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還有呢?”那人焦急地追問。 “沒了?!卑⑶嘧屑毾胂?,他與那朱玉相識不過短短一盞茶功夫,哪里說的出更多。 墻里那個人聽他說得干脆利落頓時頗受打擊,半天都不出聲了。 “哎……”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發出一聲長嘆,“無暇姑娘……” “小公子,我是謝家七少,名叫謝遙……” 還沒等他說下去,阿青便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叫瀉藥?這名字比起珠玉無暇可是差遠了?!?/br> 那人好不容易醞釀起滿腔傷感被阿青一下子笑沒了,他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閉嘴!臭小子!我自知是不如無暇姑娘的……” 他一說到這里也有些傷感了,阿青也沒亂打岔,聽他細細講了下去。 要說這謝遙也是天祝國的書香世家。只可惜上一任家主似乎骨頭不夠硬,大鏡的騎兵剛攻破西北十三障第一道,他便反水了。不過也借此保下了謝家的根基,使其在大鏡立國之后得以在這南方小城安心繁衍。 謝遙是謝家第七子,他的故事和普通的話本小說一樣,有些俗氣,有些離奇。 春景繁華時,謝遙在舊氏族一次宴會上偶然見到朱玉,可謂是驚為天人。那時的朱玉從流連河的河岸上踏水而來,立在他們舉行宴會的船舷上,漫天楊花飛絮中笑意盈然。在座的貴族公子哥兒們都看傻了,但無一人敢上前搭訕。 這美人輕輕挑眉,煞氣一現,便一劍取了其中一人的人頭。那人是鐘家獨子,素來高調,不知糟蹋過多少良家女子。這美人一上來就殺得船上鮮血四濺,把這些公子哥給嚇傻了,紛紛四散逃開。 唯獨謝遙膽大包天,迷迷糊糊間竟吟詩一句:“春光飛絮水流連,一劍驚破艷陽天?!?/br> “你不怕嗎?”那美人此時的笑容不帶一絲煞氣,謝遙愣愣地點頭。 阿青聽到這里,突然記起朱玉對他也說過這句話。 謝遙反應過來立馬作揖:“在下謝遙,字道遠。請問仙子如何稱呼?” 朱玉輕笑出聲:“仙子?我乃破滅天魔宗執法弟子,道號無暇。你是凡人,稱我朱玉便是。剛剛那家伙我看不順眼,便把他殺了。若是別人問起,報上我名號就是!” 她似乎有要事在身,留下這幾句話便御劍飛離了此處。 此事過后謝遙茶飯不思,只想著求仙問道,希望能與那朱玉再次相逢。他的父母不相信這些神仙妖魔之類的異談,只盼著他好好讀書,將來振興家族。謝家人將謝遙關在這高墻院落之中,別說求仙,就是出門看看街景也是癡心妄想。 謝遙就這么從春天熬到了秋天,正心灰意冷之時,卻聽見了墻外一稚嫩聲音說起他朝思暮想的無暇仙子。這才有了現在這么一出。 “哎……”謝遙長嘆一口氣,“若是我能從這兒出去就好了?!?/br> “世上真的有修道之人嗎?”阿青不管他的失落,自顧自地問道。 “自然是有的!”謝遙有些激動,又把臉貼上那洞口。 “他們都能像玉jiejie一樣飛?”阿青皺眉問道。 “這……修道之人也有境界差別。像無暇仙子這樣的高手自然沒問題!”其實謝遙對修道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 在他對朱無暇一見鐘情之后,他在自家藏書庫里找了許多古代典籍,對這修道之事也有些皮毛的了解。但是凡人的典籍多對此報以不太相信的態度,說得玄之又玄。 “若是我能從這兒出去,說不定能尋訪仙山,得入仙門,成為足以和無暇仙子相匹配的存在?!敝x遙幽幽嘆道。 “我放你出去,你能帶我去看看這修道是怎么一回事嗎?”云青沉默了一下,突然開口道。 “嘁,你省省心吧。我花了半年才在墻上挖出這么小一個洞。你怎么可能把我弄出去?!敝x遙雖說心中煎熬,但是理智還在,完全不信云青的話。 “你先答應我?!痹魄鄨剔值卣f道。 “好好好,我答應……?。。?!” 謝遙敷衍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自己倚著的墻突然向里面倒了下來,他向后退了幾步,差點跌在地上。 