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統領們交換了一個擔心的眼神,然后道:“是!” 此時此刻,遠在極寒之地的畢方莫名其妙打了個哈欠:“唔,一定有人在想我了?!?/br> 它拍拍翅膀朝著地宮方向飛去,一邊飛一邊將冰層化為焦土,還不斷嚎著:“句芒——句芒——!” 這里蒼茫雪域,萬里冰封,可是它一飛過來就向四周散發出熾烈之氣,大量冰雪融化成水,匯成河流,汩汩流淌。 這些水往地勢低的地方流過去,而這個極寒之地地勢最低的地方不就是地宮嗎?此時被晶瑩的冰層加固的入口處已經化作一片泥濘,不斷有融化的雪水從四面八方匯進來,遠遠看過去地宮門就像是瀑布一般。畢方在高空中順著水流一望就看見了地宮的入口。 它將身子縮小了點,變得靈巧而纖細,施施然就穿過水簾進到了地宮里面。有幾個散修正在入口處面紅耳赤地爭斗著什么,結果轉眼就只看見一片紅色,幾人一下就被畢方火化成了灰燼。 “句芒——句芒——”畢方大大咧咧地在地宮里穿行,叫喊。 許多住在這里面的散修感受到不同尋常的熱度便紛紛出來觀察,結果剛露了個頭就被一片火海淹沒了。此時這個陰暗的地宮里被赤色畢方火照得通明,石板墻壁全都被灼燒成黑漆漆的顏色,整個地宮就像一個大蒸籠一樣飛速升溫。地面的冰雪在這樣的溫度下又開始融化,灌入地宮之中,地宮里變得異常濕熱,里面每一個角落都布滿了高溫蒸汽。 與火焰色彩一致的畢方在各個靜室里來回穿行,不停地喊著“句芒”,不到片刻這里面的散修就被燒得一干二凈了。 可是畢方還是沒有發現它要找的句芒,于是它只得繼續深入地宮之中。這里面水汽蒸騰,凝結成滴,濕噠噠地黏在它身上,畢方不喜水,所以它越找越是暴躁。 “為什么這地方這么大?”畢方抱怨了一聲,在原地停下,它落腳的石板直接就被燒穿了。 “算了,不想進去了?!?/br> 它看了看地宮彎彎曲曲的道路,又看了看背后不斷流進來的村路,疲懶地伏在原地不愿意動彈了,它扭著脖子從自己羽毛間翻找出一個小布包。 “圣者大人啊,幸虧你給了我這個錦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br> 畢方一邊念叨著,一邊用喙叼開了小布包。 這個布包在畢方渾身赤炎中依然保存完好,可見不是凡物。它用尖喙戳戳點點,幾下把里面的東西扒拉了出來,那里面是一面蒙著鏡袱的古鏡。 鏡袱是淺淺的青色,上面用暗青色繡著無數花草,不認真看根本辨別不清。畢方將鏡袱撩開了,鳥喙扣在鏡面上發出冰冷而空靈的響聲,與這地宮中的滴水聲混在一起顯得分外詭異。鏡袱下面放出澄瑩清澈的光芒,鏡面如同月下寒泉般寧靜而美麗。鏡子邊緣是經過細致打磨的妖獸白骨,也紋著密密麻麻的花草圖騰。要知道上古大妖遺留的白骨極為堅實,要在這上面繪出如此細致的圖案真是讓人想都不敢想。 畢方用爪子把這面巧奪天工的古鏡翻來覆去,怎么也沒看出來這東西有用。它又用喙戳了幾下,古鏡發出的輕靈之聲連帶著看不見的波動向地宮深處蔓延。 地宮深處隱約傳來一聲痛苦的獸號。 畢方一怔,然后歡快地叼著鏡子飛起來轉圈:“喲呵,靈了!” 它晃蕩著這面古鏡,那個凄厲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畢方跟前的石墻就被推倒了,阿芒喘著粗氣站在墻里。 他看上去神色極為痛苦,不斷發出高亢的嚎叫聲,這聲音根本不像是人發出來的,倒和畢方這種鳥鳴有些相似,只不過更為低沉粗獷。阿芒的眸中漸漸泛起蒼翠之色,帶上了草木生生不息的意味。他的英武而粗野的面龐漸漸被青色的羽毛覆蓋,雙臂也漸漸化作雙翅,雙足則離地化為利爪。他耳后長出細細的樹枝,枝上花葉繁茂,絲毫不受地宮中熾烈之氣的影響。 它足下有龍吟之聲響起,細看竟然踩著兩條飛龍。 