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此時殿上,身披黃袍的年邁帝君眼中盡是驚懼之色,他身邊的宮人都逃跑了,只剩下個還未長大的小公主在身邊。殿上原本熏香四散,暖意融融,此時卻變得無比寒冷,如墜冰窟。 老帝君身子虛浮,多有縱欲之像,他眼神渾濁而驚恐,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皇座之上,緊緊抱著那方玉璽道:“這是孤的江山,你們誰也別想搶走!”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滿了血絲,顯然整個人都繃緊到了極限。 座下有一白裳少女,眼中一片空明幽靜,她手執長劍,神色漠然。 “帝君,朝代更變本就是大勢所趨,何必以一人之力頑抗天道?” “逆子!給孤滾出去!”老帝君手里的玉璽狠狠砸了出去,正朝著那少女而去。 少女驟然拔劍,手中一片清光閃過,玉璽眨眼就化作兩半落在地上:“我與塵世因果已絕,還望帝君不要隨意稱呼?!?/br> “孤還不愿認你這等狼心狗肺之物呢!身上流著我的血,卻替外人執劍而戰,你這逆子!”帝君面容扭曲著,瘋狂地撿起案上的東西朝著那白衣少女砸去。 少女神色沉靜:“我并非替伽耶氏而戰,順天命而為也?!?/br> 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接近她一丈之內時便被劍氣湮滅。 “滾!你給孤滾出去!孤當上這帝王時墨陵不也說是天命所鐘,如今呢!如今為何這天命就換了別人???”帝君哀嚎之聲猶如困獸。 “是帝君自己失了天命,未能渡過此番劫難。此時天命在伽耶氏之上,帝君也該上路了?!鄙倥淠氐?。 話剛落音,她身后的宮門中就沖出一大片伽耶叛軍,其中一名銀鎧武將飛起一支長矛,一下就將那老帝君刺穿了。 他朝著那少女大笑道:“多謝公主相助,待我立伽耶王朝,定以國教之位供奉墨陵劍閣!” 白裳少女看著眼前鮮血四濺,神色分毫未變,她道:“伽耶氏,帝君的下場還請你引以為戒。我墨陵尊的并非人世王族,而是天命大勢。你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天命,那么我墨陵自可另尋明主?!?/br> 銀鎧武將,也就是后來的伽耶始皇,神色一沉,但還是恭敬地道:“多謝公主相告?!?/br> 白裳少女收劍入鞘,瞬間便消失在原地。 這時候云青所見的畫面也漸漸模糊起來,她看見寒空飄雪,一道長江滾滾東流,江上一葉扁舟,舟中白裳少女望月獨立。 云青腳下升起大日黑天真焰,踏水而過,江上煙波浩渺,如入仙境。 “見過前輩?!痹魄嘞蚰前咨焉倥┒Y。 “稱我江映月便是,身化劍靈,已稱不上什么前輩,不過一介游魂罷了?!?/br> 白裳少女同之前看到的那樣,冷冷清清,一雙眸子宛如寒泉。 “你不是墨陵弟子?”她看了云青一會兒,這才緩緩皺起眉頭來。 云青忙道:“我與墨陵有一段緣法,得墨陵前輩相助,這才能入藏鋒閣來?!?/br> 江映月的眉頭依舊不曾舒展:“為何而來?” 云青道:“我曾得兇兵一把,奈何心境有暇,無法駕馭,幸得前輩指點,所以找上了貴門藏鋒閣?!?/br> “你要以我來鎮兇兵么?”江映月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喜怒。 “正有此意,還望……”云青正想說“還望您隨我出藏鋒閣”,沒想到江映月一下就打斷了。 她淡淡地道:“你走吧?!?/br> 云青心想她見過的所有劍修里還真是只有寒晟一個好說話的,其他人口氣比她還沖。 “不知閣下可否告知原因?” 江映月望著月色,身體有種清透空明的感覺,看上去越發不真實起來:“我只順天命而行?!?/br> 這意思莫非是幫了她就算是逆天行事?云青想想覺得不太對啊,明明她一直都是氣運加身,天命所鐘,怎么想幫她做事都不會是逆天而行啊。 “閣下所言的天命是?”云青問道。 “還不到為你解煞之時,亦不到我入世之時?!苯吃麓鸬?。 云青虛心問道:“閣下也知道當今形勢么?還請指點一二,如何才是順應天命?!?/br> 江映月抬手拔劍,向著江水一劃,瞬間便陰陽二分,激撞翻涌。 “這便是當今局勢?!苯吃麓鸬?,“陰陽二氣充斥宇內,無一不講究一個平衡,各大道統相爭也是如此。