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沿著上山的路往回走漸漸也能見著些稀稀落落的遠行客。他們風塵仆仆,從南方荒蠻之地艱難地向著繁榮的北方。在陽光普照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希望,他們相信在目的地有著他們所想的未來。 慈安城離他們不足半日路程,謝遙沒了毛驢,腳程慢些,幾人堪堪在正午到達了城門口。 “等等……” “慢著?!?/br> 宋離憂和云青幾乎是同時說道。 此處已經看得見城門,想來慈安城已經近在眼前了。越向北黃沙越是肆虐,地上積著薄薄的沙土,風一吹就成了霧障。幾人中宋離憂眼力最好,而云青根本無需用眼睛視物。 “想不到你小子還是個名人哈哈哈……”宋離憂突然捧腹大笑。 謝遙看不大清前面的情況,皺著眉不說話。一路上他的話越來越少,不是不想說,而是一張嘴就吐花實在有些難堪。 “謝家的緝捕文書已經到了,這慈安城怕是難進啊?!痹魄嘤行n慮地說道。 “什、什么???”謝遙張嘴大叫,一朵紅艷艷的牡丹飄落在地上,“那我們繞過去可好?” 謝家在這由南往北的這塊區域勢力頗大,最開始的時候謝遙和云青算好時機,趁著謝家沒反應過來一連走過了幾個小城池??墒亲罱谏街械⒄`了幾天,謝家終于將緝捕令散布到了沿線的交通要道和重要城市里。這慈安城不比之前經過的幾個偏遠小城,是南方數得著的繁盛之地,更是當今國師的發跡之處。這地方管制要嚴格許多,能人異士也不少,有案底的人大多不敢經過此處。 “咳咳……咳咳咳……”云青正想說什么,可是咳嗽卻停不下來,淡淡的血絲從她嘴角滲出。 “別想了,離這里最近的城池得走上三天。三天下來她可就沒救了?!彼坞x憂見她咳起來連忙配合說道,心說血都弄出來了,為了騙謝遙這小子云青還真對自己下得去手。 “這可如何是好?”謝遙焦急地問道,此時也顧不上那些紛紛散落的花兒了。 “你要是叫我聲爺爺,我便替你改容換貌如何?”宋離憂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你休想!” “離憂,莫再磨蹭了?!痹魄嗵撊醯卣f道。 “嘖……”宋離憂陰沉地看了仿佛只剩下一口氣的云青一眼,手往謝遙臉上一抹。 謝遙只看見一道藍光閃過,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不知宋離憂做了什么手腳。 云青點頭,臉色終于看上去好些了:“我們分開進去,這樣隱蔽些。離憂化作魂體先走,我和阿芒馬上就來,道遠你記得跟上?!?/br> 宋離憂知道云青這是想把他先打發走再跟謝遙交代事情,也不多說,整個人化作一道灰蒙蒙的霧氣一閃而逝。 這下路邊只剩三人。 云青從阿芒脖子上取下天地壺,遞給謝遙:“藏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br> “這怎么使得!”謝遙推辭,他已經發現這巴掌大小的壺不是凡物。云青一路上對他照顧有加,怎么好意思再拿她的法寶。 “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你保住性命最重要?!痹魄嗟卣f,將天地壺塞進了他懷里,“此物名喚天地壺,可納天地之浩大……亦可破除封印什么的?!?/br> “壺中水取自神宮之池,自有妙用,你可以自行摸索?!痹魄嗖惶判?,又補了一句。 阿芒轉身向城門走去,她坐在阿芒肩上回頭笑道:“道遠,我還有一事相告……時行則行,時止則止,消息盈沖,取諸天紀,然遇事切記謹守本心?!?/br> 謝遙一時沒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升起。 正當他苦苦思索云青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時候,城門口兩個守門人已經拿著一張畫像朝他走了過來。 —————————————— 城內,算命攤子前。 一青年書生身著肅鳥霜裘,眉眼散漫,帶著些不正經的痞氣。他身邊緩緩走來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那漢子在這初秋僅著一件敞胸獸皮衣,氣勢彪悍,但神色呆愣。那大漢肩頭坐著個滿臉病容的女孩,約莫十歲出頭,眼睛閉著,發出斷斷續續地咳嗽聲。 “如何?”那書生便是早些進入城內的宋離憂。 “被謝家人帶走了,他已經摸到一縷機緣,若是能熬過這諸多波折,定能踏入仙門?!痹魄嚅]著眼睛,可是宋離憂覺得她似乎在看那算命攤子。 