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冷靜下來的皇帝將這件事思索一邊,立時明白這件事應該不是皇三子所為。不管怎么說,皇三子當面拒絕了自己的太子之位是真,若是圖這些虛名,當日也不會拒絕得那么痛快。 那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攪風攪雨,想讓自己與他離心了。 皇帝冷著臉派了人手去調查這件事,不過多時就已經有人將來龍去脈調查得清清楚楚放到了他桌面上。一見之下,皇帝頓時氣急攻心。 他從未放在眼中的二兒子,居然也有這樣的野心,想要自己屁股底下的這把椅子。若不是自己立刻清醒了過來,只怕現在已經因為太子挑撥自己與皇三子的關系而心生芥蒂了。 想到這里,皇帝的表情漸漸地陰沉了下來,坐在桌案背后許久一言不發。 殿中的氣氛壓抑得緊?;实鄣馁N身內侍站在一旁,只覺得渾身的汗水眼看著就要一滴滴地落下來。 他覺得有些不安。 陛下這樣盛怒已經是很久都沒有見到的景象了,上一次還是皇后被下毒,宮中因此死了好幾個嬪妃。 想到這里,他更緊張地低下頭去。 這次,宮中只怕風雨又起了。 庶民茍富貴的事情過去之后,皇帝下了旨意,要為宮中的幾個皇子挑選合適的人家,選皇子正妃。 大臣們心思靈活,頓時想到皇帝中宮空懸已久,是不是立皇后這件事,也該提上議程了。只是此話一時之間無人敢說。如今太子是僅存的中宮嫡子,若是再立皇后,這皇后又生出了嫡子來,太子的位置就多了一個人來搶。 所以,太子對提議立皇后的人相比是心中不喜的。想到一旦皇帝百年,自己還要在太子手下過日子,許多人就將這一點而心思放了回去,朝堂上一時之間雖然人人都想著這件事,卻無一人將它說出來。 皇帝將這件事看在眼中,心里面倒是頗為不屑。 二皇子的生母因為地位低微,就算生了皇次子如今也依舊是一個嬪,號令嬪。聽到皇帝要為皇子選妃的消息,令嬪倒是有心為皇次子挑選一個合適的妻族,讓皇次子日后的日子好過一些。 她倒是從未想過皇次子上位的可能,只是單純地希望日后皇次子接了自己出去好生過日子。后宮的生活已經將這個女人養得謹小慎微,半點兒危險的都不肯去冒。 令嬪求見了皇帝,小心翼翼地說起自己為皇次子看中了一家?;实鬯菩Ψ切?,唇角一翹:“哦?你看中了哪家?” 令嬪在宮中多年,雖說一直都不甚得寵,可是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早就練了出來,一見之下,就知道皇帝現在的心情很是不愉快。她當即心中咯噔一下,覺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妙。 “嬪妾看中的,是江南徐家的女兒?!敝皇窍肓擞窒?,令嬪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為皇次子爭取一下,以免自己日后后悔,于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徐家不是什么豪門大族,也不是書香世家,在貴族的圈子里甚至被人輕蔑地成為暴發戶。他們發家不過三代,如今已經漸漸地有了頹敗之勢。 皇帝要想一會兒,才能想起令嬪所說的徐家是哪一家,心中錯愕之余,臉上卻分毫不顯:“徐家可算不上什么人家?”令嬪聽得越發膽戰心驚,當即就跪下道:“陛下,嬪妾覺得徐家已經足夠好了?!蓖A艘煌?,令嬪放軟了聲音,仿佛哀求一般:“嬪妾只想皇次子日后能富貴平安一生,也就罷了?!?/br> 皇帝意味深長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想到皇次子暗中所做的那些事,輕笑:“你這般為他考慮,想必他知道了,心里面也是高興的?!?/br> 令嬪聽了,心都停跳了一拍。她已經猜到,想必是皇次子已經坐下了什么錯事,讓皇帝心中產生了不悅。當即她在心中就暗下決定,一定要讓皇次子打消了這該死的念頭。 