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想到這里,林如海微微一笑,命人請進來。 因太子重視林如海的緣故,吳越又十分聰明,對于林如海之命倒不敢違反,今日拗不過旁人,才一同過來,一進來,見到林如海面帶微笑,心中打了個激靈,腳下一頓,便落在了眾人后頭幾步,并不先開口。 崔鹽商等人請了安,奉承了幾句,話題一轉,便說到了朝廷抑制鹽價一事。 林如海摸了摸頜下三縷長須,笑道:“此乃圣人之意,豈能不從?雖說鹽價稍有抑制,然并未影響各處銷鹽,你們來尋本官,又有何用?圣人仁厚,愛民如子,雖然提升灶戶之待遇,卻不曾抬高鹽引之價?!?/br> 言及于此,又笑看眾人道:“圣人既知百姓疾苦,亦曉揚州奢華太過,屢次比丑拋金,若非圣人慈和,爾等焉能如此平安無事?據本官所知,朝中已有官員提議改鹽制了?!?/br> 聽了林如海的話,眾人登時悚然一驚。 揚州風氣講究奢華,講究精致,講究四角俱全,其實皆是來自他們這一干鹽商。他們居住有精致的園林,看戲有熱鬧的戲樓,喝茶有茶館,洗澡有澡堂,吃食有名揚四海的淮揚菜,另外還有冠絕天下的青樓名坊,與此同時,揚州的香粉亦是天下一絕。便是京城各家喜歡的新鮮花樣,也多是來自揚州,均是因為兩淮鹽商富甲天下之故,若是宣康帝當真追究灶戶百姓之苦源自鹽商大賈,他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別的不做,單是抑制鹽價之余,提升鹽稅,或是允他人銷鹽,不獨鹽商作此,便足夠他們傾家蕩產了。 宣康帝如今待他們已是十分寬厚了,雖說暫少些許進益,可和日后的厲害相比,倒不如這般,想到這里,眾人忙都陪笑稱是,又問何人要改鹽制。 林如海久經官場,卻知改制說得容易,但是沒有數十年乃至于百八十年,一時是改不得的,觸及了其他人的利益,上下自然一心抵制,因此現今宣康帝并沒有改制的意思,尤其是鹽稅趨于穩定,又比往年多了不少,邊關打仗皆需,更不可能改制了。 林如海今日說將出來,只是嚇唬他們,因此淡淡一笑,道:“圣人暫且并沒有此意,但是若灶戶、百姓仍舊貧困之極,民怨沸騰之時,卻不好說了?!?/br>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不敢再羅唣林如海,相繼告辭。 吳越亦未停留,暗暗感慨林如海的厲害,三言兩語就打消了各人的心思。他倒想繼續奉承太子,可惜太子性情大變,不但打發了三家送去的養女,而且將三家孝敬的銀子都送到了御前,幸而他消息靈通,聞得太子此舉,立時便將五萬兩銀子增加到了十萬兩,如今太子殿下待崔海兩家一如從前,待自己家倒比從前略厚些。 吳越回頭望了衙門一眼,按太子如此重視林如海的舉動,若說其中沒有林如海的緣故,他是不信的,也不知道他在其中做了什么,竟同時得宣康帝和太子的看重。 吳越嘆了一口氣,只盼著能用銀子換個前程,好叫子孫不必似自己這般,縱然家資千萬,亦不如清貧讀書人來得體面。養女是不能送太子殿下了,銀子和東西卻可以多送些,太子孝敬圣人,不也是他們入了宣康帝的眼?家里前兒才得了一枚極其罕見的夜明珠,價值連城,不如送到京城里給太子,由太子進上做萬壽節禮。 只有一件,想到妻子性情執拗,仍未放棄讓自己送養女給林如海,吳越十分頭痛,自己已經三番五次地訓斥她了,她竟然還不肯改。 