謝遙看見那堵倒坍的墻后站著一個大漢。那大漢穿著獸皮衣,比常人高上一大截,肌rou勻稱,細看之下五官也英武冷峻??墒悄谴鬂h雙眼中卻沒什么靈智,只有一股野獸般的兇悍之氣。 “走吧?!币粋€稚嫩的聲音從那大漢身后傳來。 謝遙看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閉著眼睛,騎著頭騾子從那大漢身后出來。 “你……你你你!”謝遙指著那男孩半天說不出話。 “我叫云青?!蹦莻€男孩子笑了笑,從騾子上下來,那大漢抱起他。 云青指了指騾子,對謝遙說道:“我們走吧?!?/br> 謝遙沒想到命運轉折點就這樣猝然間擺在他的面前。他早想逃離這里,可是當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到時候他卻突然迷茫了。拋卻父母至親,拋卻紅塵世俗,跑去追尋這么一個虛無縹緲的道,究竟值不值? 他恍惚間記起那個陽春三月,鋒芒畢露的美麗少女站在船舷上問他:“你不怕嗎?” “我不怕……”他丟下這句遲來的回答,跳上那頭老邁的騾子。 “走吧!我知道哪里有仙人洞府!”他對阿青說道,然后騎著騾子,沖出了這個幽暗的深巷。 “我們去鏡都,鏡都西面乃是毋宣山,隔絕西北大荒的一道天塹。十三障的最后一道。根據典籍記載,那上面有著修道者門派?!?/br> 謝遙思路漸漸清晰,他一邊對云青解釋,一邊騎著騾子向北市走去:“我們不能走官道,謝家勢大,在官道上有不少眼線?!?/br> “此行向北,需要做些籌備。我們先去北邊街市買些補給物,然后趁謝家沒反應過來從北城門離開?!?/br> “你安排就是……如果需要打架,阿芒可以出手?!痹魄嘧谀谴鬂h肩頭,輕易就跟上了那騾子。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呢,你為何要修道?”謝遙看著這個與自己相遇不過短短半天,就把自己從謝家解救出來,而且要行走千里之遙帶自己尋訪仙道的孩子。他心里覺得這孩子來歷恐怕有些古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想看看這青云之上到底有什么?!卑⑶嘈ξ幕卮?。 謝遙目瞪口呆。 這么一個符合孩子好奇心的理由反倒讓他不能反駁,只是他心里隱隱覺得這個“青云之上”所指的非同一般。 誰也不知道仙道究竟存不存在,誰也不知道滿腔熱血的背后會不會是一場鏡花水月。但是踏出了這一步,就沒有人愿意回頭。 千里之行,由此開始。 第四回 “啊啊……不行了!我要喝水!”謝遙癱在騾子上,有氣無力的說。 他們正在閑花城北面的一座不知名小山里。 在閑花城北市,他們弄到了身份證明,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大量干糧。 離開官道之后,沒有驛站,沒有客店??梢孕拚牡胤讲皇腔拇遛r舍就是山里的獵戶小屋,因為大部分時間穿梭在野外,所以食物是必須的。 很遺憾,雖然謝遙考慮到了食物,但他完全忘了水這回事。他們走了快一天,雖然阿青沒什么表示,謝遙卻已經哀嚎著不行了。 阿青想了想,從阿芒脖子上取下那個陌生老人贈與的茶壺。 “我聽見水聲了,前面應該有溪流。用這個給你打點水吧?” 謝遙聽了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快二十了,連喝水都要個小孩子照顧怎么可以。這一路上阿青不言不語,也沒露出過受不了的表情,反倒是他這個提出旅程的人各種添麻煩。 “把壺給我,我去倒水吧?!敝x遙說道。說完謝遙就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在征求這個孩子的意見。 “阿芒?!痹魄帱c頭,然后在阿芒耳邊輕喚,“你護著他吧?!?/br> 阿芒一動不動,眼睛盯著謝遙。 