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好一會兒之后,她輕聲說是,又低下了頭去。 章繡錦陪著她一起回去院子里的時候,將她拉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丫鬟們上了蜜汁與點心,就被章繡錦遠遠地趕了出去,兩人坐在敞開窗戶的屋子里,章繡妍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你有沒有什么想說的?”章繡錦問章繡妍,“自母親說了幫你挑選婚事的話之后,你的神色就不太對?!?/br> 章繡妍愕然抬起頭,隨后一嘆,唇邊帶上了笑意:“三jiejie真是眼神銳利?!?/br> 章繡錦不以為然,章夫人肯定也是看出來了的,唯一的區別是章夫人根本就不想說出來而已。她也不點破,只是輕笑:“果然是有話要說?” 章繡妍搖頭:“也不是有話要說,只是有一點感嘆?!?/br> 她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輕聲地章繡錦道:“jiejie是知道我的上輩子的?!币娬吕C錦點了點頭,她才繼續說下去,輕聲道:“我的上輩子,婚事皆由自主,就連父母家人,也只能提出建議,而不能直接替子女決定?!?/br> “這些也就罷了,我知道母親雖然這樣說了,可是選出來的也必定是好人家,說起來也不過是先幫我把一道關?!闭吕C錦不由得就好奇起來,既然不是因為這個,那還有什么原因。 “我只是想著,我今年才十三,就已經要開始考慮家人的事,當真是……”章繡妍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在我的上輩子,這個年紀還是無憂無慮專心讀書的時候,我居然就應該考慮嫁人的事情了?!?/br> 停了一停,她又說:“就連沈君梓,他也是和我從一個地方來的,他居然也有了這樣的想法,我真是覺得,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br> 章繡錦聽了,不由得愕然,隨后她笑了起來。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彼贿呅?,一邊說,“四meimei,雖說現在要開始考慮,可是嫁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從開始相看,到選定人家,這中間往往就有一兩年的時間。選定了人家,雙方相互說好之后,從下定開始,為了表示對尊重,慎重一點的,婚前問名納采,到最后大定就要用去一年半,大定之后再準備上一年半載,女兒家的才真正到了要成婚的時候?!?/br> “這中間,可是好幾年的時間呢?!?/br> 章繡妍嘆了一口氣:“是,就跟我那個時代一樣,還沒到適婚年紀就開始催著成婚。我就知道,從古到今,做母親的都是早早地就開始催著女兒嫁出去的?!?/br> 她悻悻然的樣子讓章繡錦看了,忍不住莞爾。 “原來以后也是如此,”她含笑說,“有些東西,到真是一脈相承的?!?/br> 章繡妍撇了撇嘴,被章繡錦不贊同地看了一眼,心虛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章繡妍放低了聲音,輕聲問:“三jiejie,若是沈君梓,沒有政見不同這件事,你覺得,對我來說,他是一個可以的選擇嗎?” 章繡錦有些愕然,隨后對章繡妍的問題認真地想了想。 如同容鉉與自己,沈君梓與章繡妍兩人,大概也要面對著同樣的問題——這個世界上,很難有同樣的人,能夠同樣理解他們的心思。 兩樣的生活養出來的人,總是想不到一起去的。 她看了一眼章繡妍?,F在十三歲的章繡妍已經有了少女的風姿,看上去也漸漸地有了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美麗,這樣的人,若是找不到與自己脾性相合的人,如同任何一個女子一樣在后宅里面目模糊地活下去??v然是心里面明白這樣就是日常的生活,可是章繡錦依舊覺得,分外不甘。 何況,沈君梓本身,其實也并不是那么糟糕的。 雖然家里只是小官,身在外地,甚至看起來自己連舉人都沒有考上。 可是,當初章沁也說過,沈君梓本身的能力,比起章沁也不差。他的落榜,連章沁都覺得意外——如今想來,大概只是為了讓他到和親王身邊去。 這樣的一個人,如果在和親王身邊學會了圓滑世故,學會了與人打交道的本領,日后若是入了官場,大概也是能夠很好地生活下去的。 想到這里,章繡錦忽地覺得,其實沈君梓其人,對章繡妍來說,還真是一個聽上去還不錯的選擇。 章繡妍輕輕地嘆了一聲:“三jiejie,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其實我最開始發現自己到了這個時代,變成了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我一直都想著,以后大概就要守著自己的內心過一輩子了?!?/br> “有些事,你們看來習以為常,可是對我來說實在是很難接受。譬如納妾,對我來說,我的男人就只能有我一人,什么妾室侍婢,都是不該存在的。沈君梓對我來說,最吸引的就是這一點,他能理解我,也答應了我,若是能成婚,日后生活當中的事,按照我的意思來?!?