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爭位弄兵藩王兩敗 挾私報怨善類
卻說陜西平章塔察兒馳奏到京,當由仁宗頒發密敕,令他暗中備御。塔察兒奉旨遵行,佯集關中兵,請阿思罕、教化兩人帶領,先發河中,去迎周王和世 看官!你道這支軍從何而來?原來是察合臺汗也先不花遣來迎接周王的大軍。也先不花系篤哇子。篤哇在日,曾勸海都子察八兒共降成宗,事見前文。應二十七回。嗣后察八兒復蓄異謀,由篤哇上書陳變,請元廷遣師,夾擊察八兒。時成宗已殂,武宗嗣立,遣和林右丞相月赤察兒發兵應篤哇,至也兒的石河濱,攻破察八兒,察八兒北走,又被篤哇截殺一陣,弄到窮蹙無歸,只好入降武宗。窩闊臺汗國土地,至是為篤哇所并。篤哇死后,子也先不花襲位,又反抗元廷。初意欲進襲和林,不料弄巧成拙,反被和林留守,將他東邊地奪去。他失了東隅,轉思西略,方侵入呼羅珊,適周王和世 無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王和世 仁宗因兩次變亂,都從骨rou啟釁,不禁憶起鐵木迭兒的密陳,還道他能先幾料事,思患預防,幸已先立皇子,方得臣民傾響,平定內訌,事后論功,應推鐵木迭兒居首,因此起用的意思,又復發生。這鐵木迭兒雖去相位,仍居京邸,與興圣宮中嬖幸時通消息。大凡諧臣媚子,專能窺伺上意,仁宗退息宮中,未免提起鐵木迭兒的大名。那班鐵木迭兒的舊黨,自然乘機湊合,攛掇仁宗,復用這位鐵太師。仁宗尚有些顧忌,偏偏這興圣宮中的皇太后又出來幫忙,可謂有情有義。傳旨仁宗,令起用鐵木迭兒再為右相。仁宗含糊答應,暗思復相鐵木迭兒,臺臣必又來攻訐,不如令為太子太師,省得臺臣側目。主意已定,便即下詔。 越日即有御史中丞趙世延呈上奏章,內陳鐵木迭兒從前劣跡,凡數十事,仁宗不待覽畢,就將原奏擱起。又越數日,內外臺官陸續上奏,差不多有數十本,仁宗略一披覽,奏中大意,無非說鐵木迭兒如何jian邪,不宜輔導東宮,當下惹起煩惱,索性將所有各奏,統付敗紙簏中。適案上有金字佛經數卷,遂順手取閱,展覽了好幾頁,覺得津津有味,私自嘆息道:“人生不外生老病苦四字,所以我佛如來,厭住紅塵,入山修道。朕名為人主,一日萬機,弄到食不得安,寢不得眠,就是任用一個大臣,還惹臺臣時來絮聒,古人說得天子最貴,朕想來有甚么趣味!倒不如設一良法,做個逍遙自在的閑人罷?!闭f畢,復默默的想了一番,又自言自語道:“有了,就照這么辦?!北阊诤梅鸾?,起身入寢宮去了。故作蓄筆。 小子錄述至此,又要敘那金字佛經的源流。這金字佛經,就是《維摩經》。仁宗嘗令番僧繕寫,作為御覽,共糜金三千余兩。一部《維摩經》,需費如此,元僧之多財可知。此時已經繕就,呈入大內,所以仁宗奉若秘本,敬置覽奏室內,每于披覽奏牘的余暇,諷誦數卷,天子念佛,實是多事。這且不必細表。 且說仁宗有心厭世,遂詔命太子參決朝政。廷臣見詔,多半滋疑,統說皇上春秋正富,為何授權太子,莫非鐵木迭兒從中播弄不成?當下都密托近侍,微察上旨。侍臣在仁宗前,嘗伺候顏色,一時恰探不出甚么動靜。只仁宗常與語道:“卿等以朕居帝位,為可安樂么?朕思祖宗創業艱難,??植荒苁爻?,無以安我萬民,所以宵旰憂勞,幾無暇晷,卿等那里知我苦衷呢?”仁宗之心,不為不善,但受制母后,溺愛子嗣,終非治安之道。侍臣莫明其妙,只好面面相覷,不敢多言。