女人不敢怨天怨地怨夫君,只知為難女人,吳越便是有心敬重發妻,也因此淡了。 不說吳越如何想,送走諸位鹽商,林如海便已下班了,林家住在府衙后面,他一日不見女兒,心里覺得十分掛念,兼之賈敏身子笨重,匆忙回到后院,還沒進門,卻聽到黛玉的哭聲,心頭一緊,連忙走了進去。 只見黛玉坐在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圍賈敏并丫鬟們都急得紅了臉。 林如海問道:“怎么回事?她哭什么?” 林如海顧不得換下官服,一面說,一面快步上前抱起黛玉,柔聲問道:“告訴爹爹,誰欺負你了?爹爹給你出氣去?!?/br> 黛玉哭得眼睛都腫了,滿臉淚光,更覺得十分可憐,見到林如海,她頓覺心安,摟著林如海,嗚嗚咽咽地道:“肚子疼?!?/br> 林如海一愣,看向賈敏,賈敏扶著丫鬟的手款款起身,無奈地說道:“已經請大夫看過了,細細診了脈息,并沒有什么,偏生她哭得厲害,只說肚子疼,問又問不出來。玉兒吃得向來清淡,今兒并沒有吃什么生冷的果子飯食,我竟也無措了?!?/br> 林如海皺眉道:“她年紀小,說話雖清楚,知道的卻不多,是不是不是肚子疼?” 賈敏親自撫養一雙兒女,焉能不知其中的厲害,忙道:“已經細細檢查了一遍,又換了衣裳,通身上下并沒有一絲兒淤青,衣服上也沒有針頭線腦扎著她?!?/br> 林如海聽了,也覺不解,問黛玉道:“玉兒,哪里疼?指給爹爹看好不好?” 黛玉指了指膝蓋,含淚道:“爹爹,疼?!?/br> 賈敏一怔,忙看向黛玉雙膝,伸手輕輕揉了揉,見黛玉眉頭稍展,道:“腿疼怎么說是肚子疼了?大夫還沒走呢,一會子叫大夫進來問問?!?/br> 林如海嘆道:“她小孩子家,哪里說得清楚?你進屋歇著,我問大夫話?!?/br> 賈敏亦十分擔憂女兒,點頭進去了。 少時,屋里只剩幾個嬤嬤和未留頭的小丫頭,方請了大夫進來,聞得黛玉是腿疼,他忙就著林如海的懷,托著黛玉的手細細診脈,乃道:“姐兒并無大礙,許多幼童皆易患腿疼之疾,卻并非大病,不必吃藥,多吃些rou和豆腐也就是了?!?/br> 林如海道:“小女脾胃弱,rou雖然好吃,卻吃了不消化,因此不大愛吃?!?/br> 大夫想了想,笑道:“府上有淮揚一帶極出名的廚子,只跟他說姐兒吃得清淡,卻又得吃些rou蛋豆腐,想來有的是法子,便是姐兒不愛吃rou,喝些rou骨頭湯也是極好的?!?/br> 林如海一聽,不覺也笑了。 命人送走大夫后,林如海立即吩咐廚子,做些易消化的rou骨頭湯送上來,又道:“玉兒愛吃豆腐餡兒的包子,明兒早上做些送上來?!?/br> 外面答應了一聲,自去吩咐。 別瞧著黛玉年紀小,性子卻聰慧,記得自己吃rou就難受,因此不大喜吃rou,林如海好容易才哄她喝了些,次日的豆腐包子她倒是喜歡,晌午的魚rou也吃了些,林如海又常帶她出門頑耍,過了幾日便沒再說腿疼。 黛玉這一回鬧得府里人仰馬翻,幸而無事,林如海和賈敏并林睿方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日,已進十月,各地的租子送來,今年并非風調雨順,較去年減了好些。賈敏身子愈加笨重,林如海便命林??