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第一日,鬼圣隕落,天地無光。 第二日,人圣靈滅,日月失色。 第三日,黃泉身歿,血海逆流。 第四日,妖圣還道,地裂天崩。 第五日,佛圣往生,清濁不分。 云青站在自在崖上,俯瞰著這片瘡痍大地,嘆息道:“第六日了?!?/br> “……您要出手?”清塵站在她身后,一身純白色的祭祀服,雙手攏入袖中。 云青還沒答話,宋離憂已經冷笑一聲道:“肯定是在等謝遙那小子出手?!?/br> “謝遙是?”一身金色長裙,頭上生著龍角的女子挑眉問道。 劍臣轉動念珠,誦了聲佛號,然后道:“就是今后的碧落?!?/br> 龍淮終于弄清楚是在說誰了,她眼神明亮:“洞玄子啊……等他作甚?” “等他拿走妖道和佛道道統?!彼坞x憂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口氣,他看著云青的背影道,“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等謝遙登臨碧落,那她肯定連看一眼道棋的機會都沒有了?!?/br> 云青似乎沒有聽見他們討論,依然注視著大雪山之下的蒼茫草原,她又一次嘆息道:“第六日就要結束了,幸存之人真的要成為幸存之人了?!?/br> 龍淮用手肘撞了撞自己身邊的劍臣,她跟劍臣關系最親,有事兒肯定也是先問他:“我聽不懂她說話了,是我這些年在十萬大山聽的人話太少了么?” 劍臣跟她保持距離,免得被她撞飛,他悄聲道:“沒事,我也聽不懂?!?/br> 那邊宋離憂還是悶著生氣,清塵這個老實孩子卻已經問出聲了:“您是說,現在活著的圣者可以活到大劫之后嗎?” 云青回頭朝他笑了笑:“不,是可以活到大世界破滅之前?!?/br> 清塵怔了一下,然后就看見云青重新轉過身去,溫和地朝著北邊說道:“而第六日,大世界破滅?!?/br> 北方有碧光升起,這光芒極為純凈,完全容不下半分雜質,一切黑暗與惡念都被蕩平。最開始,它只是纖細的一束,而后迅速蔓延成海洋,取代了天空,天地之間被這樣的光芒填充,純凈的光迅速統攝了一切。無上威嚴從北而來,深深震懾著世間的有靈之物,幾乎是在剎那之間,這道碧光就落在了自在崖上。 謝遙站在云青面前,漠然道出與她完全相反的話:“而第六日,大世界重生?!?/br> 他用拂塵一掃,無數看不見的道種沒入他的身體。 他說:“世界逆轉,現在所存的一切力量都歸入道棋,而后,天地重辟?!?/br> 光芒還在蔓延,一直往南方十萬大山而去。云青手里的句芒古鏡散發出蒼青色的光芒,將她自己和身后幾人都遮擋起來,謝遙的神光避過她,直攝妖道道統。 云青往前走一點,與謝遙并肩而立,她笑道:“天道的力量再一次流入大世界,這時候它會被削弱到幾十萬年以來的最低谷,而道棋,則會強大到幾十萬年來的最巔峰。希望你屆時順利登臨碧落,將修道界從滅亡的邊緣拉回來?!?/br> 謝遙側頭看她,嘴角牽起冰冷的弧度:“這話由你說來還真是……諷刺?!?/br> “真心實意,絕無諷刺?!痹魄嗄樕稽c也不變,宋離憂在后面都快聽吐了。 謝遙道:“你不像是會放棄執子的人?!?/br> “錯了,我不在乎執子之事?!痹魄嗟氖志従弰澾^句芒古鏡的鏡面,“天道五十,大衍四九,勝負已定,執子又有什么意義?!?/br> 謝遙拂袖道:“既然天啟之后這兩者都不圓滿,那我修道之人為何不能借此良機一搏?定了命局就罷了,如今還要定勝負,天道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不是天道管得太寬,而是修行之人所求太多?!痹魄鄳B度和煦,但說話之時卻是分毫不讓,“你們求一線生機,所以天道賜你們骨rou。你們求一線天機,所以天道賜你們靈明。如今你們所謀的逆天破命,有哪一步不是踩著天道所賜過來的?” 她的話步步緊逼,一字比一字尖銳:“予你生機時,你可有謝過?予你天機時,你可有謝過?滿心盜天不顧大道垂危,滅世大劫在即卻怪天道不仁……真不知修道者哪兒來的臉?!?/br> 云青近些年脾氣越發平淡溫和,宋離憂幾人都很長時間沒見過她這么激烈的駁斥之言了,一時間場上竟然沒有人敢接話,所有人都是垂眸不語,一片寂靜。 這番話對謝遙根本沒有影響,太上忘情臻至大成,所思所念轉瞬皆空。他從容地取走佛道與妖道的道種,然后朝云青拱手作別。 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之間,唯有話音在一片浩浩蕩蕩的光芒中回響不止。 “第七日,天宮葬云,諸道昌明?!?