阿芒沒有半分神智的眼睛死死盯著畢方口中的鏡子,然后一個振翅便朝它急撲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代發。 第一百一十六回 第一百一十六回、神力反噬,真氣動蕩 云青站在藏鋒閣中央那副最大的畫面前,伸手將它取了下來。 那是徐吾通的托身之所,他在畫里小聲提醒道:“以我為鞘,藏鋒斂氣?!?/br> 云青點頭,取出了昆吾,然后將畫收攏卷起,一點點將昆吾包裹住。這畫看著只是脆弱的紙張,但卻能將昆吾的鋒銳之氣悉數包容,待到將整個刀身都裹進去也沒有一點點被撕裂的痕跡。 云青以大日黑天真焰化繩,在畫卷外面系好,懸于腰間。她收刀入鞘時將有墨跡的一面朝里,外面看起來則是有些古舊的空白紙張,映著漆黑的大日黑天真焰倒也莫名融洽。 “昆吾……是刀???” 云青聽見徐吾通在畫里有些郁悶地說了一句,她頓時就不知該怎么答了。最開始在劍閣外面她就有些擔心,既然劍靈都是以劍為生,為劍而死,那他們怎么可能同意呆在一個完全不懂用劍的人身邊替她鎮壓一把刀? “不過也沒關系,我不介意的?!毙煳嵬ㄟB忙安慰她,“你對刀法了解多少?” 云青心下一松,墨陵里像徐吾通這樣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她如實回答徐吾通的問題:“完全不懂?!?/br> “……”徐吾通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有些驚訝,“那你平時怎么用它?” 云青尷尬地道:“只用昆吾本身的神通,不用刀勢……嗯,其實我很少使用兵器?!?/br> “哦,你是六道閻魔宗弟子吧,我記得你們應該是以法.輪作為兵器的,對么?”徐吾通說道。 “也算是吧,不過我們基本以神通對敵,法.輪亦是神通顯化?!痹魄嗵?,腕上是一道猙獰古樸的大日黑天輪,“像這樣……“ 她腕上的黑色日輪緩緩旋轉,兇戾而狂暴的氣息在上面翻涌著。 “也沒關系,你喜歡用什么便用什么吧,反正術與法都是小事情?!毙煳嵬ㄝp快地說道,對于他來說只有“道”才算得上問題。 云青安下心來,帶著這支畫卷從窄門走了出去,門外的寒晟神情凝重,站得筆挺。 “魔尊可還順利?”他沉聲道,一下就留意到了她腰間掛著的畫卷。 云青笑著點頭:“寒城主久等了,這次雖然一波三折,但好在還是有位前輩愿意伸出援手的?!?/br> “那就好,不知這次出世的是哪位前輩?”寒晟看著她腰間畫卷的大小隱約有點猜測,“是修行通圣劍意的那位?” “嗯?!痹魄嗵谷坏?,“是徐吾先生?!?/br> 寒晟心下喟嘆,道:“徐吾前輩一生不得志,原以為他將此身獻與藏鋒閣是心灰意冷了,沒想到還是將最后的希望寄托給了這個亂世?!?/br> 云青一怔,然后鄭重地拱手施禮:“黃泉定不負前輩希望?!?/br> 寒晟卻是搖了搖頭,有些蕭索地道:“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出個準數來,你不必允諾什么,徐吾前輩想必也不需要你允諾什么?!?/br> 云青默然,手按在刀柄上,隱約能聽見畫卷里悠揚悅耳的琴聲。那個人見了她之后眉眼里都是透著喜悅的,他在云青身上看見了亂世之中的無盡可能,看見了他的“道”被踐行的希望。 就算看著很年輕,徐吾先生身上還是擺脫不了那種亡者的暮氣。云青想那個將龍女托付給她的金龍王,他也是這樣,如同緩緩垂入黑暗的夕陽般帶著寬厚而溫和的氣息。 他們年輕時都是光芒燦爛,輝照四方的存在,只是歲月催老,時不待人。金龍王想要將自己的血裔留在云青身邊,代替自己去看這世間一切的精彩與美妙。而徐吾先生卻是向這個一次次拒絕他的世間再次伸出了手,若是此行不能證道,想必他也會像無數年之前那樣絕望地離開人世吧。 說實話,這個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希望被辜負得一干二凈,也不少他們幾人。 