粗芗伊侠?,此非內務,俗話說,堂前教子枕邊教妻,既云教妻,于此事也應通曉,因此林睿也料理得,林如海閑暇時,在旁邊又指點林睿一二。 林睿因見除了賈敏的陪嫁莊子外,另有幾處莊子的賬并未入公中,忙問緣故。 彼時林如海不在,大管家卻知道這些莊子的來歷,當時林如海大刀闊斧料理府中下人無數,真真是駭得府里下人心驚膽戰,自己因秉性老實才取代了原來的大管家,故聽了林睿的話,陪笑道:“這是十多年前老爺預備給姐兒做嫁妝的莊子,每年都不入公中,只用這筆進賬另外再添房舍田莊商鋪,依舊放在太太名下,累積十幾年下來,早非昔日了?!?/br> 林睿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呢。meimei年紀小,又嬌弱,多給她些才是正經?!彪m然他是林家嫡長子,將來承繼宗祧,但在林如海的的教導下,心中卻是十分疼愛meimei,并不覺得meimei得這么些嫁妝有什么不對,父母在堂,自然有父母做主。 料理完這些事務,林睿方去上學。 林如海對林睿愈加滿意了,文章做得好,騎射拿得出手,管家算賬雖不必親力親為,到底該知曉些才不會被下人蒙騙,被枕邊人算計。 想到幼子,林如海微微一嘆。賈敏的年紀到底有些大了,這一胎又是繼黛玉一年后得的,接連懷胎,未免有損身體,而且懷相也不好,幾次三番請大夫,如今大夫幾乎都是常駐林家了,記得上輩子這個孩子生來雖比黛玉好些,終究也是體弱多病。 林如海待賈敏更盡心了,處處噓寒問暖。 賈敏如何不知林如海的擔心,她亦十分小心,便是不愛吃的東西,只要對身體好,她也盡量吃些,一時連林睿和黛玉身邊的瑣事都顧不得了,只覺得渴睡,又覺得行動費力,索性連門也不出了,只在自己院中走動。屈指算來,她懷孕已有九月,從七月上就不和人應酬交際了,旁人知曉林家子嗣單薄,這一代好容易才有林睿黛玉兄妹兩個,自然明白這一胎的要緊,都不敢過來打擾賈敏,便是送禮,也只打發下人送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何況初冬,這日不比先前雨絲如霧,竟是滂沱大雨,頃刻間,淹了院子里的路,便是疏通了水溝,亦敵不過大雨之速。林如?;氐郊抑?,聽得院中一陣笑聲,進來一看,卻是林睿站在廊下看黛玉手里握著不知從哪里拿來的玉柄拂塵,指揮丫頭們將那些彩鴛鴦、綠頭鴨、丹頂鶴、花鸂鶒等從廊下趕到雨中,看著它們戲水。 黛玉正頑得高興,不妨有幾只撲棱著翅膀,將羽上的水甩向四周,黛玉啊的一聲,瞪著褲子上的幾點泥水,她癖性喜潔,登時不高興地撅著嘴。 林睿莞爾一笑,拿著手帕給她擦拭,道:“看你還淘氣不淘氣,外面冷得很,非得看鴛鴦戲水。先回屋換件衣裳好不好?不然,就叫丫頭們將鴛鴦鸂鶒野鴨子的翅膀縫上,它們只在水里頑耍,濺不到你身上?!?/br> 黛玉卻道:“針扎了手我都覺得疼,它們也一樣?!?/br> 林如海聽到這里,抬步進門,放下傘,彎腰抱起黛玉,道:“既知它們一樣,便不該攆到一處,它們好好兒的在水里豈不是好?正如花兒在枝頭?!?/br> 黛玉漸漸懂事了,從前喜歡折下來的花兒,如今卻不要了,只說開在枝頭更好看。 黛玉眨了眨眼,將手里的拂塵往林睿處一指,理直氣壯地道:“哥哥要頑的?!?