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穆荑走上前看了看,見勢緊急,聲音微變:“您給他療傷吧,我在一旁看著,我只想確定他沒事!” 醫者一手拿著染血的白布,另一手拿著刀具,無奈嘆息一聲,只得坐下。 穆荑見他行動不便,主動上前幫他。醫者道:“夫人,您不該見血?!?/br> “沒事,我不怕血,他這傷……?”穆荑撕開沈擇青的衣服,見到一塊血rou模糊的傷口,好大一片,實在觸目驚心。 “傷得嚴重,所幸未及筋骨,只要給他抹了藥,將養數日便能好起來?!贬t者安慰。 穆荑點點頭,可還是不放心,她幫助醫者把沈擇青上下傷口都清理畢了,發現最深的一處傷在沈擇青心口之上,只差一點點便穿入心臟了,屆時恐怕就沒命了,也不知當日宮變發生了何等慘烈的事,到底是誰刺傷了他?穆荑撫過他纏著白布的傷口,心疼不已。 醫者抹藥包扎完畢便請退了,穆荑送他出門,再三道謝,而后回到沈擇青的院子中,坐在床邊等他醒來。 沈擇青面色蒼白,身體僵硬,他躺了這么長時間可見這傷口的確很深的,穆荑擔心醫者只是安慰她,撿了好話說,沈擇青這傷若再重些便不好了。 沈擇青忽然皺了皺眉,掙扎低喚什么。穆荑趕緊湊近他低問:“阿木,你醒了么?你怎樣了?” 可惜他又沒了聲響,穆荑湊著耳朵聽了一陣,只能輕嘆,拿出手絹替他擦額間的汗,可沈擇青又忽然幾位清亮地道:“王爺!” 這一聲比較急,比較清亮,穆荑都聽清楚了,又湊近他問:“阿木,你怎么了?你想說什么?” “晉王……晉王……”沈擇青只喃喃低語,神志不清,手指動了動,極力掙扎,可惜身體僵硬并未弄出多大動靜。 穆荑皺眉,他這般令她愈加不安,他為何呼喊晉王? 她忽然心頭一驚,看看沈擇青,又望向門外,而后起身整理沈擇青的被褥,把他的手藏到錦被之下,便往外走。 她找到了護送沈擇青回來的侍衛,嚴肅詢問:“你們是怎么護送將軍回來的,之前都發生了什么,王爺呢?” 兩名侍衛面面相覷,最終一人拱手稟報:“王爺已經回了京城,我們只是奉命帶回沈將軍,并未清楚發生了什么,夫人!” “王爺回了京城?”穆荑皺眉,極不可置信地問。 侍衛點頭:“是的,已回去了五日了?!?/br> 穆荑驚得說不出話來,垂眼眸瞥向一處,面容冷得似一塊寒冰,她忽然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那兩個侍衛點頭,趕緊拱手躬身后退。 穆荑又轉回了沈擇青的院子,沈擇青還是昏迷不醒,原本被她壓回被子底下的右手又伸了出來,緊緊揪住床褥,眉頭緊鎖,額間滲汗。 穆荑給他擦了擦汗,心焦如焚,忽然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阿木,你一定要醒過來,你和我一樣,都不想欠別人的是么?”頓了一下,她又輕輕地問,“阿木,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可惜沈擇青的傷一時半伙兒醒不過來,穆荑沒法,只能起身外出找明遠侯,然而明遠侯竟也不昌州城,一問,也往京里去了。穆荑更加擔心了,可也沒有辦法,只得回沈擇青的屋院中繼續守護他醒來。 穆荑睡著了,入夜之時她到東廂房躺了一會兒,直至后半夜沈擇青才悠然轉醒,丫鬟傳喚之時穆荑趕緊起身,跑回沈擇青的屋子。當時沈擇青靠坐在床頭,正就著丫鬟的湯匙喝藥,穆荑進去,吩咐他們:“你們都下去吧,我來給將軍侍奉湯藥即好!” 她接過丫鬟手中的藥碗,等他們都下去了,才繼續喂沈擇青喝藥,并問他:“你好些了嗎?” 沈擇青眼窩又凹了一圈,面容憔悴,目光比往日憂郁,干裂的嘴唇微動,發出嘆息般的道歉:“讓你擔心了,那幾日未能及時燃氣狼煙?!?/br> “當時如此危急,你怎么還有空閑顧及這般多?我并不怪你,如今你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宮變那日,你受了許多苦吧,都發生了什么?” “我遭人暗算,后來才識破乃是顧丞相的陰謀,可惜當時已經晚了,我昏迷不醒,未能及時告知晉王和明遠侯……”頓了一下,沈擇青眼神深邃郁痛道,“后來發生了許多事,我也是醒來了才了解,然而陛下已把我關入天牢,是……晉王救了我!” 