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第五十三回、邪道疑云,大光明咒 黑乎乎的人影掀開厚厚的積雪,從雪地里面緩緩爬出來,匍匐前進。 云青想也沒想,一道碎光濺玉就砸了過去。 細碎的玉石折出萬千種流光,穿透黯淡的黑霧,驅散周圍的邪瘴之氣。 云青總算將人影看清楚了,之所以黑乎乎是因為他渾身都裹著穢物,衣衫的完整樣子已經辨不出來了,頭發亂糟糟的,還沾著惡心的粘液。這人影趴在地上,用一種很扭曲的姿勢向云青爬過來。 這時候那些黑色霧障再次匯攏,而且還有合圍之勢,一點點隨著那道人影逼近云青和阿芒。 云青莫名覺得這道人影有些熟悉。她又使了一次碎光濺玉,這次玉石構成骨架,折射出的光芒則牢牢包裹著這個骨架,借助微弱的光源無數次折射而形成一個刺目的玉盾。 云青不顧這些黑霧,仗著玉盾的遮掩徑直向前走,她嗅了嗅空氣中的朽爛之氣,思緒猶如電光石火。 這種味道……不正是她從十三障出來時遇到過的那個邪修嗎?就連炮制尸體的手法都一模一樣,也許是師出同宗? 云青確信當年那個邪修已經死在她手里,而眼前這具行尸看來與他也頗有淵源。 阿芒幾度想要擋在她身前,生怕她受傷,但都被云青攔了下來。 “不管它,我們走?!痹魄嘞肓讼?,對阿芒說道。 看來之前遇上那個邪修不是因為她運氣太背,而是因為這個什么行尸宗就在兩大圣地眼皮子底下,在這個大草原上肆無忌憚地晃蕩著啊。 如此以人為食,連尸首也不放過,污其rou身,噬其神魂,可以說是犯了修道界大忌。但是這個行尸宗就出現在兩大圣地腳底下,居然還沒被連根拔除,這怎么也說不過去。 光憑這一點,云青就可以判斷,這絕對是一灘渾水。 阿芒呲了呲牙,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周圍的雪地里也傳來了簌簌的踩雪聲。 云青心目受邪瘴之氣影響很大,不用心催動根本看不了多遠,此時聽見聲音她才反應過來,周圍的行尸絕對不只這一具。 “麻煩啊?!痹魄辔⑽櫭?,禪杖往地上重重一頓。 金色的佛光從禪杖頂上泛開,蕩清四周瘴氣。 趁著這些灰黑色霧氣還未聚攏,云青朝行尸比較少的地方沖了過去,她腳下一蹬,高高躍起,手中禪杖借下落之力一劈再一挑,一個爬著的行尸就被她甩了出去老遠。云青就這么揮舞著和她差不多高的精鋼禪杖,一路挑飛行尸沖了過去。 這點傷勢對于本來就是死物的行尸當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它們速度慢、反應慢,被甩出去之后要好久才能找準方向再爬回來。等他們爬回來的時候,阿芒又一把將他們扔了出去。 就這樣,云青開路,阿芒清尾,他們幾下功夫就沖出了包圍圈。 一沖出邪瘴之氣所籠罩的范圍,云青立刻拉住阿芒,瞬間運起方寸盞回到了玉屋之中。 剛剛她一直不敢貿然使用方寸盞也是怕這瘴氣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要是在運功時被偷襲,或者被瘴氣影響了方位,那就不好辦了。 回到玉屋中,云青第一件事就是刨開雪,找了些沙土,然后一把灑在阿芒身上,一把灑在自己身上。 阿芒平白無故被撒了抔土,小心翼翼地看了云青半天,只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 云青低頭撥弄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身壞命終,墮諸惡道……那些東西可臟得很?!痹魄嗄钔曛蟾杏X身上原本黏著的惡念被驅散干凈,壓抑的感覺也消失不少。 那瘴氣看來是由無數枉死之人心中的痛苦詛咒而形成的。cao縱行尸之人恐怕在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他們沖出來之后,云青就一直感覺后面有東西跟著,看來也與這瘴氣有關。 所以云青一跑回來就立刻念起大光明咒,借此驅散這些附著在他們身上的惡念。大光明咒也是她這兩年所學的小法門。雖說這段咒文的源頭是大日如來觀想法,但實際上其中真意已經差了十萬八千里,用來鎮壓神魂那是做不到,但破邪什么還是挺方便的。 不知行尸宗到底是個怎樣的宗門,這次夜襲又是為什么。假如它真的扎根在這片大草原上,那為何當年的郁圖要千里迢迢跑去十三障找年輕修者的尸體用呢?這大雪山漫山遍野不都是修行之人嗎?假如它不是大草原上的門派,那為何今夜在草原深處會有大量行尸對她進行襲擊呢? 云青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簡單,但想來想去也沒理清楚來龍去脈。于是這事兒也只能和阿芒的事情一樣,暫且作罷了。