過了數天,復語左右道:“前代嘗有太上皇的名號,今太子且長,可居大位,朕欲于來歲禪位太子,自為太上皇,與爾等游觀西山,優游卒歲,不更好么?”想了多日,原來為此。左右齊聲稱善,只右司郎中月魯帖木兒道:“陛下年力正強,方當希蹤堯舜,為國迎庥,為民造福,若徒慕太上皇的虛名,實屬無謂。如臣所聞,前代如唐玄宗、宋徽宗皆身罹禍亂,不得已禪位太子,陛下為甚么設此念頭?”這一席話,說得仁宗瞠目無詞,才把內禪的意思打消凈盡。嗣是復勤求治道,所有一切佛經,也置諸高閣,不甚寓目。 會皇姊大長公主祥哥剌吉令作佛事,釋全寧府重囚二十七人,事為仁宗所聞,怫然道:“這是歷年弊政,若長此不除,人民都好為惡了?!毕胧腔毓夥嫡?,所以有此清明。遂頒發嚴旨,按問全寧守臣阿從不法,仍追所釋囚,還置獄中。既而中書省臣奏請白云宗總攝沈明仁,強奪民田二萬頃,誑誘愚俗十萬人,私賂近侍,妄受名爵,應下旨黜免,嚴汰僧徒,追還民田等語。仁宗一一準奏,并詔沈明仁jian惡不法,飭有司逮鞫從嚴,毋得庇縱,違者同罪。這兩道詔敕,乃是元代未曾見過的事情,不但僧侶為之咋舌,就是元廷臣僚,亦是意不及料。 到了延祐七年元旦,日食幾盡,仁宗齋居損膳,命輟朝賀。甫及二旬,仁宗不豫,太子碩德八剌,焚香禱天,默祝道:“至尊以仁慈御天下,庶績順成,四海清晏。今天降大厲,不如罰殛我身,使至尊長為民主。天其有靈,幸蒙昭鑒!”敘及此語,不沒孝思。祝畢,又拜跪了好幾次。次夕,拜祝如故。無如人生修短,各有定數。既已祿命告終,無論如何祈禱,總歸沒有效驗,太子禱告益虔,仁宗抱病益劇。正月二十一日駕崩光天宮,壽三十有六,在位十年。元世祖殂于正月,成、武、仁三宗亦然,這也是元史中一奇。史稱仁宗天性慈孝,聰明恭儉,通達儒術,妙悟釋典,不事游畋,不喜征伐,不崇貨利,可謂元代守文令主。小子以為順母縱jian,未免愚孝;立子負兄,未免過慈;其他行跡,原有可取,但總不能無缺點呢!得春秋責備賢者之義。 仁宗已殂,太子哀毀過禮,素服寢地,日歠一粥。那時太后弘吉剌氏,便乘機宣旨,令太子太師鐵木迭兒為右丞相。越數日,復命江浙行省黑驢一作赫嚕。為中書平章政事。黑驢平時沒甚功績,且亦未有令望,只因族母亦列失八,在興圣宮侍奉太后,頗得寵信,因此黑驢迭蒙超擢,驟列相班。為下文謀逆張本。自是鐵木選兒一班爪牙又復得勢。 參議中書省事乞失監素諂事鐵木迭兒,至是倚勢鬻官,被臺臣劾奏,坐罪當杖,他即密求鐵木迭兒到太后處說情。太后召太子入見,命赦乞失監杖刑。太子不可,太后復命改杖為笞。太子道:“法律為天下公器,若稍自徇私,改重從輕,如何能正天下!”卒不從太后言,杖責了案。 徽政院使失列門復以太后命,請遷轉朝官。太子道:“大喪未畢,如何即易朝官!且先帝舊臣,豈宜輕動,俟即位后,集宗親元老會議,方可任賢黜邪?!笔Я虚T慚沮而退。 于是宮廷內外,頗畏太子英明。獨鐵木迭兒以太子尚未即真,應乘此報怨復仇,藉泄舊恨。當下追溯仇人,第一個是御史中丞楊朵兒只,第二個是前平章政事蕭拜住,第三個是上都留守賀巴延,第四個是前御史中丞趙世延,第五個是前中書平章政事李孟。上都距京稍遠,不便將賀巴延立逮,趙世延已出為四川平章政事,李孟亦已謝病告歸,獨楊朵兒只、蕭拜住兩人,尚在都中供職。遂矯傳太后旨,召二人至徽政院,與徽政使失列門、御史大夫禿禿哈,坐堂鞫問,責他前違太后敕命,應得重罪。楊朵兒只勃然大憤,指鐵木迭兒道:“朝廷有御史中丞,本為除jian而設,你蠹國殃民,罪不勝言,恨不即斬你以謝天下!我若違太后旨,先已除jian,你還有今日么?”