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仙道正統有“萬物之生,皆秉元氣”一說,大概這是仙道與魔道的最大分歧了。 魔道以淬煉rou身為基礎,直接引入天地靈氣轉化真氣,再以真氣反哺rou身。這中間是沒有轉化元氣這么一個步驟的。所以被認為是“無生之法”,主殺伐。自斷后路,死地求生,這是魔道常用的悟道方法。 “可是你這么試下去也不會有成效啊?!睒肥娌唤?。 “細心感受自然會有成效?!痹魄嗝娌桓纳?,起身向著園子里最后的一棵樹走過去。 “哎呀,你等等!你不會是還想試吧?”樂舒小跑著追上來。 “不然呢?”云青也只能無奈地說,“等控制好到一定程度自然不會毀了它?!?/br> “看你這進展還不知要何年何月呢。要說你修的好歹是君子如玉之道,溫和寧靜,不至于這么艱難???”樂舒皺著眉,眼見著云青手里那樹枝就焦枯成黑乎乎的炭條了。 “可是我所修的昆山玉碎訣難道不是君子寧為玉碎之道么?玉碎主的是殺機啊……”云青半真半假地說道。要是她參悟的昆山玉碎訣能直接用來激發生機就再好不過了。那她可以用大日黑天輪的真氣來運轉昆山玉碎訣,在借玉碎訣來激活生機。 “錯了,昆山玉碎訣雖有極攻之法,但其道卻非攻伐之道?!睒肥婺樕⒚C,“切不可以法誤道。比如說劍,雖然劍有殺人之術,但其本身確是仁禮之器。為惡者只看見它身負利刃,能以之殺人,但一心向仁者卻能將它作為救人之兵?!?/br> 云青感覺這番話突然點亮了她心中某些疑障。 法不同于道。 她昨日悟出濺光碎玉的極攻之術后便鉆進了死胡同,一心覺得這門傳承理應主殺機??墒抢ド接袼樵E的來由卻是“寧以玉器之身死,也不以瓦器之身茍存”,其本意是維持“君子如玉”這一道。既然玉碎之法是為了維護“君子如玉”這一道而產生的,那么也不應該為了玉碎之法而誤了君子如玉的道。云青以在這一傳承上重殺機反而與養心如玉、從容淡薄的初衷相違背了。 不管修出了多強的法,若是與道偏離,那便一無是處。 修道修道,修的應該是這天地間的種種大道,而非拘泥于一點點強大的法或者術。 云青心中明悟,澄澈的清光覆蓋在她手上,一個簡簡單單的玄元化玉術施展而出,卻與之前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 像是把蒙上霧的玻璃擦亮了一般。 云青將手覆蓋在樹干上,默默感受著樹木的生機波動,一點點清光從她手里綻開,然后籠罩了整棵大樹。原本因為移栽而有些枯黃的樹葉一下就煥發出生命的光彩,枝繁葉茂起來。 樂舒見了不由瞪大眼睛,心說:這鄭真真這般悟性,真不知道怎么會在外門碌碌無為這么多年。 “你花了多久參透此道?”樂舒已經看出來了,云青此時已完全參透昆山玉碎訣。 “三天?!痹魄噍p笑了一下,心里也輕松不少,這種頓悟對她的神魂好處很大。 “……”樂舒一臉不相信。 “第一日看山是山,第二日看山不是山,第三日看山還是山?!痹魄嘟忉尩?。 她最開始從鄭真真那里拿到這門傳承時便了解到了它修的是“君子如玉”之道;然后又覺得這門傳承應該有其他用法,從而悟出了極攻之術;最后經過樂舒一番提點又返回到“君子如玉”上。 樂舒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悟性實在了得。若是生在鏡都,和我一樣由國師教導,想必現在早已入道?!?/br> “聽說你已經摸到入道邊緣了?” “一步之差,宛如天涯?!睒肥鎿u頭,她和云青有些相似,一點也看不出孩子的稚嫩。除了活潑多動之外,她幾乎和成年之人沒什么兩樣,而云青更是連“活潑多動”這點孩子的特性都摒棄掉了。 只為求道。 “入道可有什么經驗可以借鑒?”云青問道。 其實一般來說,在魔道或者仙道中這么直接詢問修行之事都挺忌諱的,但人道頗有不同。人道之師擔任著“傳道授業解惑”之責,更有“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說法,也就是說,能以任何人為師,為師者有“傳道”之責。這樣的氛圍和傳統對于修行有不少便利,不至于敝帚自珍,閉門造車,想來現在人道大興也與此有關。 只是樂舒卻搖了搖頭:“說不出來?!?/br> 是“說不出來”而非“不想說”。 “勉強夠得到門欄,但實際上要邁出這一步還不知要修行多少年呢?!睒肥娼又?,“我修道甚早,積累也足夠深厚,但入道一事并非這些可以決定,而是……哎,說不出來?!?/br> “將來你自己走到這一步就知道了。入道可謂是鯉魚躍龍門的一道坎,過了便可為仙為魔,沒過你不過是空有修為的凡人罷了?!?/br> 云青點點頭。七大圣地的積淀不同一般,樂舒不僅從小在履天壇長大,還得國師真傳,即便比起一般嫡傳弟子相差也是不多。