/br> 云青的神色已經冷下來了,但她還是拱手同謝遙道別,此后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這下連龍淮都看出來她是被謝遙戳了痛處,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么好。宋離憂雖然很想幸災樂禍一下,但是考慮到現在云青神色不定,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還是努力讓表情平靜下來。而劍臣卻神色平和,他對云青從來是全心信任的,既然云青放謝遙離去那就肯定有她的道理。 清塵有些惴惴不安,他被其他幾個人用眼神暗示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問道:“這個……第六日快結束了,神道為何還不開始重辟天地,接引天宮?” 話題轉移得不算太生硬,其他幾人都默契地給了他一個“干得好”的眼神。 “馬上就好?!痹魄嗌裆跃?,她朝清塵笑道,“多半是仲觀源有事耽誤了?!?/br> 清塵沒話接了,他拍了□邊的劍臣。 劍臣轉動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無奈地嘆道:“雖然不知道第七日會發生什么,不過還是請您務必小心?!?/br> 清塵僵住了,宋離憂立刻回頭瞪了劍臣一眼,明明是想要想個辦法把這個話題扯開的,這家伙居然毫無芥蒂地問出來了。 龍淮想了想,直接對云青道:“他說的‘天宮葬云’是說你么?第七日,他們要殺你?” 這個就問得更直白了,宋離憂有點不忍直視,他瞄了一眼云青的臉色,出人意料地和藹可親。宋離憂松了口氣,抖落一身雞皮疙瘩,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應該還有后手吧?” 云青頗為簡潔從容地回答了這一連串問題:“沒事?!?/br> 真的沒事嗎??? 宋離憂表情夸張地質問道:“你不會真的什么準備都沒有就等著謝遙登上碧落之位然后讓他殺了你吧?你跟碧落到底是個什么關系!” 劍臣有點不悅地皺眉道:“莫要妄加揣測?!?/br> 云青只是搖頭不言,避而不答。 宋離憂感覺火蹭蹭地就往上冒,最近云青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他朝劍臣吼了句:“不是老子妄加揣測,而是這家伙根本就是有事瞞著不說!” “有事瞞著不說”這點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可是唯有宋離憂一人老是揪著不放。龍淮是腦子里不裝這些事兒,劍臣是覺得云青自有主張無需他人置喙,清塵則本本分分云青不愿意說的他也不求。宋離憂感覺這群人心眼怎么就這么大,萬一云青轉臉就把所有人都賣給碧落了,那選擇站在云青而非修道者這邊的他不得賠死。 所以他得問問清楚。 劍臣口誦佛號,不再與他爭執。宋離憂冷靜下來一點,靜靜地看著云青,雖然不說話,但滿眼都是“你不告訴老子老子今天就站在這兒不走了!不!走!了!”。 云青一只手握著鏡子,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我與碧落沒什么關系?!?/br> 宋離憂冷淡地道:“沒什么關系你就把諸道道統交給他的傳人了?那我跟你交情這么好你是不是要把修道界交給我兒子?” 云青怔了怔:“你兒子?” “嘖,隨口說的?!彼坞x憂摸了下鼻子,“我將來的弟子也行,隨便什么?!?/br> “以后就沒有修道界了?!痹魄嗨坪跽J真考慮了一下宋離憂的提議,最后還是搖頭道,“交情再好也不行,何況我同你交情確實不好?!?/br> 宋離憂還沒從她前一句話回過神來。 云青消失在了原地,直接移轉乾坤到四極天柱的中央。她的正上空,恢弘壯闊的天宮正在緩緩臨世。 世界的昏昧被劃開,天地分離,清者上浮,濁者下沉。 陰陽始分,五行初定。世界上重新出現了晝夜交替,星辰閃爍。 生滅交替輪回,氣象變幻萬千。河流奔騰不息,大海波濤洶涌,水汽升騰成云霧,又化作無根之水墜落大地。烈焰點燃茂林,驟雨澆滅野火,余燼之中萌芽出嫩綠的幼苗,死地里又誕下了生機。崇山峻嶺相互聳峙,萬里綿延成大地脊骨,河脈蜿蜒其中,瑞澤這片瘡痍焦土。魚躍鳶飛,走獸飛禽重新在密林與荒野中冒出頭。 一直以來都暗著的天空終于被輝煌的金色劃破一道裂口。 葬云天宮一點點從十萬年前走入這個修道者的末世。 云青注視著這座高居青云之上的龐然大物,句芒展開羽翼為她遮掩光芒,她輕聲笑道: “第七日,諸道消亡,天下一統?!?/br> 第二百四十九回、青帝遺命,不死不滅 從天宮中投下了天地開辟以來的第一縷光,離別宮開始一點點融滅在光中。 