/br> 一旁的林睿登時哭笑不得,她定是以為林如海在責備她把這些水鳥趕在院中,所以干脆利落地推到自己頭上,成了罪魁禍首,真真伶俐,不愧是她meimei,口角鋒芒些才好,免得受人欺負,不敢反擊,聽說大舅舅家的表姐雖有竇夫人教養,卻仍然不敢反駁別人的話,竇夫人是個爽利人,未免急躁些,來信跟他們母親抱怨了幾回。 黛玉嘻嘻一笑,丟下拂塵,就埋在林如海懷里不說話了,悄悄地踢了踢腿,將褲子上尚未擦拭干凈的幾點泥水往林如海身上蹭了蹭,見無人發覺,遂得意地笑了。 林睿個頭雖未長成,將這些看在眼里,頓時莞爾。 林如海卻當不知,他見過女兒上輩子在賈家活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因此更喜歡她如今的這份伶俐,抱著女兒進屋,林睿跟在后面,因見賈敏正在清點禮物,林如海不禁道:“你身子重,交給下人料理便是,忙碌什么?” 賈敏早就聽到他們在廊下說的話了,此時笑道:“哪里忙碌了,不過是姑蘇的租子送來時,捎帶了顏先生和甄先生家的禮物,我正在看甄夫人的書信?!?/br> 林如海聽到這里,便不在意了。 林睿等林如海落座后,方坐在母親身邊,好奇地道:“信里說了什么?甄家meimei可好?” 賈敏命人將東西都收下去,只將書信放在妝奩內,答道:“英蓮倒好,她父母謹慎得很,就怕再生出那一年的事來,現今五六歲年紀,不僅讀書識字,針線也學起來了,還做了兩個荷包,說給玉兒頑,我叫玉兒身邊的奶娘丫頭拿走了?!?/br> 說到這里,賈敏道:“睿兒你回房去換衣裳,外面濕氣重,仔細凍著?!?/br> 林睿會意,知道賈敏有事和林如海說,便起身告退,只留林如海和黛玉,黛玉年紀小,便是聽了去,也沒什么妨礙。 林如海道:“有什么事說罷,倒瞞著睿兒?!?/br> 賈敏笑了笑,問道:“老爺可記得賈雨村其人?就是甄先生曾經贈銀進京的那個窮儒,當時甄先生要與他擇吉日啟程,不想他竟等不得了,拿了銀錢冬衣,當夜便奔赴京城,倒叫你我笑話了一場,說他功利之心太過?!?/br> 林如海點頭道:“如何不記得,怎么,竟和他有關?” 賈敏道:“甄家太太來信閑話說,賈雨村舊年中了進士,選入外班,倒還沒忘記他們,聽說甄家成了瓦礫場,前兒便送了許多綢緞銀兩過來,又說英蓮是有造化的孩子,讓他們好生教養為上,倒把甄先生惱得什么似的?!?/br> 甄士隱原接濟過賈雨村,再怎么著,都是賈雨村的恩人,教養英蓮云云,林如海說得,其他官宦人家說得,甄家的長輩也說得,唯獨賈雨村這個后生說不得,因而賈敏聽說這件事后,心中先生出十分不喜。 林如海笑道:“若是有心,去年做什么去了?今年才打發人送禮?無非是瞧著甄家敗了,他卻算得是衣錦還鄉,甄先生一生豁達,但是面對這樣的人物,終究不平?!?/br> 當初他給黛玉延請西席,打聽賈雨村為人時,覺得他頗有良心,雖有貪酷之弊,卻未忘舊恩人,如今想想,竟是自己厚道了,賈雨村接濟甄家娘子時,已是三四年后了,便是贈送錦緞銀兩,也是為了嬌杏做二房之后才送的,哪里是報恩呢?竟是買妾。若真的想報恩,三四年中為何不打發人去甄家一看?早知道他們夫婦的處境,早些出手相助,也不致甄士隱投奔到岳家過得不如意出家去了,怕是賈雨村不愿讓人知道自己貧賤出身罷。 林如海又想到了那個給賈雨村出謀劃策亂判英蓮一案的門子,也不是好人,只不過賈雨村更心狠手辣,不就是怕那門子說出自己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尋了不是發配了他。 