大道之首便是圣人,如今的人圣勢弱,人道再如何輝煌也不過表象而已?!?/br> 云青不止一次聽過人圣勢弱這個說法,上次與魔道圣者詳談,他話中似乎也隱隱有此意。再想想最近見過的子鴻,他說人圣百余年便得道,這該是怎樣驚世駭俗的天資,放在亂世之中其他圣者必定不愿讓他成長起來。 “所以……?” 江映月劍勢連綿,江濤翻滾,陰氣所化的河水一下就蓋過了陽氣所化的河水,瞬間陽氣所在的那岸被大浪沖刷,覆舟無數。 “修道者與道統是息息相關的,亦應順應道統而行,既然道統勢弱,那么墨陵自然是選擇蟄伏比較好。否則下場定如這些覆舟一般,被戰火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br> 云青依舊抱著點希望,所以還是問了:“不知閣下以為何時入世比較妥當?” 江映月劍招突轉,方才還咄咄逼人,這會兒卻突然如和風般溫和,陰陽二氣漸漸歸于平衡,然后緩緩交融,大江滾滾而去。 “待到天地一統,陰陽交融,我們自可乘舟破浪,渡此浩劫?!?/br> 不與亂世征伐,只參盛世天命,這就是江映月的道。 云青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淡笑道:“待到天地一統再去入世,這世間道果早已被采摘殆盡了,還談什么渡浩劫,破生死?只消在天地間享得百年安康再死去便是。罷了,我與閣下道不同也,就不多叨擾了?!?/br> 云青生來就是屬于混亂與征伐的,她雖有大氣運加身,但從不以此為依托,她依仗的也從來都不是所謂天命。因為以天命之反復,今日在你,明日在我,它何來什么庇佑,又何來什么懲戒?既知天命反側,無罰無佑,那么為何又要自縛于這天命? 還不如跳出這天地棋盤,去看一看,青云之上,有誰在左右眾生。 云青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后消失在江映月眼前。江映月身上白裳沾露,眼中卻微微露出笑意:“好一位黃泉啊?!?/br> 白衣蒼狗多翻覆,滄海桑田幾變更。 然則大變遷之中,有人求的是順勢而為,有人卻愿取萬古如一。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事情比較多,然后接下來要出去幾天,所以先存著稿吧。 每天能更多少更多少,爭取不斷更。需要攢文的親可以開始了。 感謝霸王票么么噠??! 短命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4012500:33:43 卓夏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12411:18:21 卓夏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12411:15:44 卓夏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12411:12:56 第一百一十二回 第一百一十二回、立地之道,剛柔并濟 一個恍惚間,云青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藏鋒閣內,四周的大江也好,陰陽也罷,都消失不見了。 她再看那副太極圖,圖上太極陰陽已然不見,只剩下一名白裳少女,冷然執劍,栩栩如生??磥磉@里的每一張圖都代表著一位劍靈,而云青未曾入圖了解其中劍意時,這圖案便是寥寥幾筆帶過,讓人看不出所以然來,而當她體味到劍靈心中所想時,畫上便會出現劍靈實像。 劍靈之間也是有優劣強弱之分的,云青之前選擇太極劍意算是走對了一步,江映月還真是個大人物。她在整個北川大陸的歷史之上也算是留下過千古盛名。 之前云青在太極圖里看見的是伽耶氏推翻舊朝,建立伽耶王朝時發生的一幕。正如履天壇輔佐大鏡部落覆滅天祝國一樣,伽耶王朝也是由人道圣地一手扶植起來的。江映月看來就是當年墨陵劍閣在人世中的代表,按今日來算,她的地位和國師興許是差不多的。只是云青直至今日才知道,原來她還是舊朝公主。 同為人道,墨陵在對待人世王權上與履天壇還是有些差異的。