穆荑捧著碗的手忽然一顫,無力地把碗擱在杌子上,眼簾微垂,心也似隨著擱淺的湯藥微漾,最終死寂一片。 沈擇青只看見她的眼睫,未瞧見她眼底的光澤,但她忽然面色蒼白,也令他十分擔心。他握住她的手道:“靜女,我知道你擔心晉王,我亦擔心著他,畢竟晉王是因為才入京的,不知明遠侯是否在府中,我欲與他商量要事?!?/br> “明遠侯已經出去了,你好好養傷吧!”穆荑壓著他的手安撫他。 “如今這般狀況,我還能如何安心養傷?”沈擇青掀了被子欲起。 穆荑按著他道:“阿木,你傷得十分嚴重,即便你出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白白惹人擔心!為何不再府中好好養傷?至于晉王的事,便交由我處理吧,我亦會想辦法聯系上明遠侯,你好好養傷吧,切莫再讓我擔心!” “靜女!” 穆荑又重新拿起了湯碗,“夫君偶爾也該聽聽娘子的話,來,先把這藥喝完了!” 她喂了沈擇青喝藥,又勸他睡下,這才起身出去,派小風和小白聯系路子打探京里的狀況,唯有明白了京里的狀況她才能想辦法,即便只是綿薄之力,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不想欠著晉王,她與他的瓜葛本該早已結束了的! 穆荑左等右等,直至翌日午時也不見探子回報,倒是府中迎來了一位想不到的客人—— 當藍顏玉一身白衣旗裝,蒙著面紗,戴著斗笠騎馬而來之時,穆荑正在府門口徘徊,將要進府,聽聞馬蹄聲回頭見來者,不由得一愣。 藍顏玉翻身下馬,把韁繩和馬鞭扔給一旁的侍衛,身輕如燕快步走上階梯。穆荑剛問了一聲:“藍小姐……”她便快速回道:“進府說話?!?/br> 與其說是回話,倒不如說是命令更貼切些,藍小姐繼承其父之威嚴,又遠勝其父之勢,對旁人冷清霸道,穆荑不是很計較這些,安然隨她進了府。 藍小姐直奔后院,一路問穆荑:“錢銘世子在哪兒?” “阿木受了傷,還在將養著,藍小姐有何事?”穆荑快兩步跟上藍顏玉,欲攔住她。 藍顏玉終于停住腳步,側回身子對穆荑道:“我欲與他商量要事,之后再讓他向你轉述也無妨!” 她仍是高高在上,而且習慣命令著。穆荑抓住了她的手,語氣堅定:“藍小姐,京里發生了何事,且先告訴我吧!” 藍顏玉倒沒想到穆荑會攔著她,她看了穆荑幾眼,察覺出穆荑柔中有剛,心想穆荑認定了的事恐怕也不會輕易推讓,只得如實告知:“晉王三日前被軟禁于景陽宮,家父欲救出晉王,命我前來與錢銘商量計策。錢銘在哪兒,請夫人盡快帶路!” 藍小姐的話冷漠無情、干脆利落,只想速戰速決。穆荑卻仍是慢吞吞,語氣從容平和道:“我一直不明白,明遠侯爺為何一直幫著晉王,藍家祖上不是與朝廷無瓜葛?” 藍顏玉淡淡一笑,情緒不明:“身在朝中當真可以撇得干凈毫無瓜葛?即便藍家想要與朝廷無瓜葛,陛下恐怕也是不放過的,更何況,誰說家父當真與朝廷無瓜葛?” 穆荑不解。 藍顏玉繼續道:“有一件事,恐怕說來外人也不信:家父與先帝乃是知己相交,他們兩人從未有所牽扯,但一直惺惺相惜。蕭攬是陛下心中的儲君人選,家父當年一直期盼著借助與先帝關系緩和的東風,建立與三皇子的感情,用以改變藍家遭遇朝堂猜忌的局面。只可惜……如今這番話再說出來也是無用了吧!” 想不到明遠侯與先帝還有這么一番淵源,難怪當初陛下請明遠侯出山請不動,晉王出面后,明遠侯卻買了晉王面子。 穆荑低下頭,“原來如此,是我多慮了!”她領前帶路,請藍小姐到沈擇青房內。 藍顏玉也不多廢話,進去便把門關上,穆荑甚至未看清楚沈擇青的反應。她矗立在門外片刻,最終回了自己的院子。 晉王被軟禁了,只希望他沒事!可是晉王為何回了京里,他為何要救出沈擇青?穆荑不明白,晉王這番舉動又是為何。 57、五十七 初夏涼風習習,光斑透過濃密枝葉灑下星星點點,風來舞動如一簇簇花火。懷孕嗜睡的穆荑在樹蔭底下的藤椅上睡著了,朦朧中看到小涼朝她走來…… 她穿著她最喜歡的蝶戲團花圓領長袍,□百褶裙,云頭屐上繡著牡丹,她是那么喜歡花朵,生命燦爛恣意如牡丹,然而也戛然而止在最美麗的年華。 “穆荑,我陪你坐一會兒吧!”她歡快地坐在藤椅右旁的長條石凳上,雙手撐在身側,微微聳肩仰頭看光斑曜日,帶笑的側顏明眸皓齒,薄薄雪膚微透紅暈,她是那么地美好,永遠停留在十八歲活潑可愛的年紀,不管旁人如何老去,她永遠是那個小涼,沒有任何改變。 