鐵木迭兒聞言,又羞又惱,便顧左右道:“他擅違太后,不法已極,還敢大言無忌,藐視宰輔,這等人應處何刑?”旁有兩御史道:“應即正法?!倍鋬褐煌賰捎返溃骸澳愕纫矀鋯T風憲,乃做此狗彘事么?”蕭拜住對朵兒只道:“豺狼當道,安問狐貍?我輩今日,不幸遇此,還是死得爽快。只怕他也是一座冰山了!”兩御史不禁俯首。 鐵木迭兒怒形于色,頓起身離座,乘馬入宮。約二時,即奉敕至徽政院,令將蕭拜住、楊朵兒只二人處斬。左右即將二人反翦起來,牽出國門。臨刑時,楊朵兒只仰天嘆道:“天乎!天乎!我朵兒只赤心報國,不知為何得罪,竟致極刑?”蕭拜住也呼天不已。元臣大率信天。 既就戮,忽然狂飆陡起,沙石飛揚,嚇得監刑官魂不附體,飛馬逃回。都人士相率嘆息,暗暗稱冤。 楊朵兒只妻劉氏頗饒姿容,鐵木迭兒有一家奴,曾與覿面,陰加艷羨,至此稟請鐵木迭兒,愿納為己婦。鐵木迭兒即令往取。那家奴大喜過望,趕車徑去,至楊宅,假太師命令,脅劉氏赴相府。劉氏垂淚道:“丞相已殺我夫,還要我去何用?”家奴見她淚珠滿面,格外憐惜,便涎著臉道:“正為你夫已死,所以丞相憐你,命我來迓,并且將你賞我為妻,你若從我,將來你要甚么,管教你快活無憂?!贝伺剖熳x嫖經。 劉氏不待言畢,已豎起柳眉,大聲叱道:“我夫盡忠,我當盡義,何處狗奴,敢來胡言?”說至此,急轉身向案前,取了一剪,向面上劃裂兩道,頓時血流滿面。復將髻子剪下,向家奴擲去,頓足大罵道:“你仗著威勢,敢來欺我!須知我已視死如歸,借你的狗口,回報你主,我死了,定要伸訴冥王,來與你主索冤,教老賊預備要緊!”罵得痛快,我亦一暢。家奴無可奈何,引車自去,既返相府,適鐵木迭兒在朝辦事,便一口氣跑至朝房,據實稟陳。鐵木迭兒大怒道:“這般賤人,不中抬舉,你去將她拿來,令她入鬼門關,自去尋夫便了?!迸杂凶筘埶济髀勚@言,便向鐵木迭兒道:“罪人不孥,古有明訓。況山陵甫畢,新君未立,丞相恣行殺戮,萬一諸王駙馬等因而滋疑,托詞謀變,丞相還能諉咎么?”鐵木迭兒沉吟半晌,方悟道:“非左丞言,幾誤我事?!彼爝惩思遗?,家奴怏怏自回,楊妻劉氏才得守節終身。張左丞保全不少。 鐵木迭兒毒心未已,復奏白太后,捏造李孟從前過失,誹謗宮闈,不由太后不信,遂命將前平章政事李孟封爵,盡行奪去,并將李孟先人墓碑一律仆毀,總算為鐵師相稍稍吐氣。只趙世延出居四川,一時無隙可尋,他就百計圖維,陰令黨羽賄誘世延從弟,前來誣告世延。世延從弟胥益兒哈呼利令智昏,竟詣刑部自首,只說世延如何貪婪,如何誕妄,其實統是無中生有,滿口荒唐。刑部早承鐵木迭兒微意,據詞陳請,詔旨不得不下,飭緹騎至四川,逮問世延。小子有詩刺鐵木迭兒道: 賢jian自古不相容,欲吁君門隔九重! 尤恨元朝鐵師相,貪殘已甚且yin兇。 未知世延曾否被害,且至下回表明。 仁宗本一守文主,其不能無失德者,類由鐵木迭兒一人煬蔽而成。大jian似忠,大詐似信,非中智以上之君,末由燭其jian詐。仁宗第一中智者耳!故一用不已,至于再用;再用不已,猶且今為太子太師。雖曰太后之主使,要亦仁宗之偏聽不明,有以致之也!兩藩之變,幸而即平,否則喋血宮門,寧俟他日耶!至仁宗崩逝,鐵木迭兒更出為首相,睚眥必報,妄戮忠良,英宗雖明,內迫于太后,外制于師傅,且因居喪盡禮,無暇顧及,是英宗之縱jian,情可曲原,而仁宗之貽謀不臧,未能諉咎可知也,讀此回猶慨然于仁宗之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