他也回過頭去,只見那攤子上寫著幾個大字“命由天定,運由己生”。 云青突然大聲笑起來,嗓子說不出的沙啞低沉。 “哈哈哈,天命反側,何罰何佑?與其自己的命交到天的手里,倒不如自己跳出棋局,看看這青云之上到底誰在左右眾生!” 第十五回 “說起當今國師,那可謂是人中龍鳳,一表人材!國師大人降生之日,茫茫草原上牛羊也好,猛獸也罷,都跪地不起。天邊紅云似火,驚雷作響!” 茶館大堂坐著形形色色的人士,說書先生在那臺子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案板聲拍得桌上茶水飛濺。他表情豐富而夸張,但臺子下卻無人敢笑。大多數人都是一臉景仰。 國師大人出生在大鏡部落,但發跡于慈安城。先帝踏平南方定都鏡都后,國師也把國師府遷到了慈安城。想來當年慈安城一役對他也是意義重大。當然,國師大人常年駐守履天圣壇,脫不開身,所以國師府在鏡都也有一個。 “此等天地異象驚動了先帝,于是先帝命人朝著萬物膜拜之處找尋過去,在履天圣壇下發現了一個嬰兒!這嬰兒可不得了!須發皆白,額生豎眼,有八尺來高……” “撲哧……!” 說書先生正說道興起之處,口水四濺,可這時大堂里卻傳出一聲輕笑。這笑聲不大,但是脆生生的,嬌憨甜美。 “誰膽敢對國師大人不敬!”說書先生臉色大變,抖著手狠狠拍了下案板。 茶館中原本細碎的交談聲也停了下來。茶客們紛紛四下尋找笑聲的來源。 “非我不敬,而是先生你的故事太過荒誕……”茶館門口蹲坐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小乞丐,身上都是灰撲撲的,唯獨那張臉生得極美,唇紅齒白,艷若桃花。 說書先生一見這人不過是個乞丐卻生得貌美,心想八成是對面酒樓派來砸場子的,對面當真是蠢到極點,也不會把臉涂黑了再來鬧。 他面色一沉:“原來是個乞兒!速速離去,我可免你牢獄之災!” “非也非也,大鏡牢獄之事自有刑部監管,你著青衫想必也不過是個沒有官職在身的秀才罷?此話可是僭越了,大大的不敬!”那乞兒也不怕,嬉笑著反咬一口。 茶客們都看著熱鬧呢,這說書先生下不了臺,于是手一揮,幾個短打扮的漢子就朝著那乞兒走了過去??磥硎窍雽⑺龔娦序屭s了。 那乞兒身材嬌小,幾下就被架起來,那些漢子正要把她扔出去,卻有人突然喊道:“手下留情!” 幾個打手不明所以,卻見窗邊某桌徐徐走來一個書生,身著肅鳥霜裘,看樣子是富貴人家。 “幾位手下留情?!蹦菚此谱叩牟豢?,可是眨眼間就出現在幾人面前,一面給幾人懷里悄悄塞了點東西,一面道歉,“家妹不識禮數,幾位大人還請勿怪?!?/br> 這些大漢都是下等賤仆,幾時被人叫過“大人”?又摸到懷里硬邦邦的東西,心下飄飄然,手里也是一松,將那乞兒放了下來。 “妹子,你與我鬧脾氣也就罷了,何必離家出走,哥哥我可是找得心焦啊……”這書生說得聲淚俱下,感人至深。 茶客們也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看來是兄妹間鬧了別扭,meimei離家出走被哥哥尋回來的事兒。 那書生朝他剛剛坐的那桌點點頭,柔聲說道:“既然meimei已經尋回,那我們便先走罷,青兒?” 那靠窗的一桌還坐著個高大雄壯的男人,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那孩子閉著眼睛,面前也沒有吃食,只是自顧自地抱著個小盞沉默不語。 聽了書生的話,那孩子點點頭,輕輕拍了下邊上發愣的大漢。大漢遲鈍地起身,將那孩子放在肩頭。 一行人從容離開了茶館。 幾人落腳的地方就在隔壁的客棧,書生半拖著乞兒,把她弄進了房里。 “你看看,為了這么個乞兒,我連剛剛那道糖醋魚也沒吃完?!睍P了門,氣沖沖地坐下,開口就是一頓抱怨。 那乞兒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她臉色不太好看,剛剛那書生一碰她就有一股陰寒之氣滲入身體,她完全動彈不得,也無法開口呼救。 “你都這幅模樣了還貪圖什么口腹之欲?!痹魄嗬涞卣f道。 乞兒此時已經明白正是眼前這個孩子讓那詭異的書生將自己擄來的。她張開嘴想說話,但是一個字吐不出來。 “我與你自是不同?!彼坞x憂不悅,他和云青呆了幾日可是從未見過她吃東西,“說來你為何辟谷?” “伐毛洗髓?!痹魄嗪喍痰卮鸬?。 宋離憂皺眉。伐毛洗髓借外力來做容易得很,他相信云青身上不會沒有這類珍寶。如今修道之人也大多數借天材地寶,一舉脫離凡身。對于他們來說,最困難的是靈臺清明。 然而古時的修士則不然。他們往往修身與養性并駕齊驅。