她對于修行的理解在這個境界中已是高深,比起云青這種半路出家的要好過很多。 “對了,前些日子縱火之人可有線索?”云青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是畢方?!睒肥嬗行┡d奮,她對這些奇異生物也感興趣得很。 云青早就知道,她那天在火中已經見過畢方了。不過她還是接著問道:“可能抓到?” “自然不可能,不過國師出手驚走了它,想必以后也不會再來了罷?!睒肥鎻膽牙锬贸鲆痪砉艜?,獻寶似的翻給云青看。 一般修道者的典籍都是用玉簡記載,這書破舊成這樣想必是城里哪個書攤子上淘來的。 “你看你看,這羽毛,這喙,真是……若是我有這么一只靈獸便好了?!?/br> 云青心目一掃,那書上畫著一只丹頂鶴一般的火鳥,遠不及她那日所見的壯美強大。 她搖搖頭:“這等致火之妖物誰愿意養?” 畢方的出現意味著大火,在民間一直是火災的象征。 “我我我!我愿意??!”樂舒激動得很,“它怎么能算是妖物?畢方乃是火神,也是木神,傳說中有畢方曾在黃帝戰車邊上侍奉呢!” 云青還是對她的口味不敢茍同。況且那種美麗而致命的生物根本不可能被馴服。 “為何這種妖鳥會出現在鏡都?”云青問道。 樂舒臉上激動的神情稍冷,她收回那本舊書,皺著眉道:“國師什么都沒說?!?/br> 樂舒算是和國師接觸得多的人了,她也感到疑惑的話,云青不由有些懷疑這國師的立場了。 她清楚地知道那只畢方的來歷。這等上古時就存在的兇物,只身敢闖七大圣地之一,甚至在履天壇放了三天火,最后安然離去,它的出身怎么想都只有一個。 十萬大山。 囂張至此,天下圣地中也唯有妖物縱橫的十萬大山了。 這次履天壇算是被十萬大山欺到頭上了,為何身為履天壇支柱的國師卻只是驚走那只畢方而未下重手?還有那只畢方的目的也奇怪的很,要說十萬大山是追捕她而來吧,那畢方根本就沒發現天書曾與它擦肩而過,要說是為挑釁而來的話,做的也不應該是燒幾座園子那么簡單。 除非,這只畢方真的只是玩心重,跑來這兒轉了幾圈。 云青想到這里,突然發現事態嚴重了很多。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向樂舒辭行,換上祭服離開了履天圣壇籠罩的范圍內。 云青自己就是從十萬大山而來的,對十萬大山也算是極為了解。若是那只畢方真的是跑來玩了一圈,那么說明來的絕對不止它一個。畢竟畢方這種穩壓入道階段修者的大妖在十萬大山并不是完全自由行動的。 越是強大就越受限制。小妖怪們反倒可以隨隨便便去禍害幾個村子什么的。但是這種動輒活了幾萬年,給黃帝拉過車,給炎帝掌過燈的大妖們身上牽涉的因果過于龐大,隨意行動已經會對整個世界格局造成破壞,所以十萬大山內部限制頗為嚴格。 如果它出門就為了了鏡都放把火,這說什么也是講不過去的。云青懷疑它是隨十萬大山某個大人物來這里的,順手就在履天壇放了火,而國師放過它估計也是不愿在百花祭前夕與它背后的人沖突。 那么它背后的人又想做什么呢? 她記得自己在九鳴城的時候曾和那個來歷成迷的茶老舅說過,冬天快到了,山里的獵人們也要開始籌備食物了。 十萬大山的規則是妖物為獵手,人族為食物,南蠻那邊妖物襲殺人族的事情向來不少。 恐怕十萬大山這次要有大動作了。若是這樣,她在南邊埋下的子也不知能不能保下。她必須盡快而且是以最小消耗解決掉心境的問題,結束這邊的棋局,然后迅速回援南方救下謝遙這顆子。 第二十二回 是夜,懸空城池中華光流溢。寶塔層層,琉璃燈火掩映,銀燭空漏,玉案珠簾。街道同地上的鏡城完全重合,四四方方,宮殿在空曠的街道邊上排布著,鱗次櫛比。 與地上的鏡都不同的是,這座懸空城中只有三三兩兩的穿著白色祭祀服的履天壇弟子。整座城像是個披著華美外衣的空殼。 此時,兩名女弟子正在這懸空城中閑逛。一人身材十分高挑,朱唇淺淡,清容俊貌,只可惜眉眼間有些陰厲之氣。另一人身材嬌小,緊緊跟在同伴身后,眼波流動,宛如春水一汪。 “你說,云青此時到底身在何處???”那個嬌小些的女子正是鄭真真,她臉上有憂色。她擔心云青身體不好,若是此時去履天壇犯險出了什么意外該怎么辦,那時她還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樣子。 “你都問了我三天了,煩不煩???!”另一人開口卻是男子之聲。宋離憂心中怒火燃燒,他原本弄了兩件女弟子的衣服,一件給云青一件給鄭真真。這樣一來云青就得帶著鄭真真這個拖油瓶潛入圣壇,危險性大增,而他一個人對付沒有神智的阿芒也有很多方法??墒菦]想到云青根本不往他鋪好的路走,居然帶著阿芒就冒險進入圣壇。