林如海忽然心中一動,以賈雨村的心思,此時不該來探望甄家才是,怎么卻打發人來了?他隱約記得上輩子所查,甄家是在丟了英蓮當年的三月十五炸供起火,今年卻似是在正月,難道因為自己的緣故,改變了時間,亦改變了賈雨村的動作? 不對,林如海驀地想起,甄士隱如今在書院做先生,雖稱不上名揚天下,但是他和自己交好卻在江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莫非,賈雨村因此而來?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實在是太明白賈雨村的品行了。 只聽賈敏道:“就是這么說呢,真真是忘恩負義的,虧得甄先生一家厚道,不然,非得打出去不可。老爺若知道了他送禮時所求,只怕更加惱怒呢!” 林如海淡淡一笑,不必猜,他也知道必然是討要丫鬟嬌杏了。 果然,賈敏說道:“太唐突了些,竟是寫信給甄先生,討要嬌杏做二房,嬌杏便是甄家娘子的丫鬟。除此之外,賈雨村還向甄先生打聽,是否和咱們家極好,又奉承了幾句。甄家娘子覺得不妥,但是他們家已經敗了,不好得罪賈雨村,聞得嬌杏的意愿,便給她脫了籍,方送到賈雨村家,又來信提醒咱們,好歹心里對此有數兒?!?/br> 林如海一聽,不覺失笑,賈雨村納妾比上輩子早了好幾年,不知嬌杏是否還能如同上輩子一般僥幸,生子扶正,做了誥命夫人。不過甄家娘子性情著實厚道,從了嬌杏之愿,又給她脫了籍,便不是正室,好歹也不是賤妾。良賤不通婚,也不知道賈雨村上輩子是如何運作的,竟扶她做正室夫人,雖然最終賈雨村被彈劾時,此亦是罪名之一。 和香菱相比,嬌杏僥幸了一輩子,最終仍因賈雨村落得身陷囹圄。 林如海不禁對賈敏道:“你也提點甄家娘子一聲,雖對賈雨村家不滿,卻別露出來,也別跟人說賈雨村貧賤時的事情,賈雨村可不是好相與的人物,他因出身寒薄,最怕別人提起舊事,若知道是甄家說的,少不得生出些事故來?!?/br> 賈敏心中一凜,道:“賈雨村竟這樣忘恩負義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顧明是什么樣的人,你也知道,璉兒的舅舅險些被害了去,賈雨村便是和顧明一樣的心性,今兒和你交好,說不定明兒便翻臉,最是個小人。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皆因小人算計,防不勝防,不知什么時候就被咬上一口。世人都知道我和甄先生交好,賈雨村又想討要丫頭做妾,不然,你道賈雨村能對他們毫無動作?” 賈敏眉頭一皺,登時生出一絲憂慮,她亦非不懂,只是看得不如林如海明白,道:“既這么著,我明兒就給甄家娘子回信,老爺也提點甄先生幾句?!?/br> 林如海點點頭,道:“甄先生既惱了賈雨村,想必不會再和他親近,討要丫鬟實在是太唐突了些,只是防患于未然,好歹提醒一聲,盡了你我心意。咱們的書院頗有名氣,甄先生收了好幾個學生,都是出自江南一帶的達官顯貴之家,按賈雨村的心思,想來不會貿然得罪甄先生,畢竟憑著甄先生,他倒是能結交好些人家呢?!?/br> 賈敏連連贊同,次日回禮時,果然回了信給封氏,林如海亦寫信給甄士隱,同時還寫信給顏先生,讓他心中有數,較之甄士隱,顏先生教導的學生更多,名氣更大。 