離別宮之上,被眾神虛影所拱衛著的青帝虛影看上去就跟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他眉眼似古畫,線條柔和而莊重,神情中帶著神明特有的寬恕與容忍,他看著世間,眼神恰如溫柔的春色漸漸將寒冬覆蓋。他身著古拙簡樸的羽衣,細致柔軟青色羽毛融滅于光中,萬物在他的澤被之下生生不息,綿延萬載。 “太皞……”云青嘆息,將手中古鏡傾倒,九尾白狐的神魂迅速融入天宮的光芒之中。這是神道的道果,借由道果,諸神就能完全蘇醒過來,他們擁有生前的力量,能夠將執子之人接引進天宮。 青帝的虛影還在天空中佇立著,僅僅是虛影而已,可是這位神明的氣息卻遠比謝遙可怕。 謝遙所求的是至高無上之道,他站得太過高遠,沒法從其他人身上獲得力量。而青帝是立于大地、施予生機的神,他賜福于世間一切生靈,所修的是庇佑蒼生的大功德。只要世上萬物身上還存在著被他所賦予的一絲生機,他就永遠不死不滅。 明明是更為柔和的光,卻比世界一切利刃都來得強大。 離別宮越來越淡,就像是融化在了光芒之中一樣,那些眾神虛影歸于天宮,將沉睡的眾神喚醒。青帝虛影也在消失,但是它保持著對人世的注視,自始至終,那個悲憫而溫柔的眼神沒有離開過這片新生的大地。 羽衣上的最后一點光彩消失不見了。 葬云天宮回來了。 云青沐浴著這片輝煌的光芒之中,安然靜坐。 第六日,青帝于十萬年前存于葬云天宮的力量終于爆發,這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直接傾垮。仙魔兩道幸存的圣人逃過了激烈的諸圣之爭,但是沒能逃過那位神明的一個后手。 在大世界傾塌之前,謝遙已經吞噬諸道道統,而那個倒坍的世界不過是被修道之人舍棄的軀殼。他們的力量還存于謝遙這里,只等道棋制勝的那一日,無數道統又可將繁榮重演。 此時青帝留于天宮中的力量開始重新開天辟地,分割陰陽,劃定五行。而新世界重建又將天道的力量重新引入,這些新取的力量加上謝遙所得到的那部分道統,此時的大世界已經與天道五五分成。 此時,天宮之上。 仲觀源看著漸漸蘇醒過來的諸神滿頭冷汗,他不顧幾位帝君阻攔,直接沖上了天階,一路狂奔至捧璧老人和擎珠老人面前。 他站在臺階下,雙手撐著膝蓋,一邊喘著氣一邊大聲道:“為、為什么……為什么諸道圣人會全部隕落!” 他以為青帝留下的力量只會摧垮大世界,但是沒想到會連同圣人一起殺死。這讓仲觀源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他覺得青帝所做的事情隱隱有些超出常軌了。 “天宮之力?!眱晌焕险叱翋灥穆曇粼以谥儆^源心中。 “沒有圣人分散諸道因果,云青很有可能直接掌控道棋,你們到底在做什么!”仲觀源幾乎是瘋了似的朝著兩位老者吼起來。道棋上的力量來自諸道,因果也與諸道圣人相系。而執子之人需要大因果大功德,如果沒有諸道圣人牽制,那么云青很有可能趁虛而入。 “有洞玄子?!边@兩個老者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壓抑而沉重。 仲觀源已經有點失控了,他差點沖上去給那兩個家伙幾拳頭:“洞玄子一個人?萬一云青在他碰道棋之前直接就把他殺了呢!連攔都來不及攔!而且洞玄子……” 仲觀源的話停在了這兒,他沒能把更糟糕的東西說下去。無論如何,現在所有的神明都是相信著青帝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位以庇佑蒼生為己任的神明身上。如果在這個關頭質疑青帝,那么之前十萬年的努力不就全部變成了一場玩笑嗎? “洞玄子……洞玄子一定能繼承碧落之位嗎?” 兩位老者不答,仲觀源覺得自己有點糊涂了,碧落不在局中,他們當然說不出。 仲觀源撐著自己的腿,感覺腦袋一陣一陣地疼,他問道道:“用天宮中的力量殺死所有圣人……這、這也是青帝遺命?”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微的顫抖。 兩位老者的聲音幾乎是不出意料地給出答復:“正是?!?/br> “他要殺的……”仲觀源的神色有點恍惚,他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可怕,“建了七大圣地又自己一個個毀掉,扶起諸道圣者又在弈天之前一個個殺掉。還有他隕落后留下那些……所謂的遺物……” 仲觀源忽然跪于道棋之前,仰天高呼:“青帝失道!” “青帝果然是失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