她將玉屋的防護措施再次修改了一邊,里里外外,連同地底下都布好了禁制,只為防止行尸宗偷襲。 第二日一大清早,云青剛剛結束一個大周天的真氣運轉,門外便有個牧民跪地不起。 她隔著玉屋道:“為何事而來?” “神僧啊,昨夜牛羊又凍死不少,還請神僧救救我們吧,再死下去我們也活不了了??!”這牧民唉聲嘆氣,滿臉憂色。 云青輕嘆了一聲:“帶我去看看?!?/br> 她走出玉屋,心里卻想著還是歸靈寺修行方便。晨鐘暮鼓滌蕩心中雜念,地處山腰無人來擾,還有羅漢堂可以證法,隨時可以演練一番。 這邊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求這個求那個,她先前已經立了承諾,只好幫把手,這些牧民依賴心一起就什么雞毛蒜皮也來求了。她一直弄不明白歸靈寺弟子在紅塵試煉中到底學到了些什么,單從現在來看,除了麻煩就什么都沒有了。 認真來說,云青自從有記憶開始就在不斷逃亡,所有知識也好常識也好,大部分都不是依靠自己的親身經驗,而是從天書得來的。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如果沒有親身體會過,那么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 她能分清一個傳承能否問鼎青云,但沒辦法分清一個很簡單的善惡是非。如果讓鄭真真來看這種邪修門派,那么她第一個會想到的是“毫無人性,不容于世”,而讓云青看這種門派,她想到的只可能是“微末之技,不足以成大道”。 她還需要更多的閱歷,需要與更多的修道者交流,從而完善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而非一直依賴天書這種過于客觀的判斷。 云青隨那個牧民走到羊圈邊上,繞了一大圈,總算布了個范圍頗大的保溫禁制。這還是云青第一次拿禁制做這種事。她感覺冷的時候一般不會想怎么讓溫度升高,而是怎么讓自己更耐寒。顯然這種方法沒辦法用在這群可憐的羊身上。 她正想著怎么樣才能在材料有限的情況下把這個禁制連同牛圈一起覆蓋好,突然禁制之上就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 云青仔細感應了一會兒,一縷腐臭味從羊圈里傳過來。這味道她昨夜還聞到過,不正是行尸的惡臭味嗎? 她臉色微沉,突然翻身越過圍欄跳進了羊圈里,瘦不拉幾的白羊黑羊被她身上無形的力道推開,她在那牧民錯愕的眼神里直接沖到了最里面。 那兒躺著頭渾身冰涼的小羊。 “它死了?!痹魄鄬ΩM來的牧民道。 那牧民差點沒哭出來:“哎呦喂,這是第九只了??!光是昨天晚上居然就死了九只??!” 云青問道:“昨天晚上有人來過這羊圈里嗎?” “您這是哪兒的話啊,昨天出去放牧的人趕羊回來時不都來過嗎?” 云青皺眉,昨夜她回來之后就沒再感應到行尸宗的氣息。也就是說這羊尸上的味道要么是她出去時沾上的,要么……就是牧場里有行尸宗的人。 不管哪一點都不是好事。 “最近小心些,所有牛羊尸體,人的尸體都交由我超度之后再葬下吧?!?/br> 牧民連連點頭,忙不迭時地答應下來。 云青用禪杖挑起小羊的尸體,那牧民一下子就叫起來:“哎呦喂,造孽?。。?!這是誰把它給吃空了?。??” 云青也不管他,在羊尸上撒了把細沙,然后照例念了遍大光明咒。 等她作完法,牧民抱著小羊尸體隨她出去,一邊唉聲嘆氣:“一定是有狼溜進來了,神僧大人你可要幫幫我們啊,你不幫我們,我們可就活不下去了??!” 云青面色柔和下來,緩聲道:“自然會為你們除去這幫禍害?!?/br> 這幾日她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神僧你若是不幫我們,我們就死定了!”。 人族也并不是一定要依靠別人才能活下去吧。云青看了眼南邊,九鳴城里的血腥味連她都能聞得到。那里的人族與妖道為敵,與鬼道為敵,在最惡劣的情況下還能用人命填出一道防線。 那個大鏡國師的魄力和實力都非比尋常。不管是百年前在穩定發展狀態下離開西北,定都鏡城,還是半年前遷圣壇于慈安城,將百萬生靈用作活祭,這些看上去不太合乎情理的舉措都直接促使了人道如今的興盛。 那里的人各個修道,術法盛行,蔚然成風,每一個都有了求取大道的機會。 而西北由眠鳳廊和歸靈寺庇佑的雪山草原里,這里的人還只能依靠修道者的施舍活著,他們很少有人想過要自己變得強大起來。這里的仙道也好,佛道也好,在爭斗中似乎沒有變強,反而更加閉塞了。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四回、誦經成道,有口無心 心水牧場的玉屋已經立在那兒快一個月了。 云青每日用洗髓經淬煉rou身,不斷溫養大日黑天輪真氣,修為穩步前進著。