甄士隱夫婦都是聰明人,到了這把年紀,只盼著英蓮平安,見林如海和賈敏夫婦二人如此鄭重其事,雖然甄士隱仍舊惦記著賈雨村的才學,但是賈雨村為了名利庸俗如斯,做官不過一年多就要討小老婆,實非一路人,便記在了心里。 封氏忍不住對甄士隱道:“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咱們家就兩個丫頭,我還想著咱們家雖不如從前了,也并沒有窮到一無所有的地步,若是她們兩個丫頭不愿意嫁給家里的小廝,便放出去做個正頭娘子,送一份嫁妝,誰承想,嬌杏竟愿意去賈家。這做妾哪有什么體面,不過是個玩意兒,賈雨村也是有老婆的,嬌杏少不得吃些苦頭了?!?/br> 甄士隱不以為然地道:“嫁給平頭百姓,或者配給小廝,哪有跟著官老爺來得富貴?嬌杏既如此,你也別放在心上,不值你如此。咱們家還有些銀子,明兒你叫人牙子來,挑兩個小丫頭買下來,給英蓮使喚,將來英蓮總得有陪嫁丫頭?!?/br> 若是林如海在此,必然贊同甄士隱對嬌杏的評價,嬌杏做了賈雨村的夫人,縱然不知丈夫亂判葫蘆案的來龍去脈,可是薛家打死人命鬧得沸沸揚揚,聞得被賣的丫頭眉間一點胭脂痣,焉能猜測不出來?后來賈雨村常和賈家來往,嬌杏亦往賈家走動,薛蟠又是擺酒唱戲納香菱做妾的,嬌杏豈能真的一無所知?卻沒見她對舊主子如何,可見也是涼薄之人。 此時甄士隱和封氏卻都不知這些,封氏點頭道:“我也這么想,買兩個比英蓮大兩歲的小丫頭,既能服侍英蓮,又能陪著英蓮長大,待英蓮出閣,也能陪嫁了去?!?/br> 甄士隱點頭微笑。 封氏好容易才挑了兩個干凈爽利的小丫頭,調、教敲打一番,放在英蓮身邊,不久便聽說賈敏在十月底誕下一子,兩處離得不遠,她忙備了厚禮,帶著英蓮親自過去道喜。 賈敏這一胎十分驚險,她年紀大了,胎位不太正,掙扎了一日一夜,一聲啼哭驚醒了窗外鳥雀,似乎連落葉都隨之落盡了,林如海和林睿父子兩個驚得臉色煞白,嚇得黛玉也哭個不住,待聽得平安二字,方都放下心來。 林如海站在床前,看著已用襁褓包好的小兒子,喜極而泣。 賈敏疲憊至極,躺在床上,看了林如海一眼,輕聲道:“我瞧著這孩子生得有些弱,老爺竟是先取個賤名罷,等大好了,再取學名?!?/br> 林如海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明白。你先歇著,我抱他出去,睿兒和玉兒都想見?!?/br> 細看幼子,瘦瘦小小,和上輩子一樣的生辰,也是一般的模樣,和黛玉的身體差不多,都有些先天的弱癥,不過也是因為黛玉這輩子比前世強了好些的緣故,若是黛玉還跟上輩子似的,那么幼子就比黛玉強了不止一星半點了。 賈敏分娩之時亦聽到女兒哭聲,擔憂地問道:“玉兒可好些了?我聽著她的哭聲倒比我還厲害些?!毙姨澆怕牭谨煊竦目蘼?,林睿便將黛玉抱走了,林如海說早就哄好了,不然自己在里頭生產,再聽黛玉的哭聲,說不定更憂慮了??墒琴Z敏如何不知自己的女兒,自己生得驚險,嚇到她了,因此她知道林如海是哄自己的。 林如海抱著幼子,溫柔地道:“放心罷,早就不哭了,正等著看弟弟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