而且整整三天,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原本想再弄來一名男弟子的衣服,可是等他到了履天圣壇附近才發現因為最近幾場大火的原因,這圣壇的保護力量大大增加,已經很難再找到下手的機會了。前兩天連國師都現身履天圣壇中,他也不敢妄動,只能換上女裝陪鄭真真四處閑逛。 ”這么久沒來找我們,云青肯定是遇上麻煩了……這可怎么辦?“鄭真真還在喃喃自語,看上去擔心得很,也不知她腦補了什么,臉色越來越蒼白。 從宋離憂的立場來看,他當然是巴不得云青出點什么事才好??墒堑浆F在為止,履天圣壇內也沒傳出什么特殊的消息,連之前的火災之事也漸漸平息了下去,這恰恰說明云青那邊順利得很,完全沒遇上阻礙。 “嘁,你懂什么,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拜入履天壇混得風生水起呢?!八坞x憂一邊滿懷怨恨地說道,一邊別扭地調整了一下衣裾的位置。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我、我該怎么去救她?”鄭真真眼圈紅了。 “你要去救誰?”一個聽上去年紀不大,但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他們身后傳來。 云青穿了身白色祭祀禮服,峨冠博帶,腰懸秋水,廣袖垂落掩住雙手。她閉目輕笑,立在這迷離的燈火中,卻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她抬手劃出一道清光,是個隔絕聲音小法術。 “云青??!”鄭真真撲了過來。 “嗯?!彼龖艘宦?,避開鄭真真,“你們這幾日玩得可還開心?” 鄭真真撲了個空,拽著云青長長的袖子道:“你也弄到祭服了?” “嗯?!痹魄帱c頭,“最近恐怕有大事要發生,我來知會你們一聲?!?/br> 鄭真真扯著她袖子看了半天,突然道:“你的祭服為何與我們的不同?” “這是正式祭祀時穿的,我借了你的名頭參加百花祭,你可會介意?”云青向她解釋道。 鄭真真睜大了眼睛:“你、你居然想混進去???” “不然我為何來這鏡都?”云青說得理所當然。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宋離憂冷笑,“履天壇傳承千萬載,怎么會被你這么輕易混進去?!?/br> 云青居然也不生氣,還認同般的點頭:“不錯,確實不能這么輕易地混進去。只不過正值百花祭這個緊要關頭,再加上幾場火災也有人能看出些隱患了,近來應該不會因為我這種小人物生事?!?/br> “你是說,過了百花祭就……”鄭真真拉著她衣袖的手一下就收緊了。 “現在沒空管我,到了百花祭后自然會一起算賬。履天壇的人又不傻,雖然現在沒人說,不過肯定已經有人查到我并非鄭真真了。不過……我本來也沒想過在這里久呆?!?/br> “那該如何是好?”鄭真真顯得憂心忡忡, “你可愿與我同行?”云青問道,臉上帶著笑容,卻莫名讓人覺得心中發冷。 “自然是愿意的?!编嵳嬲婧敛华q豫。 宋離憂看不下去了,鄭真真是個傻姑娘,愿意陪著云青出生入死那是她的事,他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可不能被云青再坑進去了。他不滿地說道:“你也沒問過我到底愿不愿意!” “那我現在問你,可愿與我同行?”云青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被鄭真真弄皺的衣袖,頭也不抬。 “不愿!”宋離憂毫不猶豫。 “等這邊事了我自然會安排你的去處,現如今你還是留在我身邊比較好?!痹魄嘞袷菦]聽見他的話一樣。 等她理好袖子,宋離憂也快被逼進爆發的邊緣了。 “天下覬覦神宮的人不知多少,你身負星盤,還是這副沒有rou身的鬼樣子,能跑到哪里去?”云青毫不留情地說道。 宋離憂憤然道:“去哪兒也比受你這妖物挾制好!” “妖物?!”鄭真真驚叫道,上下打量著云青。 云青被他說得樂了:“哈哈哈,你想多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人身!” “十萬大山怎么可能有人?”宋離憂不信,“清川山府,天下妖修圣地,坐鎮十萬大山不知多久。那里面有只野獸都得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更何況你這樣未曾入道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