/br> 章繡妍抬起頭,看向章繡錦:“jiejie能明白這句話對我的吸引力嗎?” 停了一停,章繡錦嘆了一聲:“能?!?/br> 在章繡妍驚訝的目光中,她輕輕抬手,摸摸章繡妍的頭:“不納妾這一點,不管哪朝哪代,對女子的吸引力,都是足夠的。你看京中金家為何名聲在外,不外乎金家族規,不到四十無子,不允許納妾。所以,金家的男兒特別搶手?!?/br> 章繡妍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然后,過一會兒,她補充:“不全是,我說的不納妾,不僅僅是沒有妾室,而是沒有旁的女人,不管是什么人。連青樓或者是通房也沒有的?!?/br> “通房?”章繡錦納悶地反問了一句,“通房是什么?” 章繡妍驚訝,磕磕碰碰地將通房這種存在說了一遍,章繡錦就皺起了眉:“這種說法,也就北邊的蠻子有了吧。無媒茍合便是通jian,就算是妾室,也要有正經的納妾文書的,就算是奴婢為妾,也要去官府登記的?!?/br> 章繡妍驚訝地睜大了眼,覺得,自己的有些觀念,似乎被顛覆了。 “那,家妓……”她囁嚅著有說出一個自己觀察到的不理解的存在,章繡錦就笑了起來:“家妓是賤籍,通常來說,少有人喜歡與賤籍女子有所往來。是,確實有人愿意與家妓一夜風流,可是你看章家的家妓的情況就知道,這樣的人,當真是少數?!?/br> 章繡妍覺得,也許到了這個世界這么久,自己應該重建一下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遲了,不好意思 謝謝大家的關心,老媽的手術目前看起來還算成功,就等慢檢結果出來了 第67章 眾叛 章繡妍在努力刷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時,容鉉在宮中遭遇了一件讓他覺得很是不痛快的事。 后宮那些尚無子嗣的嬪妃中,終于有人見將目光轉移向了他。 是的,沒有親生子,有一個養子也是好的。而且,說不定有了一個養子之后,自己就有孕了呢。不是常有人說那沒有孩子的夫妻收養了一個孩子之后,就有孕了? 這樣的念頭的驅使之下,有人將目光投注向了年紀看上去不大不小又沒有了親生母親的容鉉。 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戲,表示一下自己對孩子的關切與愛護,又在容鉉面前討好,想讓他在皇帝出現的時候給配合自己一二。這樣的把戲做了兩次,皇帝看向容鉉的目光變得似笑非笑,仿佛是在看笑話一樣。 容鉉心中的怒氣也漸漸地澎湃了起來。 他堅信皇帝是在看自己的笑話,若不是,只需要他一句話,不管是哪個嬪妃都不敢來折騰自己。 因為這件事,父子兩人之間的情緒再度惡劣地堆積起來。 容鈞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底漸漸地有了自己的小算盤。只是他畢竟年紀還小,就算是有了小算盤,真的打起來,也顯得有些稚嫩。 于是現在,容鉉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看著自己的容容鈞哭笑不得。 他抬了抬手指,又落下去,對容鈞嘆道:“太子殿下,您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陛下百年之后,那個位置必然屬于您,又何必做這種事?” 容鈞一言不發,看著容鉉。 室內一陣沉默,好一會兒之后,容鈞輕聲說:“父皇待你是與眾不同的?!毙⌒〉囊粡埬樕?,這個時侯漸漸顯露出不屬于小孩子的成熟來,“父皇對三哥你,與對我們都是不一樣的?!?/br> 容鉉一點都不意外他發現了皇帝與自己之間另外有事瞞著他,他也不驚訝,皇帝不對容鈞說明這件事,而是讓他自己來查,容鈞也不去問皇帝,悶著頭自己就過來了。 這父子兩人之間,有時候的想法,當真是一模一樣的。 容鉉覺得,就算是自己,有時候也免不了與他們有相同的想法。 他看著容鈞,猶豫了一陣,拿出了當初皇帝給自己的那份詔書:“太子若是不放心,看看這詔書也就是了?!?/br> 容鈞迷糊地接過來,然后看完,最后卻依舊迷惑不解:“可是,這份詔書……只是賜婚的詔書,有什么意思?” 容鉉含笑,推了容鈞出門去:“太子不妨去問問您身邊的謀士,就知道了?!彼克腿葩x迷惑不解地離開,心中對皇宮的存在更增添了一份厭煩。 還有一年,他對自己說。 再過一年,這份詔書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出來,然后,皇帝就可以消失了。 他確實有了殺親的心思,也并不覺得,這份心思多么不恰當。在御座之上坐得久了,一顆心早已變成了石頭。若不是死后在章繡錦身邊飄飄蕩蕩那么多年,容鉉覺得,自己甚至連半點兒執念都不會有。 幸好,還有那么一點執念,否則,這日子過起來當真沒意思。 皇帝知道這件事之后,對容鈞的舉動笑了笑,想著還是太嫩,又想到容鉉,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 皇帝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對這個兒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了。