云青總感覺墨陵劍道中存在著某種“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他們雖然參的是人之道,但沒有把自己放入滾滾紅塵之中,而是以一種十分超脫的心態看待人世。比如之前江映月就曾說過,她與塵世因果已了,再也算不上是什么舊朝公主了。 他們以最為客觀理智的態度將人道導向昌盛。 反觀履天壇,以國師為首的履天祭祀們紛紛入朝為官,為君指點迷津,把持朝政大權,他們的修行并不是了解“人”,而是了解“為人”。正因為他們學的是怎么樣當好一個真正的人,所以履天壇弟子會為九鳴城而浴血廝殺,會為死去的人族痛哭流涕,所以履天壇之內才能清楚地看見人心的純粹與骯臟并立。 就跟仙道正統里的太上道與逍遙道一樣,雖不能論孰好孰壞,但是總歸有適合不適合這么一說。 云青思考了很多,待思緒稍稍沉淀下來才開始重新看向這一幅幅寫意畫。有了上回江映月的經驗,她這次很快就挑上了一副兵刃圖。 這圖上有一塊金剛石,石上斜插利劍一柄,劍比石堅,但劍光卻宛若一汪秋水,劍穗上掛著一枚玄玉,玉石清輝柔和而淡雅。 這是封疆劍意,亦是墨陵嫡傳之一。 云青將手按在畫上,眨眼間心神就被拖入劍靈所在的小世界中。她穿過層層云障,無數重霧靄,看見茂密山林中青白長衫的書生。 這書生與宋離憂打扮很像,看上去雅致而清和,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他正與一名銀甲武將對弈。這武將看上去有些眼熟,他和云青在江映月那里看見的伽耶始皇有五分相似,但氣質中霸道有余,剛正不足。 “賀先生說話可算話?”武將問道,粗眉一挑,頗有幾分江湖氣。 書生捻子,落定,細細端詳了一陣,這才道:“太子若不信,何必來找某?” “哈哈哈,小王自然是信的,但若聽能聽先生一諾,也更放心些?!碧淤ひ栒\大笑道,“來來來,待我贏了這局,就請賀先生出山替我封疆定國!” “太子還是贏了再說吧?!辟R先生失笑道。 伽耶陽誠執黑子,棋勢兇猛無畏,一往無前,猶如一條黑龍般破空而去,橫掃全局,白字散布在角落里儼然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來。 “賀先生,父皇此番登基還要多謝墨陵劍閣相助,可是小王心中仍有不解之事,還望您點撥一二?!辟ひ栒\一子落定,神情中自有一番成竹之勢。 賀先生執白子,棋路綿長曲折,幽晦艱澀,讓人看不出所以然來。 他看似隨意地落了一子,眼神一直停在棋盤上,看也不看伽耶陽誠一眼:“請說?!?/br> “昏君失天命,父皇得天命,敢問天命為何就鐘情于我伽耶氏而非他人呢?究竟如何才能不失天命,長久昌隆下去?” 這話換了別人問便是大逆不道,可伽耶陽誠身居太子高位,這么問來卻頗有禮賢下士之感。 “這話你該去問天命,而不是問我這區區山野莽夫?!辟R先生落下一子,眼中泛開笑意,白字從邊角開始活了,連綴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網,黑龍困陷其中掙脫不能。 伽耶陽誠皺眉,正想說什么,賀先生卻點了點棋盤道:“太子請回吧,您已經輸了?!?/br> 黑龍被攔腰斬斷,白子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待將它肢解成零。 伽耶陽誠大驚失色,這才幾句話的功夫,那片已見死局的白子居然就將他反撲回去了:“賀先生真乃國士!” 賀先生拱手一禮,不再多說。 伽耶陽誠懊惱地退下,走前憤憤不平地道:“改日定要再做討教!” 山野間再無什么人煙,唯有清風過山崗,書生抄棋譜。 “可是賀清秋先生?”云青從林中緩緩走出。 賀先生一邊對著棋盤整理棋譜,一邊道:“陪我下一局可好?” 云青愣了一下:“我不會?!?/br> 賀先生抬眼看她,笑道:“無妨,隨便下?!?/br> 他說著,也不等云青答應就將棋盤收拾干凈,然后將黑子擺在了她的面前。云青心里想著,這下棋又不是打架,隨便下怎么下得成,總得有個規則吧? “來,方才我與太子說的你也聽見了,贏了我,我便隨你走?!辟R先生笑瞇瞇的。 云青連忙想要推辭:“我真不會……” “那便只好就此別過了?!闭f著他收拾東西就要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