是聽了去的,就不知他為何沒像往常那般爬墻看熱鬧。只是沒有細想。 此刻才曉得,是他家中出了事,他也沒心思罷了。 于是不動聲色道:“也?要請大夫的,是你爹?” 蕭源悶悶的點了點頭。 朱沅又道:“你家也不像是請不起大夫的樣子啊?!?/br> 蕭源沉默半晌,才悶聲道:“那老頭不愿意看大夫?!?/br> 這可奇怪了,朱沅不吭聲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不可問得太深。 蕭源向來覺她可親,過了一陣終于道出緣由:“就是上回去于家,我將那老頭給氣著了。原還以為沒甚么,不過吹胡子瞪眼過一陣便罷了。不想回來他就不適。近來飯也用得少了,又被我發現他背著人捶胸。耐不住我細問,他才說了。又不許請大夫?!?/br> 朱沅奇道:“這是為何?” 蕭源垂著頭:“他平素是將‘不孝’,‘不孝’的掛在嘴上,但又怕我將他氣病了這事傳出,這‘不孝’就落到了實處,到時我繼母必然要趁機驅趕我,不令我繼承家業。我請了兩三回大夫了,他都發怒說沒病,不令人診脈……”他是元配嫡子,按理,是要繼承大半個家業的。 朱沅一時沉默,這蕭見行,她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瞧不上自己的父親朱臨叢了。 如今想來,這人卻是個方正耿直的人。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同理,這瞧不上不堪的人,豈不也有些高潔么? 看了蕭源蔫蔫的樣子,朱沅嘆了口氣:“行了,裝什么可憐?明兒這事,我想法替你辦了?!?/br> 蕭源一下坐直了,雙目閃亮,神采飛揚,頭頂的發卷一彈一彈的:“此話當真?” 朱沅不由露出絲笑意來:“當真?!?/br> 蕭源陪著笑:“沅jiejie,往后有事,盡管差遣!” 朱沅不自覺的嗔道:“往后不許這樣趁黑摸到我窗前了,也就是我還不見怪,若是被人發現,都討不了好去。沒人教過你,這不合禮數?”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蕭源自小沒了娘,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身邊放養長大,只怕外祖父和外祖母自家的孫兒都管教不過來,能給他幾分心思?他混跡在市井,能懂什么禮數? 果然見蕭源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在,旋即又認認真真的點頭:“沅jiejie,我記住了,下回我給你捎信,不這樣冒冒失失的來?!?/br> 朱沅也溫柔的笑了起來,朝他擺擺手:“回去罷?!?/br> 好容易送走了蕭源,朱沅挑開簾子要回內室,就見含素白著臉站在簾子后頭。 她直直的望著朱沅:“姑娘,這可使不得,被人發現,這名聲可就毀了。便是無人發現,也怕他心懷不軌!” 作者有話要說:灑灑扔了一個地雷 歡歡喜喜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兩位投雷鼓勵~ 周末實在沒有空更,抱歉了,一般周末都是更不了的,以后就別等著我了 第30章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 只憑這八個字,含素如果能笑著說“驚世駭俗,您值得擁有”,那她也就不正常了。 朱沅被含素驚駭欲絕的表情逗得竟有了些笑意,她微微豎起了一根指頭,示意她噤聲。 含素驚惶的看了一眼窗外,果然就閉緊了嘴巴,但仍是兩眼急切的盯著朱沅。 朱沅走了過去,挽著她的手,兩人一同走向內室,坐到床邊上,她才輕聲道:“別怕,他還只是個小孩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