皇位之爭不僅僅是皇子的爭奪,根本就沒有他想的那般簡單。 皇帝并未答應令嬪,也沒有不答應,只是說著要考慮考慮,拂袖而去了。令嬪被貼身伺候的宮人扶起來,揉了揉膝蓋,她的臉上陰晴不定,最后冷聲道:“派人去請了皇次子過來?!?/br> 皇次子此時正被容鉉堵在了宮中的角落。 他看著身邊的人被容鉉一腳一個踢飛,對方卻舉了酒杯對自己笑嘻嘻地說要不要來喝一杯時候,心中也是有些驚怕的?!叭葶C,你這般酒后失儀,不怕被御史參你一本嗎?” 容鉉故作醉酒的模樣,笑嘻嘻地湊到他身邊去:“參我什么?我不過是找二哥喝一頓酒而已,二哥不愿意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找人參我?” 皇次子的手都在抖,什么喝酒,將自己的隨從全部踢到水里面去了,也是請自己喝酒的架勢?他瞪著容鉉,有心上去教訓他一頓,卻因為平日里對容鉉還是有些懼怕,一時之間居然不敢上前。等到他仔細斟酌了自己的武力值與容鉉的武力值的詫異,就越發不敢上前了。 眼看著容鉉提著酒壺就要上前,皇次子嚇得繞著樹跑了兩圈,叫道:“你還記得本殿下是你二哥嗎?” 容鉉笑嘻嘻:“就是因為是二哥,所以才要請二哥喝酒呀。這可是我從父皇的珍藏品中偷出來的,來來來,二哥我們好東西一起同享同享?!?/br> 聽他這樣說,皇次子越發不敢動了。連皇帝的東西都偷了,他恨恨地在心中給容鉉的小人扎了兩顆釘子。等到父皇發現了,我看你怎么受罰。 只是此時自己的隨從都在水里面撲騰,容鉉身邊卻人數不少,他斟酌了片刻,就往外沖。 跑出去沒兩步,有人急匆匆而來,當即就迎面撞上了。 兩人都哎喲一聲撲到在地,皇次子的怒火幾乎已經要化為實質。容鉉自己動不得,這宮里的其他人,難道自己還動不得嗎? 只是定睛一看,他的怒火倒是勉強被壓制了下去。來人是令嬪身邊信得過的內侍,那內侍見了他也已經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行了禮:“見過殿下?!彪S后內侍壓低了聲音,對皇次子道,令嬪有請。 皇次子連忙拉著內侍的袖子,讓他趕緊帶自己去見令嬪。 這個時候,他一點都不想跟身后的容鉉有什么來往。 容鉉卻依舊仿佛站立不穩地扭曲著上前,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來,笑呵呵地對他舉杯:“二哥,呃,當真不來一杯?” 皇次子怒意勃發,脫口而出:“你的東西,我要干什么?!” 容鉉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就消失了:“說好了喲,我的東西,你不要?!被蚀巫有睦锩婵┼庖幌?,總覺得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卻見他已經轉身離開,當即回過神來,跟著那內侍去見令嬪了。 容鉉回了方才見到皇次子的地方,看著皇次子身邊的人終于從水池子里折騰上來了,也不搭理他們,直接帶了自己的人就走。反倒是他身邊有人笑嘻嘻對那幾人笑道:“你們主子丟了你們走了,你們還不快跟上去?!彪S后也一溜煙地跟著容鉉走了。 被皇次子丟下的幾人感受著濕透了的衣服被風吹過的感覺,一時之間默默無語。 令嬪與皇次子說了什么無人得知,只知道當日皇次子走的時候,表情很是不快,回了自己的居所也是砸了好些東西來發泄。 皇帝聽了宮人來報,皇次子與皇三子的沖突以及皇次子的表現,臉上的笑意就有些高深莫測了。 容鉉進門的時候,皇帝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風景。聽見他進來的聲音,皇帝連頭都不回:“你怎么和老二鬧起來了?” 容鉉輕笑:“就許他給我下絆子,就不許我去找他算賬,何況,我還什么都沒做,不過是找他喝酒還被拒絕了而已?!?/br> 皇帝回過臉,臉上的表情略微有些怪異:“喝朕的酒?” 容鉉當即毫不猶豫請罪,自己不該從皇帝的酒窖里偷酒喝。