所以寒晟才會告訴云青,徐吾先生并不需要她的許諾。他們都看開了,他們所能做的只是看著那些還有余力去爭道果、搏生機的人掀起一場場狂風巨浪。 云青心有所感,正想開口說點什么,臉色卻陡然一變。 離她最近的寒晟感覺到她身上的氣息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升,仿佛有來歷不明的力量一口氣涌入她的身體里,短短幾息間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神力?”寒晟皺眉,手中劍氣匯聚。 云青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的表情極為痛苦,神色間糅雜了茫然與暴戾。她死死按著昆吾的刀柄,但是徐吾通這時候也察覺出她不太對勁,于是以自己力量困住了昆吾刀。此時畫卷之內漫天黑焰降下,宮廷樓閣盡皆焚毀,金色太陽被黑色天幕遮蔽,徐吾通坐在陋巷之中,神色平和地撫琴,帶著毀滅氣息的黑焰近不了他半分。 云青與徐吾通僵持在原地,寒晟卻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見云青痛苦地環著肩佝僂下去,正想要伸手扶起她,這時候云青卻突然尖嘯了一聲。這聲音渾厚而低沉,如同洪鐘般狠狠砸在心上,寒晟直接就被震得眼前一黑,等他再細看卻發現云青殺意沸騰地貼近了他。 要不是徐吾通困住了昆吾,這時候畫卷裹著的刀應該已經抹過他的脖子了。 寒晟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想必云青已經陷入了極為瘋狂的境地。之前的云青雖說是年輕有為的圣地嫡傳,但修行時間還短,爆發有余,積累不足,所以他對制住云青還是有信心的??墒茄巯滤纳砩蠀s突然涌出一股極為浩大雄渾的力量,這力量還是不斷提升著,不知為何不受她控制,反倒讓她迷失神智。 云青正在變成一個陌生而強大的人,這讓寒晟瞬間生出危機之感。 云青之前在古戰場上以一敵二,差點擊殺了覺寅,還將火凰逼走,依靠的正是句芒神力。她與阿芒可以算作一個人,力量之間也是能夠交互使用的。如果阿芒化身句芒,那么他的力量會有一部分滲入云青的身體里,但是這部分力量中還包含著阿芒的無理智部分。 在古戰場上云青殺意失控,所以沒有刻意壓制他化身句芒,而是主動從句芒這里汲取無上神力。但是眼下她卻陷入了被動——屬于阿芒的力量強行灌入了她的身體,阿芒神魂中的瘋狂與茫然也一起侵入了她的神魂。 一命雙生,在兩人間云青一直是占據主動地位的。她控制阿芒簡直如臂揮指,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而云青作為有神智的一方自然可以輕易cao縱屬于她的一部分。同樣的道理,如果阿芒有神智,那么他反過來控制云青也是極為簡單的,所以云青必須謹慎地判斷阿芒的情況,一旦他恢復神智就將他殺掉。 但是這次她明顯失算了,阿芒的變化來得急促而兇猛,還趕在了她被戾氣侵蝕,最為虛弱的時候。 寒晟手中凝劍,一邊防備一邊想辦法制住云青。他暗運真氣,退后幾步,正要啟動陣法困住她,沒想到云青腳下黑焰一起,一下竄出老遠,恰好脫離陣法范圍。只見她一連擊穿好幾座石墻,往地宮方向疾馳而去。 寒晟上前摸著刻了無數陣法的堅實墻壁,目瞪口呆:“這么大的力道啊……” 云青穿透無數墻壁,直接碾過迷蹤陣,一路向著地宮方向沖去,這地陵本來就和地宮很接近,打穿一些墻壁之后更是直接就連通到了一起。此時的地宮中濕熱無比,四處都是guntang的蒸汽,連路也看不清,云青身上泛起金色光芒,洗髓經運轉起來,倒也不懼這樣的溫度。 