習慣了略帶嘈雜的環境后,每日在她屋前來來往往牧民逐漸變成一種背景,對她的影響也小了很多。這還是云青從夭闕塔出來后第一次居于紅塵,但是她感覺完全無法融入其中。 她天生就是獨行之人。 “神僧大人,”有個小心而恭敬的聲音傳進玉屋里。 “何事,”云青默默將真氣運轉了一個小周天,然后慢慢收攏。 門外的牧民道,“這幾日天氣好了不少,多謝大人這幾日來的幫助了,若是沒有你……” “分內之事,不必客氣?!痹魄啻驍嗨酉氯サ脑?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又要說“若是沒有你,我們一定活不下去了”。 牧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拼命朝里面喊:“若是沒有神僧大人,我們一定活不下去了?。?!” 云青沉默一陣,然后溫和地說道:“既然雪災已經減輕了許多,那我也是時候回寺里了?!?/br> 那牧民一下就愣了:“神僧大人,您要走嘛?您這是要拋棄我們了嗎???” “不錯,相信雪災過后牧場也會漸漸好起來的,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痹魄嗟穆曇粢琅f溫和沉靜。 那牧民當即大哭起來:“神僧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您看看這草原狼,看看這凌汛,您若是不在,我們一定活不下去??!” 云青不答話了,設了個小小的隔音法陣,重新開始打坐。 眼前這些哀求著修道者庇佑的生靈,和南方那些與妖族廝殺的生靈,真的是同一種嗎?若是同一種,那到底是什么,讓他們表現出完全不同的生存狀態呢? 這個問題在云青腦海中閃過,但很快又被她拋下了。不管是什么,這與她的道無關,她就不去考慮。 她掃凈靈臺,在腦海中開始大聲誦讀洗髓經。云青口中誦經,但心中卻空無一物。誦經,這也是修行佛法必不可少的一個步驟。 “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這句話多作貶義用,但在佛門中是確有其事的。誦經之時要保持心中空凈無物,連經文本身都不能有。字字句句如同水流般自然傾瀉而出,不含任何刻意之感。只有一直誦經,直到心中無經,方可參透真經。 昔年的靈山**,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于是佛祖傳迦葉無字真經。佛門中至道都是無法表述的,但凡能寫出來能讀出來的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佛道修行只有在反復的誦經中才能窺見傳說中的“無字真經”,也就是經文真意。 誦經這種法門不光佛門有,仙家也有。其中最出名的論述來自神隱門先輩所著的《洞玄空洞靈章經》,書中曾言“誦經靈章,萬遍道成”。所以修道界總有傳言說神隱門的太上道是最容易得道的傳承,只要拿到其真本,然后念誦萬遍即可白日飛升。 云青雖然對這種夸大其詞的言論不怎么相信,但也覺得傳言并非空xue來風。她不知道,其實在九鳴城,得了《太上感應錄》的謝遙已經用這個法門進入過坐忘之境了。 云青一遍遍誦經,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心中忽地有些不安。這雜念一起,誦經便無法繼續下去了。 她索性撤了隔絕聲音的小禁制,帶著阿芒從玉屋中走出來。 屋外已近黃昏,空氣中有些潮氣,雪已經融化了不少,碧油油的青草沾了水滴,染上霞光。 云青嗅了嗅,空氣中除了混合著泥土腥氣的青草香,還帶著點讓人不愉快的味道。 “神僧大人!快救救他!” 幾個牧民抬著個人,老遠就大聲喊道。 云青皺了皺眉,摩挲著方寸盞,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幾人跟前。 幾個牧民被嚇了一跳,扔下他們抬著的人就跪拜在地上,瑟瑟不語。 地上那人滿身是血,左手斷了,殘肢還被右手牢牢握著。他看上去還保持著清醒,整個人都快疼瘋了。 云青的真氣沒法用來修復傷勢,她只好將殘肢從那人手中抽出來,然后接回左手,用玄元化玉術稍稍固定。她曾以玄元化玉術催發百花生機,這人剛剛斷臂不久,這么溫養著也沒多大問題。 “草原雪狼?”云青看著他手上的傷口問道。 那名傷者被她一碰直接痛昏過去,幾名跪在地上的牧民連忙答道:“是啊是啊,好大一群呢!” 云青皺了皺眉,此時雪災剛剛過去,大部分破壞還未恢復,估計那群草原雪狼也撐到極限了,所以開始大批結隊襲擊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