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車隊速度不快,但是一路上平穩得很。 云青一路走來也見過不少城池。鏡都的磅礴大氣,檐牙掩映;九鳴城的滄桑古樸,煙塵滾滾;閑花城的小家碧玉,細雨朦朧;還有慈安城的繁榮典雅,市井紅塵。 這西北草原的風景也算是別具一格。湛藍剔透的天空向這四方大陸延伸,看不到頭,茫茫的碧草中又綴著各色的花。大氣中又透著淳樸的精致。這地方怎么看都有種讓人無憂無慮的感覺。 此時云青坐在車中,邊上堆了厚厚的花紋毯子,鄭真真正靠著窗啃一只羊腿。 這亮牛車原本裝的是貨物,被騰出來借給他們住,除開這成堆的厚毯子,這里面倒也寬松舒坦。 “草原上的人就是淳樸啊,居然愿意載我們一程?!编嵳嬲鏉M足地打了個嗝,她自從進了山里就沒好好吃過飯。 “你修人道這么多年,也未免太小看人心了?!痹魄鄵u了搖頭,給牛車布下一連串的禁制。 鄭真真總是太過輕信,她喜歡把所有人都往最好的方面想,這么一來雖然不至于誤傷他人,但也容易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你最近小心些,我看著車隊之上有黑云遮蔽,最近想來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br> 鄭真真訝然道:“你還懂望氣之術?” 望氣之術是入道后獨有的窺測天機之術。因為入道后能夠更加深刻地體悟天道,并且做到使自己與天道契合,所以也能借此看出一些不被常人所在意的跡象,還能通過這些跡象推演出世事變遷。 云青沒有回答:“總之小心些總不會錯?!?/br> “可是,既然你看見這車隊將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為何要隨這車隊前行,為何又不提醒他們呢?”鄭真真不解。 “福禍相依,這車隊的禍說不定就是機緣?!痹魄嗾f得很模糊,“找尋圣地萬分艱難,怕的不是這種禍端,而是一路上什么事也沒有。你懂我的意思?” 若是什么都不發生,那么就不會牽扯世間因果,找到圣地蹤跡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要是事端無數,那么這紛亂的世情中總能窺見一線與眠鳳廊相關的因果,這么一來找到不入世的圣地的幾率也就大增了。 所以比起一路上埋頭趕路,云青更傾向于去人口更為稠密之地,去尋事端,去看那些因果繁雜的世事。 她起身跳下車,向著車隊后面走去。 “我乃履天壇弟子云青,不知車中道友可能出來一見?” 里面沒有一絲聲響,若不是郁圖告訴她這車里有人,她估計也要掉頭離去了。 “原來是圣地門人,在下失禮了?!本驮谠魄嘁詾椴粫玫酱饛偷臅r候,車內傳出一個年輕的聲音。 一個穿著月白道袍的少年從車上跳了下來,看年紀也就是鄭真真那般大小,但是身上氣息強勁。他眉目直接有些傲氣,看上去一副棱角尚未磨平的樣子。云青覺得他資質還算是不錯的,但是氣息有些駁雜,看上去修的并非正統,應該是個修為不錯的散修。 原本倨傲無比的少年聽了云青是圣地門人,這才下車來見她??墒强戳艘谎鄄挥捎行┦?,原本以為圣地門人都是豐神俊朗之輩,可是眼前這個瞎眼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道友是被請來保護商隊的么?”云青也不在意他略帶輕視的眼神。 “撲哧,別開玩笑了,哪個修道者會管這些凡人死活???”那少年眼神越發不屑,“我叫郁慎,是這車隊的少公子?!?/br> 云青聽了他這話不由心下皺眉。天底下在意凡人死活的正統修道者多了去了,其中人道修者更甚。修行術法后就自以為是高人一等,不拿凡人當一回事的多半是散修,真正心懷大道的正統修道者反而更容易一視同仁。這種散修看不透天道之大,自以為是能移山填海、逆天而行,實際上天道之下皆為螻蟻,他們自己比起那些個凡人也并不高貴多少。 “郁慎公子啊……”云青默念了一聲,也不多說。她有些奇怪,既然這郁慎是郁圖的兒子,那郁圖怎么不跟她直說呢? “你們履天壇術法如何?我們比斗一番可好?”郁慎有些期待地說道,他想著這女孩兒雖然看著不起眼,說不定也有幾手厲害法術。 “我不擅比斗?!痹魄噙@話倒是實話,她擅長的絕非這種炫技般的比斗。 “無妨無妨,我又不會欺負你。若是你輸了,只須教我一門履天壇的法術便好,對了,給我個什么法寶也行,如何?”這話里便帶了些威脅的意思了,那少年眼里帶著點惡意。他心想要是學了履天壇傳承再拿了履天壇法寶,他實力定然大進,這次雪山論法說不定能得那圣地的青睞,從此一步登天。 “履天壇傳承自有成天宮管理,若是弟子私自授法,那么授法者關禁閉三百載,學了履天壇傳承之人則要粉碎根基,打落紅塵,轉世重來?!?/br> 云青淺笑,這少年真是蠢得可以。修道正統可不比這種散修傳承,隨處可見。