謝遙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連忙說:“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一個人呆在這里不安全……” “阿芒?!痹魄嘤纸辛艘宦?,他的語調很平靜。但是阿芒卻痛苦地吼了一聲,輕輕地將他從肩上放下來。 然后他一把撈過謝遙,頭也不回地朝著水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云青獨自站在幽暗的樹影中。黑發微微擋住面孔,神情莫測。 “出來吧?!彼芰帜程幠坏?。 除了風吹草木婆娑的聲音,什么都沒有?,F在快要日落,加上古木遮蔽日光,林中暗得看不見自己的腳。 云青嘆了口氣:“阿芒不在我身邊。你可以出來,我們單獨講?!?/br> “方寸無垠?!币粋€虛無縹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突然間草木的聲音消失了。不僅僅是草木,所有的聲音,風聲,獸嚎聲,溪流聲,全部都消失了。 這一方小小天地仿佛從自然中被割裂開。 “把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那個聲音漸漸清晰。 云青面前的是一個白袍人。不染塵埃的白色長袍拖曳在地上,卻有種輕飄飄的失重感。 “你能飛嗎?”云青突然問了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 “把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白袍人機械地重復這句話。 “我聽說境界高的修道者都能飛?!痹魄嗝娉着廴说姆较?,眼睛依舊閉著,“要是你愿意帶我去看看青云之上,我就把東西給你?!?/br> 白袍人似乎沉默了一下:“殺了你一樣能得到那個東西?!?/br> 云青嘆了口氣:“為何十萬大山里的家伙都像你一樣……不可愛?!?/br> 白袍人不再說話,衣袂微揚,如同風中落葉一般翩然飛起,這小小空間里充斥著他帶來的浩蕩靈氣。 “孽障受死!”他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白衣化影,無蹤無跡。 一道道刺目的白光爭相亮起,在這白光掩飾之下,白袍人真身猛然襲向云青。 “哎……”云青輕聲嘆息,站在原地不動。 可是本以為手到擒來的刺殺并沒有成功,白袍人失去意識之前看見的是那個男孩漆黑如點墨的雙眼。 過了一會兒,阿芒提著謝遙回到原地。 云青坐在樹下,有些疲憊的樣子。手里還把玩著一個琉璃小盞。 “給我倒些水吧?!痹魄鄬⒛莻€小盞遞給他們。 謝遙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來人就一定是他們兩個,而不是什么壞人。他接過那個小盞,用壺倒了一些溪水進去。 溪水在小盞中蕩起微妙的光澤,這種光芒與原本盞上的線條交織著,形成兩個繁復的古體字。由于光線的不斷變化,這兩個字還微微顫動著,像是活著一般。 “方寸……?”謝遙將這兩個字念出來,“這和那個壺是一套嗎?我剛剛清洗的時候看見壺上也寫著這樣的字?!?/br> “嗯,方寸盞和天地壺。是一套的?!卑⑶嘈χc頭,抿了口水。 “做工如此精致……簡直……此物只應天上有??!”謝遙贊嘆道。 “有緣人相贈……咳咳……”阿青沒有多說,他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先去找一處落腳的地方……” 謝遙只以為他被水嗆著了,牽起騾子向山腰走去。一般這種地方都會有獵人為了臨時落腳所建的小木屋。 阿芒抱起云青,他擔憂而焦慮地看著云青指縫間緩緩滲出的血絲。 “沒事,沒事……方寸盞傷不到我?!痹魄嗯呐拇鬂h的腦袋想要安慰他,可是更多的血從他嘴角溢了出來。 大漢表情極為慌張,張大嘴想要發出嚎叫聲,卻被阿青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