穆荑顫抖地坐起,不可置信地伸手拉住她的左手:“小涼?” 小涼轉頭望著她,仍是笑得燦爛,眉眼彎彎似一對月牙,聲音清脆道:“穆荑,你說阿魚哥是我的是么?” “是……他是你的,便永遠是你的!” “你不難過么?” “曾經難過,但我不怪你,如今他已經是你的!”穆荑想安慰她,努力地笑著。 “穆荑,對不起,我一直很想對你說這句話?!毙龅拖骂^。 “小涼,你過得好么?” 小涼微微搖頭,眼里水光閃耀,“穆荑,我一直懷念水家村的那段日子,可是我看不到穆叔叔,看不到大牛,更看不到你和阿魚哥,我是如此懷念當年時光,我亦如此地寂寞,我想把阿魚哥帶走,可以么?” “小涼?” 小涼漸漸消失了,穆荑掌心的溫度流失,最終抓不住小涼的手,徒勞握住一縷清風。 “小涼!”穆荑驚呼而起,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午后炎炎,蟬已清鳴,她倚靠藤椅躺著的背后滲出一層薄汗,一旁長條石凳上遺落了一朵紫薇花,蝴蝶煽著翅膀叮在花頭上,風一吹,又撲棱翅膀飛走了。 紫薇花,也許是她上頭的紫薇樹遺落下來的,穆荑撿起,才明白剛才自己做了一個夢。 原來,她已經這么多年沒見著小涼了,五年了!她也這么多年沒回到水家村了,八年了! 記憶是樹,長在心的土壤,隨著年輪增長不斷長大,也許改變了最初的模樣,但它永遠深扎在心底。每一片葉子都承載著當初的一個印記,摘下枝葉,她看到了那群孩子,看到父親的笑臉,還有阿魚哥和小涼…… 猶記得她與蕭攬獨自上山挖野菜,那會兒他坐在地上,迎著日光瞇眼問她:“小芍,待回了京里,我恢復身份,你想要什么?” 她背著簍子趴在草地上賣力尋找野菜,一門心思撲在野菜上了,頭也不抬道:“我想給阿爹買許多許多野菜,這樣他就不餓著了?!?/br> 蕭攬忍俊不禁,“待回了京里,我們就不吃野菜了?!?/br> 她抬頭疑惑地問他:“那吃什么?” 他笑笑,“小芍,我想給你最好的,你想要什么?” 她歪著頭盯著白云想了想,搖搖頭。 蕭攬問她:“你想要什么?” “我沒想好?!?/br> “唔……那要不要阿魚哥一直陪著你?” 她眸光狡黠一轉,知道他是逗她,撅著嘴一笑,故意說道:“我沒想好呢,豈能這么容易!” “好,那等你想好了告訴阿魚哥吧,阿魚哥一定你辦到!” “真的么?” “真的!” 這是哪一年的記憶了?九歲,十歲?還是更大些,或者更小些?穆荑記不清了。 原來隨著樹的增長,枝葉增多,許多記憶混雜在一起便無法辨清年月了,甚至有些記憶隨風凋零了,而有些又生長出來,到最后她也不記得這一生中她保留了多少記憶,但總有那么一兩件是讓她刻苦銘心吧! 穆荑似乎沒有開口向晉王索求任何一件事,即便八年前她也保持沉默,然而前幾日的離別他是要償還對她的承諾么? 他想要給她最好的,然而什么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沈擇青走進庭院中,一身墨藍錦衣,暗影中一看似乎沒有紋彩,十分低調,然而走到陽光底下,那銀絲走線的飛鳥云紋便十分明顯了,熠熠生輝,極致好看。這衣服還是穆荑親選了不了給他裁縫的,沈擇青當時還笑她:“原來娘子是這般心思?” “什么心思?” “熱在心里,冷在外表!” 穆荑便暗暗嗔了他一眼。她是真的熱在心里冷在外表么?有時候她也莫不清楚自己的性子了,是隨著年華沉淀,還是一如既往地如此? 沈擇青坐在穆荑身旁的長條石椅上,穆荑撐著藤椅扶手坐起,沈擇青見她身子笨重,伸手搭了她一把,穆荑推手道:“別,你還傷著,小心撕了傷口!” 沈擇青笑笑,并不是很在乎。 穆荑道:“你怎么來了,你有傷在身,應該歇著!藍小姐呢?” 沈擇青眉眼倏忽地憂郁了一下,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眼淚。 穆荑才驚覺自己哭了,然而她也并未流淚,只是凝結在眼底而已,被沈擇青一抹反而濕潤了。她低頭以手絹拭了拭,生怕沈擇青問起,倍覺尷尬,然而沈擇青只是輕嘆一聲:“藍小姐走了,我這傷只傷及表膚,不礙事,也總不能一直在床上躺著?!?/br> “你心口的傷剛剛愈合,切莫再裂開了!”穆荑關心他。 沈擇青伸手召喚她:“靜女,可否坐到我身旁?”