正統傳承數來數去也就那么多,每一種都對資質和心性的要求極高,前輩高人往往花個幾百年觀察弟子行事作風,才敢將絕世傳承授下,若是這名弟子日后有行為不當之處,還會粉碎根基收回傳承。 那少年臉色一白,隨即又覺得云青是在誆他,怒道:“小兒你好膽!這次你不打也得打了!” 說著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玉尺,這尺一段青一段紅,光色駁雜,也不知是怎么祭練的。他大吼一聲:“看我風火如意尺!” 說著他手中玉尺光芒大放,雙色尺芒筆直地沖向云青站的地方,可是他定睛一看卻發現云青的身影已經消失。 “公子這又是何必?”有些稚嫩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云青身上的白色祭祀服翻飛著,衣角的繁復花紋自行流轉,發出淡淡的光芒。她手里握著一個琉璃小盞,做工精致,巧奪天工。 郁慎眼睛都紅了,不管法衣還是這小盞,都是不得了的寶貝??! 這時郁慎那玉尺的動靜已經把周圍的人都給驚動了,連鄭真真都從車上下來,一下就看見了對峙中的兩人。 “量天度地!”郁慎一咬牙,朝那風火如意尺噴出一口精血,將它拋向云青。 玉尺瞬間漲大,將云青頭頂的天空都給遮住了,看上去來勢兇猛。它不斷噴射出風刃或者火團,可是不管怎么樣都砸不中云青。一邊的鄭真真看得清楚,在這玉尺攻擊之前,云青就看似很隨意地移動了腳步,恰恰躲開了那攻擊落下之處。 “還有什么伎倆不如一并拿出來瞧瞧?!痹魄嘈Φ迷桨l輕柔溫和,“我倒想看看你這丑態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br> 她說話從來都讓人覺得憋悶,宋離憂這種心性修為也經常被她說得跳腳,更別提這種自視甚高的少年人。 “找死!”郁慎眼睛里冒出血絲,他輕身訣一起,縱身躍上那玉尺,居高臨下地看著云青。 “人器合一!”他身影慢慢虛化,而那玉尺卻漸漸多了些靈氣,出招再也不那么死板。每一擊都像長了眼睛似的沖云青砸過來。這邊鄭真真也為云青捏了口氣,她知道人器合一,法寶說到底也是外物,是死的,所以爭斗中總是難以徹底壓制敵方。于是有散修研究出這種將人的神魂注入器具,使其充滿靈性的方法。 “蠢物,器終歸只能是器,若是將自己的神魂合入這種東西,你一輩子也莫想入道了?!痹魄鄵]手劃出一道清光,玄元化玉術在她手臂覆蓋上一層薄如蟬翼的玉石。 這玉石質地純凈而堅硬,玉尺幾番爆發下來也沒能攻破。 郁慎聽見云青說他一輩子也不能入道了,心下一慌,到底是年少,不能穩定心境,這邊法寶一下就脫手而出。云青怎么會放過這么一個好機會,她腳下隱隱有黑焰升騰,縱身躍出十幾米,一邊側身躲過幾道風刃,一邊迅速掐訣。在她落地之前,手上術法已經成形,她毫不猶豫,一道濺光碎玉就打在那玉尺之上。 碎光濺玉術曾替她當過畢方這等大妖的一擊,此時玉尺這種三流法寶自然抗不過,一下就化為碎片了。 “啊啊啊…………??!”郁慎發出凄厲的哀嚎聲。 人器合一,將神魂注入器物之內,那么器物受損,神魂也好不到哪里去。 器物已碎,郁慎整個人都委頓在地上,也不知死活。 鄭真真嚇了一大跳,她連忙上前,蹲下去想要查看那郁慎的情況,可是云青一把拉住了她。 “剛剛與少公子斗法,云青收獲頗豐,此番想在車上閉關領悟一段時間,還請勿擾?!痹魄喑車切┙鋫涞钠胀ㄈ死事暤?。 這邊動靜大得很,想必那郁圖也知道了他們的情況,但是就算云青重傷了他兒子,他也沒有派人來援助,甚至連句責怪的話也沒有。那人絕對是有古怪。 云青說著就要拉鄭真真走,結果她盯著地上那尸體般的郁慎怎么也不肯。 “我留手了,死不了。隨我回車里?!痹魄嘀浪谙胄┦裁?,無奈地道。 鄭真真看來云青也不會如此行事魯莽,想來此番斗法也是別有用意,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相信云青,隨她回牛車里了。 只是,過了不到一天,第二天清早就傳來了郁慎身亡的消息。 第三十三回 第三十三回、不測風云,父子無情 車窗外掛起白幡后,云青和鄭真真幾乎不出車門了。車隊中的人都用排斥而畏懼的眼神看著他們所在的牛車,但是似乎因為郁圖的制止,也沒人來生事。 “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鄭真真一臉擔憂地看著云青。 云青用寒玉生露術聚了一小盞水,將冒著森森寒氣的方寸盞遞給鄭真真:“你都坐立不安一整天了,何不坐下喝口水歇歇?” 鄭真真沒有接那方寸盞,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說道:“你既然未下殺手,那么郁慎為何會死?” “郁慎自然有他必須死的原因,這與你也關系不大,何必在乎?”云青輕描淡寫道,她看了看手里浮著薄薄冰層的方寸盞,又用黑焰將這水溫了溫。 “怎么能不在乎???”鄭真真聲音拔高了一下,“昨日所有人都看見他在比斗時為你所傷,估計這會兒都在想好心收留我們幾個卻被反咬一口,恨不得將我們粉身碎骨呢!” “水熱好了,可需要茶葉什么的?”云青還是那副溫良無害的樣子,她將方寸盞再次遞給鄭真真,這會兒盞中冒著熱氣。 鄭真真的脾氣一下子就下去了,既然云青不急,那她也沒必要擔心,這個人總會有辦法悄無聲息地化解危難。她接過方寸盞輕輕抿了一口:“多謝,不用茶葉了……這樣就挺好的?!?/br> “我想這車隊或許能助我們找到眠鳳廊?!痹魄嗤蝗坏?。 鄭真真一口水嗆?。骸翱瓤?,怎么講?” “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昨日倒是摸著點玄機?!?/br> 鄭真真覺得云青說話越來越難懂了:“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靜觀其變?!痹魄嗾f著已經開始凝神打坐了。 鄭真真一天到晚跟著她,也算對她的作息有些了解了,基本上云青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不食不寢,晝夜修行”。 鄭真真見過的修行者中根本沒有人和云青一樣,完全不接觸任何食物,連水都不喝一口,終日只以天地靈氣為生。但是之前云青也有和她解釋過,這屬于古修士的煉體之法,需要特殊法訣配合,所以她也沒有想太多。 但是不睡覺這點鄭真真怎么都無法理解,雖然入道之前的修道者比普通人更能抵抗疲勞,但也不代表他們不睡覺。在入道之前,打坐是無法替代這種身體的自我調整的。 鄭真真每天看著云青除了打坐就是打坐,這種枯燥的生活估計也就她能忍得下來了。 “為何一直盯著我看?”云青突然停下運功,抬頭道。 鄭真真嚇了一跳,連忙道:“抱歉抱歉,我可是打擾到你了?” “無妨,我還以為你有什么事要說?!?/br> 云青對鄭真真的容忍度總是很高。鄭真真對她一直是心懷畏懼的,她覺得這女孩兒就像一道深淵,外表看不出什么兇險之處,只有掉下去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怖。 宋離憂雖然看著挺喜歡招惹云青的,但是實際上幾乎不曾近她身旁,始終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畢竟云青對除了阿芒之外的所有人都十分戒備。 可是她不僅允許鄭真真與她朝夕相處,就連打坐修行這種事情也能讓她旁觀,這未免也太不設防了。 “我不明白你圖什么?!编嵳嬲嫦肓税胩?,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我雖身懷黃帝傳承,但自身修為不濟,要想成為醫者不知得多少光陰,你怕是等不起吧?如今我于你而言也不過是個累贅?!?/br> “何必輕賤自己?!痹魄嗟吐晣@道。 鄭真真低下頭,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世間炎黃子孫無數,偏偏你一人覺醒了黃帝傳承。就算我識人不清,黃帝總不至于也瞎了吧?!痹魄嗟?,“既然選中你便說明你有其他所有人所不及之處,你又何必妄自菲???” “……嗯?!编嵳嬲嬗行└袆?,她正想向云青表明決心,就聽見有人在車窗外喊。 “還請仙師出來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請教?!?/br> 云青輕笑:“這就來了,還真是沉不住氣?!?/br> “你要去見那商隊主人了?”鄭真真擔心地看著她起身,“我也……” “呆在這兒,和阿芒在一起,哪兒也別去?!?/br> 云青丟下這句話就跳下牛車,臨走還不忘將禁制都加固了一遍。 待云青走進昨日那郁圖所在的牛車時,他已經不再像昨日那樣病懨懨地躺在軟榻上了。他看上去還是有些不適,但明顯臉色要好很多,這會兒正坐著看書。 “昨日你與車隊中那修行者沖突一事我已知曉了。他挑釁在先,為你所殺也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庇魣D一上來就把話挑明了。他覺得云青在此事中毫無責任。 云青神色不動:“他是你兒子吧?!?/br> 郁圖大概也沒料到這女孩兒說話居然這么直接,他拿書的手一僵,臉上笑容不變:“修行一事須舍棄萬千紅塵,斷了這塵緣,他也算不得我子輩了?!?/br> “哦,那你倒是找了個不必傷心的好理由?!痹魄噙@話平平淡淡的,不帶譏誚反而讓人聽了更冒火。 郁圖到底是養氣功夫比他兒子好得多,沒有當場發作,只是這手上越發僵硬了:“你多想了,我并非不傷心,只是這么大的商隊就靠我一人撐著,若是我不能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