因為不知道,所以,只能漠視。 這樣的氣氛中,京城里很多崗位上,因為崗位的輪換,很多人都換了位置。邱晉揚被換到了一個很重要也很不重要的位置,開始看守皇城的城門。 上任第一天,他盯著很長時間都不曾有人進出的城門,唇邊的笑意一閃即逝。 與此同時,和親王在自己的居所,發出了喜悅的笑聲。 和親王的庶長子與嫡長子兩人同時進來,嫡長子在前,庶長子在后,同時行禮,都口稱見過父親。 和親王笑瞇瞇地看兩人,頗有些得意地說:“再過些日子,送一頂帽子給你們帶帶?!焙陀H王嫡長子還在想著到底什么帽子,和親王庶長子就已經低下頭去,臉上的表情變換了一剎那。 然后,他抬起頭,恭敬地對和親王說:“等天氣冷了,我給父皇進獻一頂帽子?!焙陀H王失笑,道:“怎么,你又有什么好東西?” 和親王庶長子臉上的笑容帶上了淡淡的喜悅,又帶著一點兒羞澀,仿佛格外不好意思?!霸诒边叞l現了兩只白熊?,F在東西還在路上?!?/br> 和親王頓時就笑了起來:“那我可就有得等了?!闭f著就很是愉悅地賞了他幾件小東西,看得邊上嫡長子的眸子都暗沉了下來。 和親王庶長子不過是過來給和親王送湯,等到和親王喝過了,他也就退出了。 和親王看著自己才十幾歲的嫡長子,柔聲問:“你今兒過來,可是有事?”嫡長子臉上的笑容極為得體,他含笑對和親王說了自己今日受到老師的夸獎,將自己今日所做的文章送上去給和親王看,然后就退下了。 等到出了門,他臉上的笑容才漸漸地消失,眸光變得危險,好一會兒,才重新露出了那種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笑意,慢慢地穿過庭院去了自己的院子。 和親王庶長子隔著花叢看著這一幕,唇邊的笑意越發濃郁了起來。他低下頭,將手中的東西掂量了一下,塞進了袖子了。 袖子里的東西隨著被脫下的衣服一起被丫鬟拿過去洗了,又過兩天,方才出現在另一人的桌面上。 天氣漸熱的時候,向來在朝堂上都不怎么發言的章侍郎做了一件大事——血書上書,陳述和親王八宗罪。 章大人看著章侍郎這些日子以來越發干枯瘦黃的臉,慢慢地垂下了眼眸,閉上了眼。 和親王憤怒異常。 章侍郎原本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在江南的時候也一直都在幫著他做事,所以他才放心地將部分機密的事情交給了章侍郎來做。誰料如今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居然連個跡象都沒有,就毫不猶豫地叛了自己。 和親王的心情極為糟糕,有一種吃了壞掉的東西的感覺。 從那天之后,章侍郎閉門謝客,不管是誰上門都不見了。 和親王派了好幾人過去想摸摸情況,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了。和親王心底的憤怒就越發堆積起來,甚至有些遷怒了。 只是一盤算下來,章侍郎如今除了那些族人,居然就只有一個兒子算是至親。 想到章侍郎手中自己的那些秘密,和親王在憤怒之余,也有些坐立不安。朝堂之上的反擊自然不能停,私底下,他也有心想要給章侍郎一點教訓。 “還有人在屋子外面轉悠嗎?”章侍郎閉著眼,面容枯槁地問章澤。后者忍住了心頭的酸澀,說一聲是:“榕樹說,有幾十個身份不明的人在?!?/br> 章侍郎嗤笑了一聲:“還真是大手筆?!闭聺稍谒_邊輕輕地跪下,輕聲道:“父親,您太過莽撞了些?!?/br> 章侍郎閉著眼,不肯睜開:“我已時日無多,若是不莽撞,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闭聺陕犞@番話,心底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章侍郎是什么樣的人,他從小就清楚。雖然嚴厲有余親近不足,可是,不管怎么樣,都是自己的父親。 想到這里,章澤輕聲道:“爹,您不要瞎說,您還要活得好好的,看著我成婚生子?!闭率汤山K于睜開了眼,瞇縫著眼看了章澤一眼,唇邊泛起些微的笑意來:“我也希望能看到你成婚生子的時候?!?/br> 他停了一停,說:“你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書房里你可以隨意進來?!?/br> 章澤點了點頭,道:“只是父親書房重地,想必有很多朝堂之上的機密,我也不太敢……”章侍郎笑了一聲:“不礙事。真正的機密不會在這里,你也不必擔憂這些?!?/br> 章澤輕輕應了一聲,看著章侍郎又閉上了眼,心底一陣酸澀。他想,自己的父親之所以說要讓自己平日里多過來,只怕根本就不是為了讓自己多看一點什么,而是想和自己多相處一些時日吧。 他想到自己平日里對父親敬畏多余親近的態度,心中有些后悔,只是此時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對父親說些什么。 最終,他踱步去了書架子邊上,取了一本書出來,走到章侍郎身邊,輕聲道:“爹,我為您讀書可好?” 章侍郎瞇著眼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地說好。章澤就仿佛受了鼓舞一般,將一本游記娓娓讀了一半,抬頭去看,章侍郎已經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