她不繞遠路,徒手砸墻,筆直地就朝著阿芒所在的位置沖了過去,等脫離了迷蹤陣和其他防護陣法的干擾就扣住方寸盞,一下消失在原地。 畢方在狹小的地道之中來回閃避阿芒的利爪,它的身子比阿芒來得輕盈靈巧,加上阿芒沒有神智,所以躲得還算游刃有余。它叼著古鏡,鏡光每次照在阿芒身上,他看上去就痛苦不少,動作也愈發遲緩。 就在它一個扭頭避過阿芒的沖擊時,眼前突然冒出了大片黑色火焰。 一人白衣勝雪,腰間一抹黑焰盤繞,正是云青趕到了。 畢方一看她這氣息就感覺到不好,它當機立斷,沖過黑色魔焰就朝阿芒撲去,一下迎上了阿芒的利爪。畢方的羽毛被撕下一大片,它慘烈地鳴叫了一聲,然后瞬間變大,雙翅一合,一把撲住了阿芒。 阿芒被它捂在翅膀里,口鼻間全是畢方烈焰,一下也有點懵了。 云青正在處于混亂之中,她努力保持住神魂中那一點清明,一時間也沒來得及阻止畢方的動作,等她定神看去,畢方和阿芒身上白光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這道白光她再熟悉不過,正是方寸盞。 方寸盞瞬息千里,且沒法連續使用,這就意味著剛剛用過方寸盞的她幾乎不可能追上畢方。 云青站在原地,心中漸漸響起琴音,她低聲道:“多謝先生?!?/br> “你還好吧?”徐吾通擔憂地問道。 “不太好?!痹魄嗳嘀夹?,她神智清明了不少,但真氣還是躁動不安。 徐吾通問她:“你要去追么?” “不追了,現在也追不上?!痹魄嗥v地坐在原地,開始打坐。地宮中濕漉漉的,她的衣角浸在水里,肩頭也被淋濕了,加上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十分狼狽。 “可是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徐吾通可以隱約感覺到兩人間極為緊密的聯系,云青的這番變化也應該與剛剛那個被畢方帶走的人有關。 云青苦笑了一下,感覺真氣流轉間越發疼痛難忍:“那就是我?!?/br> 徐吾通微微訝然:“你是說……?” “沒關系,因為那個人就是我,所以畢方不可能帶著他逃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等我稍微恢復一點再去找吧?!爆F在的云青連動都不敢動了,這里就挨著古戰場,而她的真氣遲遲沒有恢復平靜,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走火入魔,那還真是要人命。 她剛說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龍淮從一個墻洞里鉆出了,一眼就看見了云青。 “你怎么坐在這兒?阿芒都不見了!”龍淮伸手想扶她起來,但是被云青制止了。 “我知道阿芒的事情,不急?!痹魄嗑従徴f道。 這時候胡寒眉也小跑著從地道里出來,她抱怨道:“你跑這么快作甚……黃泉?” 她說著就看見了坐在地上的云青,待走近了才仔細觀察她的臉色:“你受傷了?” “沒有,我很好?!痹魄嗦諗n真氣,她想從地上站起來,卻感覺疼痛感甚至滲透到頭發末梢,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最后還是龍淮扶了她一把:“你真沒問題嗎?” “帶我回無妄魔境?!痹魄噙@會兒看上去沉靜而溫和,和之前兇戾失控的樣子判若兩人,她輕柔地將龍女拉向自己,低聲道,“拜托你了,帶我回去?!?/br> 龍淮感覺云青的聲音貼著自己耳根,整個人都虛弱得不像樣,她頓時心就一軟:“那我載你吧?” 云青點了點頭。她需要一個比較安全的環境,先借助徐吾通消除戾氣,然后從遣淵魔尊那里獲得六道無生輪和閻魔破妄輪,接下來就是按計劃前往清川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