古修士的伐毛洗髓并非一次完成,而是在一段相當漫長的時光中逐步遞進。正所謂“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剝皮伐毛”。這與現在單純的剔除雜質完全是兩個層次的東西。 畢竟所謂雜質絕不可能完全不存在。幾千年的不斷煉化提純能使rou身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么說來云青走的是古修士“卻食吞氣”的路子,完全不借外力。宋離憂從這極小的一步就看出其他修道者與云青的差距,也對云青越發警戒。 凡有這等大毅力而又所圖甚巨之人大多不會平凡。 這邊云青察覺到地上那乞兒扭來扭去卻說不出話于是蹙眉道:“你解開禁制,我有話同她說?!?/br> 宋離憂思緒被打斷,聽見云青的話有些火大:“莫再使喚我,不然爺爺我掉頭就走!” “解開?!痹魄噙€是那口氣,“別耽誤我時間?!?/br> 宋離憂臉色變了幾次,最終還是給那乞兒解開了禁制。 “救命……唔!”那乞兒剛一開口就被云青捂住嘴。 云青蹲在她身前,雖然閉著眼睛,但那乞兒卻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茶館里,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藥香?!痹魄喔┥碣N近她嗅了嗅,“沒錯了,確實是藥香?!?/br> 那乞兒驚慌地扭動身體想要逃開她的壓制。 “怕什么,我有求于你,你該高興才是?!痹魄嘈Φ脺睾?,“你別再大聲喊叫了,我不喜歡吵鬧?!?/br> 這乞兒心中一寒,連忙點點頭,云青把手松開,她大喘了一口氣,張口就說:“你有求于我才可怕!說實話吧,你沒救了?!?/br> “哦,你猜到了我要你做什么?”云青聽了“你沒救了”這話臉色一點沒變。 “你說我身上有藥味,除了找我治病還能有什么事?”乞兒眼神明亮,有些慌亂無措,看上去楚楚可憐。 云青點點頭:“你直接說出來不怕我殺了你么?若是你騙騙我,指不定我還能供著你給我養傷?!?/br> “可你就是沒救了,我為何要騙你?”那乞兒哀求道,聲音微顫,“別殺我,我還沒活夠呢?!?/br> 宋離憂捏著她下巴把她拎起來:“倒是個貌美無比的雌兒,可惜了,可惜了……要是兩百年前爺爺我還能收你當個爐鼎?!?/br> 那乞兒被捏疼了,身體冷得要僵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宋離憂。她不敢向一邊的孩子求助,雖然看著像是那孩子做主,可那人氣場比這書生可怕太多了。 “你再美也沒用,那家伙是個瞎子,看不見你的?!彼坞x憂見她視線飄向云青,惡毒地說道。 “好了?!痹魄嗤蝗婚_口,手搭在宋離憂腕上。那乞兒感覺陰寒之氣瞬間消散了。 云青示意宋離憂放開那乞兒:“莫把她掐死了,我還有用?!?/br> 宋離憂感覺到一種帶著腐蝕性熾烈氣息灌進身體,氣息一滯,手里一松,那乞兒就摔在了地上。他臉色一沉,剛剛那道真氣若是沒感受錯,應該就是大日黑天輪了。沒想到短短幾日云青就已經修出了真氣,而他與之朝夕相處竟毫無察覺! “你可是身負醫道傳承?”云青摸著那乞兒的下巴,替她散去宋離憂的氣勁。 在茶館里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乞兒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得天書者可通曉萬物,雖然她離這一步還遠得很,但細心探查下,付出些代價還是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身體情況糟得不行,就像一塊被蛀壞的木頭,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內里卻是千瘡百孔。所以對她來說最緊要的就是找個身負醫道傳承的人先養著。 這幾天她一直在用天書探查,沒想到在茶館卻遇上了這么個渾身藥香的大美人,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于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宋離憂把人給搶了過來。 “不是醫道……”那乞兒有些畏懼她。 “無妨,起來慢慢說?!痹魄喾砰_手,起身將茶水斟入方寸盞,然后遞給她,“壓壓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