只是臉上的表情周身的姿勢,無不顯示出,他覺得就這樣吧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反正我不覺得我錯了?;实劭此@副無賴架勢,內心莫名地就軟了一下。 “過上兩日,我就替你賜婚?!彼龅卣f,“你那份旨意,可以不用拿出來了?!?/br> 容鉉一怔,抬頭看向皇帝卻發現對方已經沒有看自己,繼續扭頭看向了窗外,看不清表情。 “等到賜婚之后,工部會派人去建你的王府,你有什么想要的地方,就去工部說?!被实鄣穆曇艉芷届o,容鉉猜不出,說這話的時候皇帝是什么樣的心情。 “建了府,也就是大人了?!?/br> 容鉉輕聲應是,沒有多說什么?;实鄣膰@息聲卻忽地從頭頂傳了過來,眼前出現明黃色的靴子,正正好地立在了眼前。 “朕已經知道自己的天命所歸了?!?/br> 容鉉心中一緊,想著沈君梓被控制在自己手中,難道是沈君梓說出來的?只是一想卻又覺得不可能,目標就轉移向了當日的和親王,如今的茍富貴。 “占了朕王弟身子的孤魂野鬼都說了個清楚,當日你不肯說,想必也是怕朕心里面接受不了?!比葶C心中頓時就緊張了起來,皇帝說出這番話,到底是已經看明白了,還是有旁的心思? 他的防備,皇帝看得一清二楚,當下心中暗嘆:“朕已經立好了遺旨,分屬四位大臣,將身后事定了下來。你以后,好自為之?!?/br> 容鉉大驚,皇帝為何忽然間看得如此開明了?他抬起頭,發現今年應該只有四十出頭的皇帝,如今看上去居然顯得格外蒼老。 他想說些什么,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皇帝倒是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笑道:“行了,起來吧。朕自然是不甘心,只是天命所歸,況且朕去了之后,本朝大興,這也是朕之幸了?!?/br> 容鉉忽地就明白了過來。 對皇帝來說,自己的存在比不上家族與王朝的存在。 他的心思,終究是與自己不同。想到這里,容鉉心中忽地放松了下來,雖然站了起來,卻依舊低頭不肯說話?;实劭戳怂谎?,忽地一笑:“罷了,你先去吧?!蓖A艘煌?,他又說,“茍富貴所說那另一個同類,你要好生看好了。這江山,可不能因為一兩個妖言惑眾之人而亂起來?!?/br> 容鉉立刻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果然沒過幾天,皇帝就下了旨意,為皇次子與皇三子賜婚。太子的婚事同樣選定了人家,只是畢竟都年紀尚小,大婚之事卻要押后再說。 禮部的人頓時就忙碌了起來,皇三子年歲還小,皇次子的婚事,卻要立時三刻就忙起來了。 章大人接到旨意的時候,一張臉面無表情,好容易起身的時候略微擠出了一點笑意,將前來傳信的內侍送走了。 然后他轉頭看向章繡錦,臉上寫滿了無奈。 將旨意供奉起來之后,他招了章繡錦去了自己的書房,問起章繡錦,是不是心甘情愿:“若是不甘愿,為父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嫁過去的?!?/br> 章繡錦并無一般人的羞澀,聞言只是落落大方站起來對章大人行了一禮:“爹,這是我甘愿的?!?/br> 章大人也就只能無奈嘆息了:“皇三子年歲尚小,等他到了適婚的年紀,你已經十八九,那時候若是再反悔就再也來不及了?!?/br> 章繡錦輕輕搖頭,章大人瞪她半餉,最終放棄。他寫了信給幾個在外的兒子讓他們都回家來,想著好歹還有最小的女兒還可以在家多養兩年。 只是這樣的念頭最終都沒能讓他如愿。 秋去冬來的時候,章家的幾個兒子都回來了。章汌回來得最遲,說起來卻是因為之前跑商結束自己在陸地上的生意用了一些功夫。 他進門的時候卻不僅僅只有他一人,章二奶奶且不說,卻另有一豐腴老者,見到章大人,笑呵呵地就躬身一拜。 “在下海州沈家沈博實,見過章大人?!?/br> 章大人一聽沈這個姓氏,就覺得心里面咯噔一下,等聽到對方說起是為沈君梓來提親的,頓時一張臉都拉下來了。 只是沈博實一直笑容可掬禮貌過人,章大人也不好意思直截了當翻臉說不干然后將人趕出去,只要旁敲側擊地說起沈君梓的一些不妥當之處,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沈博實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笑瞇瞇地與章大人打著太極,兩人在花廳里對坐良久,等到天色都晚了,依舊沒能說到一起。沈博實到了這個時侯也不著急,笑呵呵地對章大人行了一禮說此事明日再來商議,自己今日就先行告辭,然后屁股拍拍走了。 徒留章大人站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積攢怒氣?;厝ブ笳也坏饺税l火,只能將帶人過來的章汌狠狠地削了一頓,以泄心頭火氣。 章汌顯然也是明白的,面對章大人的吹胡子瞪眼,卻只是恭敬地應是,再多的話都不說。這般逆來順受的模樣落在章大人眼中,越發覺得胸口悶得慌了。 章繡錦見了不由心中莞爾,上前幫著章大人拍了拍胸口,笑瞇瞇地道:“爹,沈家想輕易地娶走了四meimei是斷然不行的,好歹也要多跑幾趟才見誠心?!?/br> 章大人無聲地看她一眼,心里面默默地對章繡錦的善解人意贊賞了一聲。章繡錦拉了章大人坐下,自己親手奉茶給了章大人,笑道:“爹還不知道,二哥有喜訊要告訴大家呢?!?/br> 章大人看過去,章汌的笑容變得格外傻氣,見章大人看過來,笑呵呵哈地說:“娘子有孕了?!?/br> 章夫人早已拉了章二奶奶的手問長問短,此時聽章汌這樣說,卻氣不打一出來,將章汌明知道章二奶奶有孕還拖著她趕路的行徑訓了一頓。章大人在一旁喜悅過后,看著章汌乖乖聽訓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心情就舒暢了許多。 章沁在一旁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看著這一幕,唇邊的笑意似乎都有些遮不住了。等章繡錦坐回來,他輕咳了一聲,將章繡錦的注意力拉過來,然后輕聲問:“你覺得,今兒二哥要被訓多久?” 看著章繡錦比劃出來的手勢,他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幸災樂禍地在一旁將這一幕當做大戲看。 夜了章汌回房的時候,章二奶奶想到晚間那一幕依舊依舊止不住地笑,心里面卻也覺得甜絲絲的。公婆平日里不管事,關鍵的時候又護著自己,這樣的婆媳關系,不知道該讓多少人羨慕。 最重要的是…… 她抬頭含笑問章汌:“當真不需要派兩個人去外間伺候夫君?”章汌回答得毫不猶豫:“不必,我身邊自有小廝,活兒誰都做得?!?/br> 她覺得,這樣一門親事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很不錯了。當初大哥當真是眼光如炬一眼就挑中了這樣一個男人,雖然身體上略微有些缺憾,可是旁的地方,卻比那些沒有缺憾的人要好太多。 他不過是身體上有缺憾,旁的男人,卻是精神上有了缺憾。 章汌細心地幫著章二奶奶調好了晚間喝的蜜水,又問過了熏香的與夜間守夜的人,再三叮囑了之后,方才與章二奶奶告辭,起身去了外間。 章二奶奶心中暖洋洋地睡去之后,他還過來看了一遍,方才自己回去睡了。 過了幾天,章汌取了一個手工做的布老虎給章二奶奶,道:“以后給孩子玩?!闭露棠炭茨遣祭匣⒂玫牟疾凰闵虾?,手工卻是極佳,顯見的是用了心的。 可是章汌卻不曾說這東西到底是誰送過來的,也不知道這送東西的人日后若是見了,自己該怎么面對。 只是心中雖然好奇,她也沒有多問,當下就派人將東西收了起來,準備著日后檢查了之后,再給肚子里這個尚未出生的小家伙玩。 章汌在邊上看著這一幕,想著今日去見到的章繡茹的樣子,心底微微一嘆,終究是將最后的那一點芥蒂都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